范闲这次的江南之行着实不易,整个团队去了半年,信都没有寄回来几封。他们除了此次去江南治理水患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查明家的事情。
言府里,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的蓝蔻正在与言若海下着棋。走了几局,言若海看着这错综复杂的棋局,道:“从前冰云就说你棋艺不错,今日看来,着实如此,连纵这法子,也只有你能想出来。”言若海认识蓝蔻也有五年多了,虽说言冰云离开北齐的那两年蓝蔻来言府也有很多次,但是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离去,没有过多的逗留。而此时,她的一手好棋艺才被言若海发现。
蓝蔻着实不易,这六个月来,她想尽了办法让自己始终保持着开心的状态:和郡主打牌、让嬷嬷带着她去逛街买胭脂、甚至开始学着如何去做饭,刺绣、拿出言冰云的丹青学着去描摹……就差暴饮暴食了,虽说吃能让人心情变好。但是一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们,蓝蔻就管住了嘴。
与言若海下棋也是一种快乐并且耗费脑力的活动,言若海棋艺高超,一开始二人下的时候蓝蔻还输了好几局,于是她回房去使劲钻研,等到现在,她已经能够和言若海手谈一局的同时说其他的事情了。
蓝蔻道:“父亲谬赞,纵使使用了连纵,也不敌父亲。”她现在这盘棋已经快走到了死局,不得不说难怪言冰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原来她这个公爹亦亦如是。
言若海道:“这是在想冰云吗?”
蓝蔻道:“没有丈夫远出门在外,家中妻子不想念的。”
言若海道:“范闲倒是有几封信给你寄了过来,说说吧,那边如何了。”
蓝蔻道:“不得不说,这京城里暗流涌动,京城外的家族,亦是各怀鬼胎。父亲能想象吗?为了钱和权,我朝第一大家族,居然和海贼勾结!”
“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秘密,只不过,是大小的事情,明家这些年来做大,这背后也少不了人命官司。”言若海道。
蓝蔻摇头:“最让我震惊的,还是明家家主,都说虎毒不食子,人毒不堪亲。为了扳倒范闲,明家家主居然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明老太君,着实狠心。”
言若海道:“他们倒是做得出来,多行不义必自毙。冰云那边如何了?”
“范闲在明,冰云在暗,目前为止,除了深挖夏栖飞的身世之外,冰云并没有在任何明处露过面,就连范闲也很少见他。”
论资料归纳情报分析与缜密追索能力,若是言冰云第二,这监查院里还真是找不出谁是第一了。言冰云做起正事来有多狠绝蓝蔻是知道的,记得当年她刚刚踏入监查院的大门的时候,就跟在言冰云身边做情报书记。深夜里,看着言冰云杀人,斩下头颅眼睛都不眨,为了探取情报什么花言巧语都说得出来。
加上有范闲这个在大局之上面面俱到的人精,明家倒下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再者,其实范闲此次下江南,说是去查明家的事情,其实他们都知道:范闲是去真正意义上的接受内库的。
言若海看着蓝蔻的节奏慢了下来,知道她是在想事情:“这几日不必如此劳心劳力,你肚子也大了起来,多养精蓄锐才是。”
蓝蔻回过神来:“父亲教训的是。”
“还有,以后女红就不要做了。”
蓝蔻心里咯噔了一下,看着自己已经戴着手套的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父亲您都知道了?”或许是没天分,也或许是二十多年来没沾过女红,蓝蔻做起女红来,一共没做几次,手上已经扎了好几个伤口了。如此这手戴上手套,就是为了掩盖住这些伤口。
“做了男儿二十多年,再做女儿本就难,何苦再去为难自己?”言若海道,“再过一个半月,你就要生产了,养精蓄锐才是正道。”
蓝蔻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这些天来,她越发觉得自己的身子沉了,以前还能自己一个人散步,现在她晚上睡着翻个身都难,就连散步也得让嬷嬷在旁边看着:“父亲,当年母亲,也是如此吗?”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婆母。
突然间提到已经过世的妻子,言若海叹了口气:“当初她有身子的时候,就和你如今的情况一样,我因公外出。可惜,她不如你如此乐观,忧思郁结在心,生冰云的时候,难产过世……”
……
她语塞了,仅仅是凭借着几句话,她还不知道婆母在公爹心中的分量。毕竟在这个世界里,并不是每一对夫妻都像她和范闲一样能够找到心仪的人的。
“想不想见见她?”言若海道,“她一定想见你。”蓝蔻有些吃力的扶着棋盘起身:“当然。”
她跟着言若海来到了书房,看着言若海开了机关,一个密室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父亲,冰云,知道这个密室吗?”
“不知道,”言若海点燃了密室里的烛火,“这么多年来,我从未把她的画像拿出来过。只是怕……睹物思人。”
在画着婆母的画卷展开之后,蓝蔻终于明白了传说中的睹物思人是怎么回事了:画上女子,明艳端庄,亭亭玉立,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极了冰云。
“原来,冰云长得如婆母一样好看。”蓝蔻欣赏着婆婆年轻时的样子。她也像是明白了,为什么冰云会在监查院里成长,为什么和言若海私下里相处的时间不算多。一方面,怕是为了有意培养冰云;另一方面,就怕是睹物思人吧。
言若海道:“这几个月内,你一直保持着乐观的心态,嘴上不说但我也看得出来,你也甚是思念他。”
蓝蔻笑道:“想他又如何?又不能下江南去见他,与其在这里以泪洗面,忧伤忧思,不如对自己好点,乖乖等孩子生下来。”
言若海道:“冰云甚少夸人,在当初你初进监查院的时候,他便直言不讳的说你心智坚定,善于随机应变。以后就这样吧。”
哪有什么随机应变,不过是死宅的心态罢了:“好的。”
转眼间,又过了一个半月。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现在她是真正的“举步维艰”,好在这里是蓝家的别苑,每晚房里都有冰块降温,不然真要给闷出产褥热来。
这天,她拿着扇子,继续在走廊的阴凉处走着。这天是越来越热了,几天前她就在范氏和言若海的要求之下,乘着马车来到了蓝家再郊外的别苑,那里树荫多,也有冰块存储。范氏也亲自来照顾她,看见她挺着肚子辛苦的走着的样子,有些心疼:“孩子,还是坐下来歇会儿吧?”
蓝蔻摇头:“娘,你当年也是这样吗?”
“当年生你和芝儿的时候,也差不多要了我半条命,就是因为你比你妹妹大了些。”范氏道。她原本担心女儿会和她一样,但是见女儿对自己如此严格,这担心就少了一半。但是俗话说得好,古代女子生产,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所以范氏连稳婆都请好了,是现如今京城里最好的稳婆。蓝家别苑里里外外都埋伏了言家和蓝家的护卫,少说都是七八品,也是为了应付特殊的原因。
预计的时间越来越近,但是范闲和言冰云一行人却依旧没有要回来的迹象。蓝家别苑里却迎来了一位主人——蓝华。
蓝蔻坐下来和蓝华好生聊着:“今日大皇子殿下肯把你放出来了?”
“姐姐别说了,”蓝华脸上出现了红晕,“这几天他人都在禁军,管不着我。所以我和管家说了一声就来看姐姐了。姐姐,快生了吧?”
蓝蔻点点头:“估摸着快了。”
蓝华小心的将手触碰到蓝蔻的肚子上,只是轻轻的触碰,就能感觉到胎儿在动:“他们在动!是男是女?”
蓝蔻摇摇头:“还不知道。”她没有刻意的去问是男还是女,若是两个女儿的话,双倍的快乐;一男一女就是“好”字;若是两个都是男孩儿,一个随冰云姓言,另一个随自己姓蓝。
“姐姐,我原本以为,姐夫不在你身边,你会很闷的,没想到,你这几个月来玩得很潇洒嘛。”蓝华调笑道。
蓝蔻道:“想他是没错。但是不能让自己吃亏啊,还记得大哥怎么教你的吗?”
“记得啊,”蓝华回忆起蓝蔻的话,“我们有的时候要学会让自己做主,不能吃亏。”
蓝蔻道:“说得好。只是,最近都在这别苑里,出去得也少了,少了些逛街的乐趣。”
蓝华道:“姐姐肚子大了就别去了呗。若想听什么消息,我带给你就是了。”
蓝蔻眼珠子一转:“那,最近宫里面有什么消息吗?”
蓝华怔住了:“姐姐问这个干嘛?”
“就当是我的好奇心,你放心,我绝对不外传。”蓝蔻道。
蓝华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消息,我宫里进的不多,最多就是在太后和母妃那里呆了很久。不过,最近姑姑怕是要进宫了,所以忙了些……”
“等等!”蓝蔻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你刚刚说什么?!”
“姑姑……她要回来了,说是皇祖母想念姑姑了,一道懿旨将姑姑传回来的,大约明日就能到京都了。”蓝华道。
蓝蔻愣了许久,突然间闭眼失声嗤笑起来。蓝华见她失态,有些不解:“姐姐,你,怎么了?”
李云睿!
李云睿!!
你居然回来了?!留在信阳不好吗?偏偏要回来,是嫌自己活得不够长了吗?蓝蔻再睁开眼的时候,眼中的戾气和红血丝让蓝华吓了一跳。
真以为她不知道吗?仅仅凭借太后的懿旨怎么能让李云睿回来?!这背后,陛下的默许肯定少不了。咱们的陛下啊,究竟有没有把国之本放在心上,有没有把臣子的感受放在心上?
“姐姐,你,你还好吧?”蓝华安慰道。
蓝蔻摆手:“华儿,我没事。记住,今日你回府之后,就不要进宫了。若是万不得已,被召进宫,也得给我躲着陌生人,接待的太监和宫女不熟悉的,一定要警惕。若是长公主召见,能推则推,不能推,她给的东西,一定不能入口!太后和宁才人那儿是安全的,其余的地方不要去!”
蓝华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但是她一一应下了。
蓝蔻道:“华儿乖,这其中的缘由姐姐现在没办法给你解释清楚,但是你一定要记住!提防长公主!”
“华儿记住了。”蓝华郑重的答道。
“还有,今日你和我谈论的事情,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大皇子也不行!”
“嗯!”
蓝蔻怒火攻心的交代完这些事,正要松口气,突然间肚子剧痛起来。她顿时满头冷汗直冒,用手捂住肚子。
“姐姐,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蓝华道。
“华儿,去喊人!”蓝蔻忍住疼痛,唤道。
“好,我去叫母亲和稳婆来!”蓝华本来是想喊人的,但是蓝蔻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蓝华亲自去了。蓝蔻则是忍住这产前剧痛,一步步的扶着言冰云留给自己的那枚手杖,在稳婆来之前,艰难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在了床上。
等范氏和稳婆来的时候,蓝蔻已经开了六指了。
范氏派人道:“快,去言府,和言侯爷说一声,要生了!”说完自己便进了房间,看着床上满头大汗的女儿,手撕扯着下面的床单,急忙将蓝蔻的手抓到自己的手里:“儿啊,疼就喊出来!不要憋着。痛就抓娘的手,娘不怕疼!”
蓝蔻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娘……我,我得……留着……力气,给……给我的,孩,孩子……”
“好好好,不要说了,留着力气啊!来人,快去准备参片!”范氏比蓝蔻更加着急,“稳婆,开了几指了?”
稳婆注意着情况:“老夫人,已经八指了,再等等,再等等!”
彼时言若海刚刚在监查院里与陈萍萍出来。刚跨出大门便遇上了自家慌慌张张的小厮:“老,老爷……”
言若海训斥道:“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回老爷,是,是少夫人要生了!”那小厮有些结巴的回道。
言若海的脸上原本严肃的神情有些皲裂:“院长,我先告辞了。”
陈萍萍依旧坐在轮椅之上风轻云淡:“去吧,家里大事,冰云不在,你还是多担待点的好。”
等言若海赶到蓝家别苑的时候,就见到了门前的护卫,似乎是被毒晕了?他急急忙忙赶到产房前,却见到了……费介:“门前的护卫,是你毒晕的?”
“要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会醒,别急,”费介道,“我也是掐着时间赶来的,他们不放我进去,我只能毒晕他们了。”
言若海道:“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费介道:“这别人家的产妇都是哭天喊地的,你家冰云这位,服了我的药,开了十指,连喊都不喊一声。真不知道是奇葩还是坚强。”
两个大男人只能在外面干等着,言若海什么都做不了,费介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孩子生不生得下来,还是得看蓝蔻自己。
“用力啊,夫人!”
“孩子,深呼吸!”
“拿热水来!”
产房内外,侍女们进进出出,端热水的,拿参片的,几乎可以用络绎不绝来形容了。只能听到范氏和稳婆的声音,听不到蓝蔻的喊声。
时间流逝,等到傍晚的时候,孩子依旧没有出生,但是侍女端出来的水,已经带了血色。言若海捏紧了拳头,不由得想起了依旧在江南的言冰云。
冰云,如今你的孩子要出生了……不知道你现在如何了。
“夫人,快!”
“头出来了!”
“再用力点,夫人!”
半刻之后,原先忙碌的产房里,终于是有了第一声嘹亮的哭声,再隔了不久,第二声哭声传了出来。
门这下是彻底开了,稳婆和范氏一手一个孩子,抱了出来。
言若海和费介都凑了上去。费介问道:“言小夫人如何?”
范氏道:“还是多谢费大人的药,稳婆说了,若是不是费大人的药,我儿怕是还要熬上几个时辰,到时候脱力了,就难了。”
费介笑着对言若海道:“费某就先祝贺言大人喜得孙……这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稳婆满眼都是笑意:“恭喜言大人和蓝老夫人啊,这两位都是公子啊。”
“恭喜了,今天没带红包,改日一定登门恭喜。”费介道。
范氏连忙摇头:“不用了,大人,是小妇人该给费大人道谢才是。”
费介道:“道谢就不必了,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是下次,老夫人不要见了费某就赶人那就好了。”
“没有下次了。”
言若海看着范氏和稳婆的手上两个鲜活的小生命,这才有了自己已经做祖父的感觉:“那孩子,怎么样了?”
稳婆道:“说来,小言夫人也是老身见过的最为坚强的产妇了,硬是没坑一声,这才有了体力来生孩子。现如今啊,母子三人都平安。只是小夫人现在需要休息,这天又热起来了,更要注意不要热到夫人了。”
范氏忙吩咐下人们去准备冰块降温:“今日,府中所有人赏!按月钱来!”言若海自然也赏了。
范氏把孩子抱给了稳婆去清理,回了产房,看着明明已经脱力,却依旧睁着眼睛的蓝蔻,知道她在想什么:“孩子们都很健康,现如今给稳婆和乳母们去照顾了。”
“娘……男孩,还是女孩……”蓝蔻虚弱的问道。
“两个男孩。”范氏道。
听了这话,蓝蔻终于是放心的闭上了眼睛,生孩子这活儿太累了,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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