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过雪城的背上,宿玉池看见了那座山角落里的小屋。
夜渐渐黑了,雾同时起来了,小屋就这样半隐在山间的雾气里,可是天没有很黑,雾也浅浅淡淡的,小屋前亮着灯笼,也还看得见。
宿玉池终于发现了这里古怪的地方。
他在过雪城背上一路而来,看到了许许多多星落在高低不平的山间的木屋或石屋,小屋和小屋之间,都离的很远。
显得又孤独又怪异。
可是这里的人们又都挺热情的。
古怪得很。
过雪城背着宿玉池进了屋子,屋子的门框很低,过雪城怕磕到宿玉池的头,就打算把他放下来。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后背上的男人说:“放我下来吧。”
宿玉池又听到了山泉水流过山涧的声音。
过雪城把他放了下来。
皮鞋碰到地,发出了一阵声响。
屋子的地是石头铺的,白色掺着天蓝的石头,看不出什么材质,切的整整齐齐的,带着锋利的边角拼接在一起,墙面是红黄的木,相互掺和着,看上去没什么规律,又莫名的和谐。
屋子里没有人,灯光昏黄,宿玉池抬头望去,发现那好像并不是灯,
不知道一团白色的半透明布中间罩了什么东西,发出微黄却很亮的光。
屋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空空荡荡的石地板,两张在灯光下显出些许黄色的长布帘盖住了两间小房间,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样子。
过雪城走到一间屋子门口,掀起布帘,说:“你先住这里。”
宿玉池先点了点头,说:“麻烦您了。”
然后走近,看到小小的屋子里面的装饰,顿时十分惊讶。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画。
没有一点点的浓墨重彩,全部是简单的线条,却好像千山万壑,千流万川都被收进了画里。
每一幅都是山水,可每一幅画却都不一样。各有各的风采。
宿玉池不由得呆住了。他走近一幅画。
他又一次被惊住了。
那些山川之间竟然隐隐约约是无数的房子,每一间房子好像离得很近,细细一想又离得很远,山雾浅淡的缭绕,又亲密又疏离。
他又瞪大了眼睛,看到,一间小屋子里,好像隐隐有一个人的脸露出来……
过雪城“啪”的一声,把画收了起来。
过雪城把画一幅幅地扔进床底大开的抽屉里,没有一点怜惜。
过雪城脸色没有变化,看不出情绪。
等他把画都收完,屋子就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一张床,一张桌子而已。
桌子上面有个陶瓶,瓶里插着一束鲜草。
过雪城说:“你睡这里。”
宿玉池点点头:“你睡旁边那间屋子吗?”
过雪城从床底的柜子里拿出一身衣服,扔到床上,有些诧异地看了宿玉池一眼,道:“我也睡这里。”
宿玉池微怔。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重物掉到地上的声音,继而便是浑厚的老人说话声:
“阿城,萍萍回来了。”
过雪城听到声音,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怎么回来这么晚?”
老人穿了件绿色的长袍子,两个肩膀上都是木屑。
“我上山的时候听到过康说你带回来一个人,所以顺便砍了点木头回来。”
过雪城看到地上有两根很长的圆木。
他点点头,说:“嗯,明天我再去砍一点就够了。”
宿玉池看到了那个身体比声音更结实有力的矮小老人。
老人看到了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他,突然眼睛一眯,没有说话。
气氛莫名的紧张了起来。
过雪城上前,挡住了老人的目光,道:“你今天晚上在哪里睡?”
老人把皱纹笑得更明显了,道:“本来打算去山上和阿智一起睡的,现在嘛,来了个比阿智还好看的小伙子,我还是回来睡吧。”
过雪城:“那该到你做饭了,不要忘了。”
老人顿时不开心了:“过雪城,你一点也不尊老。”
过雪城:“过萍萍,你一点也不爱幼。”
过萍萍撇了撇嘴:“好吧,那你要吃什么?”
过雪城看向宿玉池:“你要吃什么?”
宿玉池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道是反应不过来这个名字和外表不符的老人,还是反应不过来这种他从未见过的相处方式。
他愣了愣,道:“都可以。”
过萍萍眯着眼笑着,跟刚刚那个用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审视着他的老人又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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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萍萍在拉着风箱用从山上捡回来的干柴烧火,过雪城磨着黄豆,小小的石磨之间,纯白的豆浆不停的流出来。
说是让过萍萍去做饭,过雪城却也跟了进来。
暗黄色的葫芦瓢漂在清清泠泠的水上,水缸里有一条大鲤鱼冒上水面吐着泡泡。
又在石磨里填了半瓢水,过雪城再次把瓢扔在水缸里,吓得黑鲤鱼甩着尾巴钻进了水里。
过雪城一边抓起一把豆子扔进石磨里,一边看向过萍萍。
过萍萍黝黑的脸在火光下显出亮色。
过萍萍知道他在看他,但他就是不说话。
良久,还是过雪城没忍住,看向过萍萍,道:“你看到了什么?”
过萍萍一见宿玉池就盯着他看,他总觉得,他看到了些什么。
过萍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泯着嘴不说话。
过雪城想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但他也知道过萍萍既然不说,那就是无论如何不会跟他说的,他没说话,又抓了一把黄豆扔进了磨盘里。
眼睛一偏刚好看到的过萍萍站起来,生气的瞪圆了眼睛,拉过他,道:“你去烧火!”
磨了这么多豆子,放坏也吃不完了。
年轻人真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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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玉池本来以为自己会吃到一顿非常粗糙的乡野饭菜,但是实际上,当他看到泛着凉意的石桌上温热的精致小食的时候,整个人差点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就酸甜咸辣各做了一些。”过雪城说话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他正弯下腰,把一小碟豆糕放到桌子上。
“麻烦您了。”
宿玉池耳边传来那人的声音和气息,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耳边的温热,那人就已经站了起来。
过雪城声音平淡如故:“不麻烦,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宿玉池看着他笑了笑,没说话。
*
晚餐吃的刚刚好,过雪城在宿玉池吃不下去的时候也恰到好处地放下筷子。
宿玉池有点吃撑了。
晚餐太好吃,好吃的超乎想象。也有可能是他实在是饿极了。
过雪城拿陶杯给他冲了一杯蜂蜜水。
彼时宿玉池已经用屋后泛着凉意的山泉水清洗过身体,换上了过雪城的衣服,他比过雪城瘦些,本就宽大的衣裤穿在身上更显得宽松。
宿玉池喝了水,看到自己吃光的盘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过萍萍已经不见了。
宿玉池有些诧异,道:“过爷爷呢?”
过雪城说:“到后山桃树地里消食去了。”
本来他也要去的,但是他想,家里新来的这个人今天恐怕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收拾完碗筷,过雪城对宿玉池说:“你去睡觉吧。”
宿玉池问:“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过雪城说:“不用。”
说完,他就走出去了。
宿玉池走进屋子里,看到干干净净的深红色木板床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床垫,没有被子,没有枕头。
宿玉池在心里啧了一声,为自己接下来的日子默哀了一瞬,然后躺了上去。
既来之,则安之。
何况山野乡间,还有美人相伴,这得是多大的眷顾。
不好好享受岂不是浪费。
让那些人狗咬狗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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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雪城从屋子里面出来以后,把墙上挂着的斧子拿了下来,然后去了后山上。
过雪城去砍树的时候,路过桃林,看到了过萍萍和阿智。
阿智看到他很激动,过来咬他的裤脚。
过萍萍大笑:“看我们阿智多喜欢阿城啊。”
过雪城很无奈。
这是一只又瘦又小又黑的狗。为什么叫阿智呢。
阿智要是知道,怕是要气的脸红了。
*
宿玉池睡在大木床的最里面,给过雪城留了位子出来,但是他左等右等,过雪城也没回来。
他本来就认床,又是生来荣华富贵的公子哥,本以为一夜难眠,却没想到没等来过雪城,自己就先睡着了。
大概是太累了,这些日子。
追杀,逃命,狼狈不堪,身心俱疲。
可这里很安逸。
安逸地灵魂都像被抚慰过一样平整,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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