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内堡的主楼中,来的人相当齐全,不止门主唐傲天和四位长老在此,就连不过问门内事务已久的唐老太太也在,与她一起的,还有一齐过来的浩气盟“摇光星”月弄痕。
众人齐聚,本是为了商讨六派掌门失踪一事,只是此时楼内的气氛,明显不对劲。
坐于上首的唐傲天盯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神色十分冷漠。他的目光接连扫过一旁的穆玄英和淼,最后落在肃手而立的唐无乐身上,语气带上了几分严厉:“无乐,这是怎么回事?”
迎上厅内一众长辈的目光,唐无乐反而松了一口气,把自己见到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启禀门主,今日申时三刻,无乐路过竹苑的时候,见到唐泠一身黑衣,行踪鬼祟。据穆少侠和姜姑娘所言,此人欲对他们行不轨之事,这才被他们二人出手制服。”
“唐泠……”唐怀义微一沉吟:“我怎么记得,此人似乎是门主的亲信?”
力堂长老唐怀义乃是唐老太太的大儿子,本身没什么野心,虽是长子,对弟弟唐简却是一向心悦诚服,自从唐简失踪之后,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对唐简留下的儿子唐傲天也是百般关照。
唐怀义平日待在力堂专注于机关暗器的研究,对于唐泠并不熟悉,也没料到此事会与唐傲天有关,这时发问,不过是觉得事情有点蹊跷,想弄清楚前因后果,只是听在唐傲天的耳中,却不免令他感到心虚。
唐傲天面上不动声色,对于唐怀义的发问,正要先发制人,却不料一旁的唐怀信在此时开口了:“大哥没有记错,唐泠确实是门主一手培养,对门主忠心耿耿,一向很得门主的信任。”与唐怀义的无心之问不同,唐怀信向来与门主唐傲天不合,见事情扯上了唐傲天,哪里还有轻松放过的道理,虽不知其目的是什么,却也不妨碍他落井下石。
“傲天,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事涉门主,唐老太太成了在场最有发问资格的人。对于这一场闹剧,她面上没有太大反应,心里其实有些拿捏不准,只得寄希望于唐傲天,希望孙儿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唐傲天神色不变,心思却是转了又转:“奶奶明鉴,此人确实是我门下弟子,也确实是奉了我的命令前去竹苑。”
“唐门主,这……”月弄痕眉头微微皱起,其他人也觉得出乎意料。淼和穆玄英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有惊诧之色,显然没想到对方承认的这么干脆,一旁的唐无乐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然,唐傲天面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继续道:“本门危机刚过,堡内防卫不免有些薄弱。月坛主前来议事,竹苑只剩下穆少侠和姜姑娘,我担心两位小友的安危,这才派唐泠和唐意一起前去护卫,不曾想竟让二位有所误会,是唐某人疏忽了。”
唐傲天一番解释,看似合情合理,其实处处透着不对劲,甚至有颠倒黑白的嫌疑。穆玄英心有疑虑,显然是想到了之前两个黑衣人分明是冲着他来的,如果只是保护,为何要对他动手?
穆玄英的心思,碍于在场的唐门众人,并没有表现的很明显,反而是淼,初生牛犊不怕虎,一点不曾意识到唐门门主这四个字在江湖上到底代表了什么,直接出言反驳道:“不对,你在撒谎。你的目的分明是毛毛,给两个手下的命令,也是要把毛毛抓回去。”
她瞪着唐傲天,盈盈的杏眼里盛满了不悦,似乎在控诉他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姜姑娘果然误会了。”唐傲天无奈的摇了摇头,面上一副苦恼的模样,转头问唐泠道:“唐泠,你奉命前往竹苑之时,可有什么地方冒犯了姜姑娘,以致她如此误会……”
唐傲天的声音十分温和,没有一丝胁迫的意味在其中,但传入跟随他日久的唐泠耳中,却能听出其中隐藏着的威胁。
唐泠下意识垂首,身子还稳稳的跪在地上,额间却冒出了冷汗:“禀门主,弟子并未对两位客人有任何不敬之处,只是姜姑娘以为属下是贼人,这才——”
意犹未尽的话带着丝丝恰到好处的惶恐,让人充满了遐想。
唐泠回答得很是恭敬,并不见丝毫不妥。唐傲天满意的笑道:“看来,这的确是一场误会。穆少侠,还有姜姑娘,实在对不住,让你们受惊了。”他表现的很大度,面上甚至带着些歉疚,但他的态度很强硬,根本不给别人质疑的机会,便直接认定这是一个误会。
只可惜,淼不为所动,她上前一步道:“唐门主,你一直在撒谎。你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毛毛,给两个弟子的命令,也根本不是为了保护我们,而是要把毛毛抓回去。”
唐傲天轻轻一叹,望向淼的目光,像是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姜姑娘,在下与穆少侠无仇无怨,为什么要派人抓他?既然姑娘咬定在下要对穆少侠不利,不知可有证据?”
“证据?”淼一愣,面上不禁透出几分为难,她咬了咬下唇,显得很是犹豫。
“呵……”唐傲天轻笑出声,神色间有些不耐:“姑娘口口声声说在下要对穆少侠不利,却又拿不出证据,这算什么道理?在下虽然不才,却也是一门之主,姑娘如此戏弄,未免太不把我唐门放在眼里!”
淼直勾勾的盯着唐傲天,半晌才道:“我没有证据,因为我是从唐泠那里知道的,他显然不可能为我作证。”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唐泠身上,让他如芒在背。他微微抬头,正好迎上唐傲天那双透着杀意的眼睛,心中一惊,赶忙道:“属下从未多言,一切都是姜姑娘自己的猜测!”
“他确实什么都没说,我是自己看到的。”淼阅历不深,生活环境又一向单纯,过往遇到的人里,实在没有唐傲天这般明目张胆颠倒是非之人。被逼得急了,也不管之前姜槐序的告诫,直接将“读心咒”一事说了出来:“之前我探查过这个人的记忆,唐门主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对两个穿着黑衣服的人下了命令,命他们把毛毛抓回来,他有一些事,要通过毛毛来证实。”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惊。其他人是因读心咒一事陷入沉思,穆玄英则是对淼说的话有些不解:“阿淼,唐门主要通过我来确认什么?”
“我不清楚。”淼小声道:“读心咒最多只能看到人半个时辰内的记忆,若是超出半个时辰,记忆会变得模糊不清,时间再久一点,就完全没办法了。”她没有明说的是,读心咒也是划分阶段的,若是能够一直接触当事人,再配合傀儡术,便可以强行挖出当事人过往的记忆。只不过她功力不够,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对唐泠下手。
听她这样说,本来有些心惊的唐傲天,面上缓缓露出一抹冷笑。
以唐傲天的性子,即便淼的术法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探查清楚,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一样不会承认,更不用说淼竟然实心眼的承认了自己的术法有缺陷,这样一来,更是给了唐傲天狡辩的机会。
“姑娘一面之词,并不足以令人信服。若是在下真的要对穆少侠不利,可否请姑娘明示,在下的动机是什么?若是说不出,则有存心污蔑的嫌疑,姑娘还是好好想清楚!”唐傲天声音渐冷,堂内的气氛也渐渐紧张起来。这个自小便是天之骄子、不到而立便继承了唐门门主之位的男人,即便如今身有残疾,但多年身居高位培养出来的威势仍是给人以震慑之感,跪在他面前的唐泠直面着这股迫人的压力,浑身冷汗直冒,心跳都慢了半拍。
“阿淼不会撒谎的。”
穆玄英上前一步,挡住了唐傲天看向淼的目光:“若门主所言不假,派来之人只是为了保护我们,那么敢问门主,奉你命令前去竹苑的人,为何鬼鬼祟祟一身黑衣,被发现之后甚至想与我们动手!”
“傲天,这——”唐老太太握着龙头杖的手微微收紧,她已经察觉出事情的不对劲,且意识到问题出在唐傲天的身上,然而当着众人的面,她在心里可以不因唐傲天是自己的孙儿而生出偏袒,面上却不能不顾及唐傲天身为门主的颜面,在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有搞清楚之前,她不能妄动。
“这只是你们的一面之词。”唐傲天冷哼一声:“当时在场之人,除了唐泠和唐意之外,只有穆少侠和姜姑娘。唐泠说他并没有动手,只凭你二人的言辞,根本不足为证!”
言罢,他的目光转向了唐无乐,问道:“无乐,你也在场,不妨说说看,当时穆少侠和姜姑娘的身上,可有打斗的痕迹,而唐泠又是个什么情况?”
唐无乐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硬着头皮道:“当时,穆少侠和姜姑娘身上并无伤痕,而唐泠被缚于地上,形容狼狈,动弹不得。不过——”
唐傲天冷声打断道:“这么说,是穆少侠与姜姑娘动手在先?二位先是对我唐门的人出手,又反过来污蔑唐门门主,到底是何居心?难不成仗着对唐门有恩,便可以肆无忌惮,不把唐门放在眼里!”
这话颇为严厉,让人不好反驳,穆玄英有些愤怒,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淼的眼睛里已经彻底没有了温度,她紧紧盯着坐于上首的唐傲天,一字一句道:“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无论你们信或不信,我并不在乎,因为这就是真相。不过,你听好了,只要有我在,谁都别想利用毛毛去做任何事!”
“阿淼,不要冲动……”月弄痕眉心一跳,一把按住了淼的肩膀。
她刚才距离女孩最近,对方周身的气场变化,她是最先发现的,那股冰冷至极的杀意,绝对不是错觉,这孩子刚才……真的对唐傲天起了杀心。
淼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底的愤怒。
她不善言辞,也不懂与人争辩之道,更遑论伶牙俐齿。面对唐傲天的巧舌如簧,早已没了继续与他歪缠的耐心。
她想来想去,觉得此事若是轻轻揭过,对方必不会善罢甘休,与其埋下祸患让毛毛日后陷入危险之中,不如斩草除根,一了百了!
这时候的淼,未曾经历日后的江湖风雨,凡事想得太过简单,只想着杀了唐傲天,自己一人承担后果,却没有考虑过唐门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即便她能杀了唐傲天,也绝对承受不起唐门的报复。
幸亏月弄痕心思机敏,及时发现并阻止了她,不然她的一时冲动所带来的后果,恐怕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唐傲天坐在轮椅上,将厅内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冷笑。
即便知道了他的目的又能如何,难道还能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动手?不管怎样,他始终都是唐家堡的主人,代表了威震蜀中的唐门,对方若是敢对他出手,便是与整个唐门为敌,一旦撕破脸,谁也别想平安走出这唐家堡的大门!
“无理狡辩之徒,谁说她没有证据的。”
一个沙哑的女声传来,打断了唐傲天的思绪,他循着声源抬头望去,却在看清来人后,双目慢慢睁大,面上满是惊愕之色。
不止是他,基本在场的所有唐门中人,在看清进来的青衣女子后,都是一脸不可置信,唐老太太握着拐杖的手更是止不住颤抖。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前往五毒卧底、却不慎被乌蒙贵抓住炼制成尸人的唐书雁!
唐书雁一袭青衣,容颜与当年一般无二,仍是那么青春貌美,只是昔日白皙如雪的肌肤,已经变成了骇人的青绿色,周身气息也变得阴气沉沉,一点不似活人。
她一步一步走近,最后在唐傲天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好爹爹,许久不见,不知道您可有想念过女儿没有?”
“书雁……”唐傲天脸上的惊诧之色未退,看着唐书雁如今的模样,眉宇间突然闪过一抹挣扎之色。
“哼。”唐书雁冷笑一声,喝道:“父亲?一门之主?你抬起头来看看,还能不能认出你可怜的女儿如今的模样!”
说罢,唐书雁的指甲狠狠地抓进了自己青绿色的皮肤里,一股浓稠的血顺着她的胳膊淌了下来,滴到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竟将地面腐蚀出了一个洞。而等她收回手之后,她胳膊上的伤口,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她露出一个凄厉的笑,恨声道:“看到了吗,这都是拜你所赐!拜你所赐!”
“书雁……”
唐老太太颤颤巍巍的从座位上起身,挥开了一旁大儿子唐怀义想要搀扶她的手,颤抖着去抓唐书雁的胳膊,却被对方下意识躲开。
看着形容悲惨不似常人的曾孙女,这位年过百岁的老人再没了昔日的威严,整个人似乎一下子憔悴了许多。
她上前几步,轻声唤道:“书雁,来□□母这,让祖母好好看看你……你离家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半点消息,如今好不容易回来,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唐书雁见昔日对她疼爱有加的老祖母目中含泪,字字泣血,心中蓦地一酸,多年积累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开来,一下子跪倒在唐老太太的面前,痛哭出声:“老祖宗,是书雁不孝,当年不该不告而别,更不该听信了父亲的话,结果沦落成这副鬼样子!”
唐老太太一把搂住唐书雁,祖孙两个抱头而哭。
厅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开口。片刻之后,唐老太太慢慢松开了怀中的唐书雁,抬手抹了抹眼泪,又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来,书雁,你先来这边待一会儿。稍后,再陪祖奶奶说说话。”
等唐书雁在一旁站定,唐老太太一脸歉疚的对月弄痕道:“家门不幸,让月姑娘见笑了。敢请月姑娘把先前的事放一放,让老身先处理完家事,事后定会给月姑娘、穆少侠还有姜姑娘一个交代。”
月弄痕点头道:“这是应该的,老夫人不必挂怀。我与这两个孩子,先行告退了。”说完,对穆玄英和淼招招手,三人在门口侍女的带领下,一齐离开了主楼。
直到月弄痕三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唐老太太这才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面对唐傲天,手中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戳,厉声喝道:“还不给我跪下!”
“奶奶……”唐傲天见唐老太太发怒,心中已是惶恐至极,再顾不上其他人,直接跪在了唐老太太的面前。
“你说,书雁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当年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才把她害成如今这个样子!”唐老太太见唐书雁面目全非的模样,心中早已是悲痛欲绝,再面对唐傲天这个昔日疼爱的孙子,便没了往日的耐心,脸色一沉,竟是不给对方辩解的机会。
“奶奶,孙儿也是为了唐门的发展……”唐傲天心知事情已经败露,只得避重就轻:“五毒教位处西南,一向与我唐门不对付,可谓是唐门的心腹大患。书雁身为门主的女儿,难道不该为唐门好好尽一份心力?当年孙儿派她潜入五毒教便宜行事,也不曾想到她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孙儿见了,亦是心痛不已……”他眼中流露出一抹疼惜之色,可惜,只换来唐书雁的一声冷笑。
“唉,门主真是狠得下心,书雁这么伶俐懂事的孩子,也舍得牺牲……”唐怀信面上满是不忍之色,只不过声音里,却夹杂着几分明显的讽刺。
唐老太太坐在上首,看着跪在地上的孙儿,满心疲惫:“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唐门,我问你,你把书雁派去五毒的这几年,又给唐门换来了什么?你说是为了唐门,依我看,恐怕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
“奶奶,孙儿不敢……”
唐傲天心慌意乱之下,已不复之前的冷静。当年,他为了壮大唐门、让唐门恢复以往父亲在时的辉煌,确实舍弃了很多东西。如今,他虽然心痛,却不曾后悔,如果这是达成目的所必须的代价,那么这些代价,他愿意承受!
“你糊涂!”唐老太太恨声道:“我问你,今日那姜姑娘所言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果真派人去抓穆少侠?你又想做什么!”
“孙儿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只是见这少年的武功与父亲有几分渊源,想通过他身上的线索,寻找父亲的下落……”
看着唐傲天一脸诚恳的模样,唐书雁发出一声阴恻恻的冷笑:“为了寻找爷爷?我看,恐怕是为了那本《空冥决》吧!当年枫华谷一役,您做的难道还不够多?那么多叔叔伯伯在那一战中死去,您难道没有一点后悔?”
“枫华谷?”唐老太太心中一凛,只觉唐书雁话中有话:“书雁,你这话是何意,当年枫华谷一战,难道有什么隐情?”
“是啊,书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唐怀义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眼中满是惊疑不定之色。当年枫华谷一战中,唐门损失惨重,即便是嫡系一脉也折进去不少人,其中便有唐怀义亡妻留给他的独子唐傲风。
唐怀义一生淡泊名利,却曾有一个非常美貌的妻子,他与妻子恩爱多年,不料妻子在三十多岁的时候突然暴毙,只留下他和十二岁的儿子唐傲风。
妻子去世后,唐怀义并未再娶,而是悉心抚养儿子长大,只是谁能料到,开元二十三年的枫华谷一战,又让他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儿子。虽然还有孙子和孙女陪在身边,不至于令他膝下空虚,可是对于独子的死,却是久久无法释怀,哪怕后来知道儿子尚在人间,但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消息,心里焉能不痛。
此刻一听唐书雁提到当年枫华谷一事,想到这里面或有隐情,前后一联系,唐怀义哪里还坐得住。
唐老太太见唐怀义激动的样子,心下一叹,却是无可奈何。
这是她的长子,可是她给的关心却一直不够。当年枫华谷一战,亲孙子折在那场战斗中,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何尝不痛心,可她并不只是一个人的母亲,她还是唐门的主母,在门主重伤、大半精英折损的情况下,她必须要站出来统筹大局,而不是只盯着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书雁,当年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唐傲天低着头,声音有些不对劲,竟带着轻微的颤抖。这一刻,他的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出那些死去的堂兄弟们的脸。这是他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付出的最为惨烈的代价,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会被自己的噩梦惊醒。
那是早些年他最不愿意直面的回忆……
一时间,厅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唐书雁的身上,可是她却一反常态,紧紧地闭上了嘴巴,不再开口。
她不顾众人惊疑的目光,只是盯着形容憔悴的唐傲天,轻轻叹了口气。
直到此刻,她才逐渐明白过来,当年的自己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在这个男人的野心之下,别说是女儿,恐怕连他自己,只要能够达成目的,他也是舍得的!
“大哥,事已至此,你可曾后悔……”
一个满是感慨的声音,打破了厅内的沉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主楼的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他一言不发的走了进来,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下,慢慢摘下了头上的斗笠。
这男子露出真容后,旁人尚可,唐怀义的手却控制不住颤抖起来,失声叫道:“风儿——”
唐怀义的一声呼唤,惊到了厅内的其他人。上到辈分最高的唐老太太,下到在场人中年纪最小的唐无乐,皆是一脸吃惊的看着刚刚走进来的人,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饱经风霜的男人,与自己记忆里的乃是同一人。
唐怀义自己是五兄弟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可是他的儿子唐傲风,却是同辈里年纪偏小的一个,遗传了生母的样貌,年轻时是个英俊的翩翩少年郎,到了不惑之年,也是仪表不凡,稳重随和。
虽然距离唐傲风失踪,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五年,可是他留给人的印象,却还是十五年前的模样,以至于众人看到他如今沧桑的样子,竟是没有多少人敢认。也只有唐怀义父子连心,哪怕儿子头发花白,面目全非,也仍是第一眼认出了他。
唐傲风在外漂泊多年,期间几经变故,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唐门公子。他失去了爱侣,失去了女儿,后来更是卷进江湖风波之中,十数年来隐瞒身份,有家回不得,亲人念不得,多番惆怅之下,整个人焉能不憔悴。
如今重回唐门,唐傲风心中五味陈杂。他看着一脸激动的老父,一撩衣摆在唐怀义面前跪了下来:“不孝子见过父亲大人,多年来未能跟前尽孝,真是枉为人子!”
唐怀义老泪纵横,抓着唐傲风的手颤抖不止,实是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再见儿子一面。
看着唐怀义与唐傲风父子两个的重逢,唐傲天眼中浮现出一抹复杂之色。良久,才一声叹息道:“原来你真的还活着,风弟……”
与唐傲天多年来的养尊处优不同,唐傲风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一头花白的长发束在颈后,看上去倒像是唐傲天的兄长,而非弟弟。
不过,他此时一笑,眉目间的温文之色,倒是又让人看到了昔日那个年轻人的影子。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性子似乎一点也没变。
“我以为我死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确实还活着。”唐傲风眼里划过一抹怀念之色,还带着一丝感慨:“多年不见,大哥还是老样子。”
唐傲天闭目道:“是啊,我还是老样子,你却已经老了。这么多年过去,既然尚在人世,为何不回唐门?”他蓦地睁开眼睛,眸底划过一抹厉色:“枫华谷之事,是你告诉书雁的?”
唐傲风面色平静的摇头道:“不是我。”
“那她是如何知道的?”唐傲天蹙眉不悦。
唐傲风不答反问道:“大哥可知,我在外漂泊的这些年,都是与谁在一起?”
“你……”
唐傲天眉头紧皱,不明白这个阔别多年的堂弟到底想说什么。只是来不及细想,门口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似乎又有什么人走了进来。
只不过这一次,唐傲天还未来得及回头,整个人便僵住了。
他从身边人讶异的神色,还有轻微的抽气声中,已经产生了些许猜测,只是心中难以相信,这才迟迟没有回过头去。
直到身后那人轻轻开口,他这才稳了稳心神,慢慢转过身去。一抬头,却正好迎上了对方那双带着些许无奈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睿智,犀利,却也慈爱,曾是他儿时追逐的目标。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渐渐地忘记了初衷,每当回忆起这个人的时候,得到的不再是安心,而是无比沉重的压力……
唐傲天张了张口,只觉喉咙干涩无比。他与对方已经几十年未见,如今再次相见,却几乎不敢轻易相认。
他攥了攥拳头,颤抖着开口唤道:“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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