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雪城发现宿玉池近来有些不对劲。
他好像想方设法的总是碰他。
比如现在。
晚饭之后,厨房里。
厨房里有一扇很大的窗子,窗子大开着,火烧云的艳色斜斜的洒进来,过雪城和宿玉池并排站在窗子前,一个洗碗,一个正在准备第二天早上的食材。
大概是因为生活平稳安逸,过雪城做每一件事情的时候都很专注,以至于他没有发现身边人频频向他投过来的视线。
直到他将面揉好放到面前窗台的坛子里,他才感觉到自己和身边的这个人貌似挨得太近了。
宿玉池不知道是不是被过雪城慢吞吞的做事风格影响了,六只盘子两只碗反反复复的洗来洗去,到现在也没洗完。
过雪城以为是地方太挤宿玉池不舒服,于是说:“你先回屋吧,不用管了。”
宿玉池听见过雪城这一如既往毫无起伏听不出情绪的话,抿了抿嘴,脸色有些难看的把已经泡的发白的修长手指从水里伸了出来,扭头走了。
还没等走到门口,就被过雪城拦下了。
过雪城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拿起他的两只手,用毛巾细细的擦拭了起来。
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眉头微皱神态认真的男人,宿玉池脸微微发烫。
过雪城给他擦完手,把毛巾搭在一旁的架子上,又从容的走了出去。
宿玉池看着过雪城的背影,心中难掩失落。
别多想了,人家说不定只是顺手罢了。
在宿玉池的视线里消失以后,过雪城用手按住自己的胸膛,过了好一会儿,那不知名的剧烈的跳动声才渐渐远去。
朝远处看去,晚间山雾渐起,笼罩着白日里重重叠叠的青翠小山,叫人看不清楚。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座没有受到工业文明影响的小山里依旧保持着古老的作息方式。
看到宿玉池已经上了床盖好被子,过雪城扭过头来,在正在发光的灯石上罩上了一层黑色的灯罩。
房间里暗下来了,过雪城借着斜斜的从窗户里偷跑进来的月光,上了床。
可怜宿玉池,还没来得及理一下自己纷杂的思绪,就又和罪魁祸首呆在了一个房间里。
而且对方还睡在自己上面。
睡在自己上面……
宿玉池脸又发起烧来。
呸……太不要脸了。
不要脸的老男人!
想什么呢你啊。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老祖宗和弗洛伊德的话是没错的。
晚上,过雪城起夜的时候,听到床下传来小猫似的呻.吟声。
他出于尊重,强行压下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靠近他去听他的梦话。
过雪城起夜回来,躺在床上,被那人呢喃的声音扰的难以入睡。
他仔细的辨别了一下,发现那人时高时低的呻.吟声中还间杂着些许说话的声音,什么“不要了”“停下”。
说不清他到底是做了个好梦还是做了个不好的梦。
过雪城就这么听着听着,直到窗外蒙蒙的亮起来,他才发现那人已经呻.吟了半夜,而自己也听了半夜。
过雪城起身,下床,在看向宿玉池的时候,脚步微顿,继而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暗道自己真是魔怔了。
半夜没睡的过雪城精神不大好,而一觉到天明的宿玉池却也眼底发青,一副劳累过度的样子。
过雪城有些诧异。不过想想也没什么不对的,过萍萍以前说,人在梦里经历过的事情,其实是另一个自己在现实中所做的事。他做了一夜的梦,自然是不轻松的。
宿玉池看见过雪城,整个人瞬间从脖子红到了头顶。
他做了一夜的春.梦,一抬眼就看见梦里的另一个男主角站在自己眼前——再也没有比这更吓人的事情了。
他草草喝了两口粥,连平日里最喜欢的玫瑰糕都一眼没看,把空空的粥碗放下,说完“我吃好了,你慢用”后就匆匆躲到了房间里。
在躲到房间里之后,宿玉池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昨天晚上,他们是睡在一个房间里的。
那……他昨晚不会说梦话了吧?
阿城不会听到了吧?
宿玉池拼命摇头。
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那么巧呢?
这样自我的劝说好歹有了点作用,宿玉池心情平复了点。
在门口花岗岩桌子上用早餐的过雪城见宿玉池这样匆匆离去的身影,顿时也没了什么胃口。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想,下次要是看到他说梦话,还是叫醒他吧。
这还是他第一次早餐吃这么少。
他看了下外面的日晷,估计了时间,走去了厨房。
他把正在咕嘟咕嘟的汤罐子从炉子上取了下来,然后把里面已经熬成一小碗精华的汤倒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的把碗放到托盘上,端了出去。
等他进了卧室,才发现宿玉池正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嘴里念叨着“他没发现,他没发现,他没发现”,神色极其紧张。
过雪城用手敲了敲门板。
宿玉池立马像只受惊的猫一样坐了起来。
看到过雪城正微微诧异的盯着他,宿玉池舌头打结:“怎……怎么了吗?”
过雪城眉头微微舒展,道:“昨晚没睡好吧,听你说了一夜的梦话,早上还吃这么少,我给你熬了点汤,你趁热喝了。”
宿玉池:“!!!!”
要是平常,过雪城一下子说出这么多关心的话,宿玉池肯定感动的不得了,可是现在,他只想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管心底有多惊涛骇浪,宿玉池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他冷静了一会儿,道:“这汤,是干什么的?”
别慌,说不定他没听清呢。
宿玉池垂死挣扎。
过雪城皱了皱眉,心想大补汤不就那几个作用吗。
“固本守精,养元益气。”他说。
****
自从那天过后,宿玉池就一直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
他不敢相信自己在还没表白的情况下,就在心里的男神面前做了这样的事情,在从小就好脸面的宿大少爷面前,这件事的痛苦程度直逼凌迟处死。
但他不知道,过雪城听到他晚上春.梦的声音之后,根本一丝感觉都没有。
从小到大拒绝了太多人的表白,听了太多人对他诉诸衷肠,过雪城在“情”这根窍上十分早慧,但是却在“欲”上一窍未开。
这可能跟他性情冷清,没有男性朋友有关,也可能跟他过早的和父母分居有关。
总之,他压根就没开这个窍,又遑论感觉如何。
他只是疑惑,为什么从那天开始,本来处处要和他亲近的宿玉池突然疏远了他,还处处避着他。
弄得他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打破这个局面的是一个人的到来。
“阿城哥!”
在远处,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跳着呼喊过雪城。
宿玉池小女儿一般扭扭捏捏的心思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心猛地沉了下来。
过雪城看到人,也从小马扎上站起来打了个招呼。
那个正在越来越大的粉色身影更欢快了。
宿玉池换上一副温润的面具,眼底却毫无笑意。
女孩终于跑近了,她激动的从台阶下面跑上来,说:“阿城哥!总算看见你了!我来找你好几次你都不在!”
过雪城点点头,道:“那可能是你平日不赶巧了吧。”
尾尾听到这话也不难过,毕竟快乐无价,九十九次的失落能换来这一次的快乐也是值得的。
宿玉池看着尾尾开心的和过雪城讲话,过了一会儿,忽然笑着说:“尾尾光顾着找你的阿城哥说话,怎么忘了你的阿池哥了?”
尾尾顿时脸爆红,十分不好意思。
她只要一看见阿城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宿玉池自然也知道,他硬生生压住心头那股汹涌的酸意和翻滚的情绪,笑着说:“尾尾今年多大了?”
尾尾说:“和阿城哥一样大。”
宿玉池微微笑着,道:“我还不知道你阿城哥多大呢。”
这时候,过雪城开口了,道:“二十一。”
二十一。
比他足足小了六岁。
宿玉池笑道:“是吗?那你们俩还真是有缘啊。”
不知是天生还是后天养成的八面玲珑,宿玉池这个人,说起话来没人不喜欢,哪怕是这样阴阳怪气冒着酸气的话到他嘴里都显得无比真诚。
过雪城皱眉,道:“别乱说。”
宿玉池又笑道:“好好好,是我的错。”
因为宿玉池的打岔,尾尾十分不好意思,没呆多长时间就走了。
尾尾走的时候,宿玉池说:“山路不好走,我送你一段吧。”
过雪城皱了皱眉,道:“送什么?尾尾比你对这片山路可熟悉的多。”
过雪城话说的少,这样尖刻的话更是听都没听过,尾尾顿时愣在了原地。
宿玉池背对着尾尾,笑着对过雪城说:“原谅我的绅士本能。”
过雪城看着他没有一丝笑意的眼睛,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送了一段路之后,宿玉池突然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尾尾,你是怎么喜欢上阿城的?”
尾尾闻言先是一愣,继而脚步停了下来。她转过身,看着不远处小成一个巴掌的房子,眼神里流露出些许怀念。
“我十五岁第一次看见他,“她说,“那天下雨,爸爸不用去做农活,我陪着我爸爸来给他们家送东西。”
“他就站在那个台阶上,”尾尾指着那个小小的房子,“隔着一层层的雨帘和水声,烟雨朦胧之间,他穿着一身青色的衣服,举着一把伞,高高的看着我。”
又美丽又孤独。
她的眼神朦胧,好像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个十五岁的夏天。
她说:“从那一刻,我的人生只剩下了两个选择。这个人,我要么用一生陪伴他,要么用一生回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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