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嘉柔回过神来, 现在的处境有些怪异, 就好像……她强行压着他似的。
他则是任君采颉的模样,“来,算吧。”
声音不知怎的,有些哑。
玄关处灯光并不充足,他侧脸一半明一半暗, 傅嘉柔手勾着他脖颈, 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他唇上, 睫毛轻颤。
她踮起脚尖,注视着他的唇,慢慢地贴近,心跳声也愈发清晰,咫尺距离时。
——她忽然顿住。
陈叙川压了压眉,扣住她后脑勺,“嗯?”
“谁说我算账, 一定就得和你用同样的方法?”
偏不让你如意。
他挑了挑眉, “那你用什么方法?”
“你低一下头。”她说。
他低下头,下一秒,傅嘉柔出其不意地在他下巴处,轻轻咬了一口, 眉梢是得逞的欢喜, “我的算账方法和你不同。”
他指尖蹭了蹭下巴那处,短促地笑了声,“跟挠痒似的。”
“……”
傅嘉柔分明在他眼里读出了轻蔑, 解释道,“你咬我的糖,我也咬你。”
——以“敌人”的方法制服敌人。
他俯身,“就咬这儿?不考虑下别的地方?”
呼吸羽毛似的拂过她耳畔,他看着她耳廓由白转红,冰凉的指尖捏了捏,“比如说……”
他的逼近让她没来由发慌,莫名觉得这不会是什么好的答案,她赶紧清了清嗓子,打断他的话。
“既然你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回去了。”说着,转身就要去开门,开了个缝隙又被他摁回去了,“你干嘛?”
他抑制住体内的躁动因子,沉声道:“真的有事找你,先别走。”
她听到这句话,条件性反射想起他薄唇的触感,“不是算账?”
“不是算账。”他笑了下。
“那是什么?”她半信半疑问。
“我有个题想不明白,你帮我看看?”陈叙川说着,牵她的手进了客厅。
原来他刚刚看的书,是一本厚厚的高考英语总复习练习册,书页停在完形填空的板块,上面有各种他手写的注解笔记,红笔黑笔交替。
桌子上,还堆着好多本其他教材。
那么,她刚才突然叫他,岂不是打扰到他学习了,有些愧疚道,“你说的是哪一题啊,我帮你看一下。”
他弯腰指了指具体的题目,随即起身,“你先看着,我去冲个澡。”
她皱了皱眉,看了眼手表后道,“都这么晚了,你还没洗澡吗?”
虽然但是,刚刚在玄关处他吻她,她分明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很好闻。
他低声:“还不是你害的。”
傅嘉柔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洗两次也无所谓。”
“……”傅嘉柔看着他的背影,没说什么,心里道他还挺爱干净,洗两次。
-
关上浴室门那一刻,陈叙川呼了一口气。
封闭的空间,暖白色的墙壁,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地只能听见水流声,情绪此刻无需再被压制,却随着冰凉的水被冲离。
他的呼吸逐渐恢复平稳。
无意中抬眼,镜子里有另一个自己,下巴处,残留着少女很浅很浅的牙印。他目光一顿,指尖摸了摸下巴,想起了她牙齿触碰皮肤的感觉……
挺奇异的。
方才随着冷水离开的燥热,毫无缘由地,突然重新缠上他。
静谧的浴室内,他无奈地叹口气。
从浴室出来,少女坐在他椅子上,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认真地翻着他的书,侧颜安静又乖巧,没留意到身边人的靠近。
鼻尖有清冽好闻的气息抚过,傅嘉柔抬头,陈叙川手撑在桌子上,“看完了?”
“这题我看完好久了,”傅嘉柔深吸了一口气,“你洗澡洗好久啊,我都怀疑你在里面干别的事。”
她只是随口感叹,眼神纯澈干净,陈叙川却移开了视线,轻笑了下,“干别的,什么?”
料事如神还真是。
“洗衣服,刷牙洗脸护肤,没准还敷了一张面膜。”
“……就这?”
她拧眉问:“不然,还有什么?”
“嗯,没什么,”他隐隐有点想笑,指了指练习册,“给我讲讲这道题,怎么做的。”
她的注意力很快转移了,把注意力集中在讲题上,陈叙川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一边听她讲着,还认真记着笔记。
而且,写的字还挺好看。
傅嘉柔还真有些不习惯,他用一张坏学生的脸,姿态端坐做着好学生的行为,实在是有些维和。
但其实,心里更多的是开心。他能够把心思花在学习上。
刚刚她翻了翻桌子上他其他练习册,这些练习册其实挺新的,很明显看得出刚买不久。
但他做了挺多的,有认真订正,说明他这一段时间里,是真的很用心地在学?傅嘉柔感觉这些知识就好像是自己吸收地一般,开心得不行。
她真心道,“川哥,你的字好好看,我特别喜欢你这个‘的’字。”
“嗯,你写的最好看。”
见他似乎不信,傅嘉柔补充道:“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我看过挺多男生写的字,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
“挺多男生?”他抬眸,眼带不悦。
“你的重点好像没抓对?”她小小声提醒道,“好吧,我把男生两个字改成人,挺多人。”
“晚了。”两个字。
傅嘉柔有种不详的预感,趁着什么都没发生时,主动在陈叙川侧脸亲了一下,“认错态度”良好。
陈叙川神色顿时和缓了,薄唇轻扬着,“你的字也好看。”
傅嘉柔弯唇,“彼此彼此。”
“不对,你什么都好看。”
他声音是特别认真诚恳的那种,眼神也是,仿佛所言发自肺腑。
她承认此刻她心里有些窃喜,赶紧转移话题,“川哥,你明年就高考了,有没有想过要考什么大学?”
“想过,只不过,有点遥远。落下了挺多内容的,所以先确定了短期的目标。”
“是什么?”
“七中年级第一。”
不是他在吹牛皮,而是清德七中实在太烂,学生近八成不学无术,浑浑噩噩度日,年级第一含金量着实不高。
傅嘉柔刚来,就成了高二级理科年级第一了,说起来不是她太强,而是对手……太弱。
“嗯,那之后呢?”
“过重本线。”
他垂眸:“虽然很悬,时间也不是很多,但我会拼一把。”
“好。”许久,傅嘉柔认真道,“拉钩,你尽力。”
他看着俩人勾一起的尾指,也笑了下,“不是尽力,而是全力以赴。”
傅嘉柔上次来,因为灯光太暗,都没怎么好好看清他地方的摆设。
陈叙川刷着题的间隙,她便在他客厅里晃悠着。
偶尔拿起书架上某本书看一看,不时仔细端详他窗台的绿色盆栽,偶尔摆弄一下墙上的卡通小挂件。
一开始她会问他,这些东西可不可以动,收到了他绝对的许可之后,便没再问。
北欧风的白色书架最底层,有一个极为不搭配的灰色铁盒,表皮还有些凹陷,看起来年代久远。
莫名感觉这个铁盒子还新时,特别好看。
她蹲下身,指尖戳了戳铁盒子皮,揭开了盖子,有一股陈旧的金属气味,她这才看清,里面躺着好多个……奖牌?
金牌银牌都有,不同的规格,全都蒙着不同程度的灰尘,奖牌的带子基本已经褪色,似乎许久无人问津。
她拿起其中一个,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是径赛的奖牌,地下还有一下叠照片,背面边上,有些泛黄。
不知为何,她的手有些犹疑,总觉得这些旧照片会预示着什么。
少年穿着件印着数字的背心,脸庞瘦削青涩,眼睛特别好看,眉眼带着笑,浅浅的。
不同于她初见他时的阴沉冷郁,
照片中的少年,朝气蓬勃如同初升的太阳,而且温和许多。
背景是在一个体育场上。
下一张,意气风发少年身穿运动服站在领奖台上,有人正在给他颁发奖牌,他弯着腰同那人握手。
往下翻,好几张他在田径场上汗流浃背的训练照片,俯卧撑,跨栏,冲刺……眼神坚毅。
他以前是田径运动员?
从未听他提起过,在七中她也只是见过他在球场打篮球,没有其他了。
忽然,有一张合照,男生们站成一排,统一的运动服,两手环在彼此的肩膀上,对着镜头比划各种动作。
他也在其中。
而且背景……是一中的体育场上,中间那个老师模样的中年男人她还在上体育课时见过。
她心里第一反应是喜悦,声音还带着点激动,“川哥,你以前是练跳高的吗?”
听到“跳高”二字,陈叙川蹙眉,转身,便瞧见傅嘉柔将书架的铁盒抱在怀里,小姑娘眼中都是欢喜。
然而,他心里没来由一慌。
时间仅仅过去几秒,他脑海中一刹那却千头万绪,过往的记忆如同书页一般刷刷翻过去。
最后,声音却是万分平静,“曾经是,练过一段时间。”
他走到她身边,意图止住她的探索欲,然而,目光接触到昔日旧照的刹那,他怔了一瞬。
那些每天汗水湿透衣衫的日子,很遥远,又似乎褪去了黑白颜色亮起来。
她手里拿着一张他的旧照,指腹在照片上他的脸上轻轻抹了抹,拂走灰尘,仰头看他,“那为什么现在没有继续了?”
她注意到,他的眼神下意识朝着左手瞥了一眼,她视线不动声色地掠过,有某种可能性在心底呼之欲出。
“我退出了。”他轻描淡写带过,“因为某些原因。”
“什么原因?”
她其实一直想问很久了,有关于他,有关于他的手,有关于他的过去,“我知道你以前是一中校田径队的。”
“不想练了,坚持不下去,每天枯燥乏味的训练,我哪里受得了?”陈叙川说着,声音带着一丝无所谓。
不是没想过同她坦白。
但在黑暗中呆了太久,以至于不知如何如何诉说。
而且,他不可能仗着她的喜欢,就轻而易举让她承受他不堪的过往,没理由。
“你刚才说这句话时,眼睛都没有看我,”她伸手掰正他的脸颊,“你看着我,重新跟我说一遍可以吗?”
他望着她那双眼睛,唇角那抹无所谓的笑意消失了,“身体原因吧,我撑不住,退了。”
曾经有个人跟他说,“叙川,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你不要听,我也不信,你可以先请假,调节下心态再回来训练,田径队一直都会有你的位置,不用担心。”
然而,过了一些日子,当他认为自己已经恢复,以为可以照常训练时,还是那个人,他抱有绝对信任的人。
“陈叙川的情况,你哥哥陈明泽都跟我说了,按照你目前这种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不适合再继续下去,所以我们一致认为……”
“好,您不必再说,我知道了。”
信仰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建立,信任亦需要花费不少时间构建,但这两者,却都能在一瞬间崩塌。
何其脆弱,多可笑。
傅嘉柔看着他,捕捉到他眼里闪过的挣扎,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眼底似藏着融不化的坚冰,平时隐匿于深海,只有在某些时刻才浮出水面,露出一角。
傅嘉柔握住他的左手,隔着薄薄一层手套,陈叙川思绪被扯回。
垂眸,小姑娘葱白的手指,抓着他,黑色的手套衬得非常可笑,不过,也好过让她瞧见那些难以示人的疤痕。
他挣了挣,她没放,轻声道:“是和左手有关系吧。”
陈叙川没说话,下一瞬间,她同他左手十指紧扣,也是这一刹那在她注视一下,左手有些轻轻抖起来。
她没有放开手,而是更用力地抓紧了他。
陈叙川左手手指忽地用力,顺着这股力,右手一搂便将她拥进怀中,动作急切,仿佛再慢一些她便会消失。
“你会不会离开我?”
像那些短暂给予他信任,又轻易可以将他放弃的那些人一样。
他如此害怕失去。
以至于他的手的抖动,清晰地传递到她身上,“我不会。”
傅嘉柔两手都与他十指紧扣,闭着眼睛,侧脸贴在他胸膛处,听着他一下一下心跳声。
似乎如此,便可以听清他此刻的心声。
她忽然想起什么,垂下眼眸:“那如果,万一有一天我们……”
他捏住她的唇,“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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