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堂屋里,一个年轻妇人正坐在床边穿针引线,透过一旁半开的窗户,可以隐约看到屋外的篱墙和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
此时临近黄昏,不大的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挨得很近,时不时还能听见孩童的笑闹声。
随着日头下移,屋内的光线逐渐变得晦暗,妇人抬头朝窗外远远的看了一眼,细眉微皱,眼底透出几分忧色,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竟显得有些恍惚。
妇人的膝上放着一件快要完工的衣衫,虽是粗布料子,做工却很细致,从样式来看,似乎是一件男人的衣服。
这妇人并不是独身一人,她的脚边还坐着一个小女孩,看上去只有两三岁的模样,正倚着妇人的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盹。
妇人虽然忙着手中的活计,但也没有放松对小女孩的关注,也唯有目光落在这个小女孩身上的时候,妇人带有忧色的脸上才会展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天色越来越暗,屋外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声响,妇人面上静坐不动,右手却突然捏住了手中的绣花针,身体微微前倾,无形中将身边的小女孩护在了自己能照应到的范围内。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推门而入,妇人见到来人,神情渐渐放松,只是还不待开口,怀里已经清醒的小女孩便一脸开心的朝男人跑了过去——准确的说,是朝着男人手中的糖葫芦跑了过去。
男人轻轻一笑,抱着小女孩径直来到了妇人的身边,屋内烛火燃起,映出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平凡而温馨。
这个画面看上去,并不会有人觉得奇怪,这明显只是一户普通的人家。可偏偏在这一家人平凡的表象之下,确实藏着不少违和的地方。
首先是这对夫妻,虽然两人都是寻常百姓的打扮,家里也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在这样一间简陋的屋子里,男人即便穿着粗布衣衫,也盖不住他周身不凡的气度,年轻妇人更是仪态天成,一双眸子如盈盈水波,其中隐隐透出的锐意,与她平凡的容貌显得有些不搭。
而最违和的还不止如此。
在这间一览无余的屋子里,除去这一家三口,墙边还立着一个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一身白衣,腰间挂着两个小小的铃铛,一金一银,样式很是别致。
这个女孩子已经在屋里站了很久,一直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一家人。
她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迹,可是一旁的一家三口却仿佛没有看见她一般,对她的存在视若无睹。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面的天变得漆黑,屋里夫妻两个不知何时已经歇下了,但随着夜色渐浓,睡在丈夫身边的妇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看着身边安睡的丈夫,妇人的眼里闪过一抹挣扎。她披衣下床,轻手轻脚的打开了床边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和一块暗红色的香料。她把点燃的香料搁置在床头,自己则坐回铜镜前,打开了鼓囊囊的小包袱。
妇人面色平静地注视着包袱里的东西,那是一件华美无比的红色长袍,金线修边,袖口坠有宝石,上面明亮的火红与血色的暗红交织在一起,仍是记忆中那抹最为浓烈的颜色,哪怕尘封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褪色。
妇人纤长的手慢慢划过长袍,在上面留下了浅浅的痕迹。她的脸上已经不见了白天的愁色,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无法掩饰的痛苦与决绝。她重新系好了包袱,挥手把熏香熄灭,这才带着陷入昏迷的丈夫和女儿走出了家门。
门外的院子里,正停着一辆简朴的马车。
妇人把丈夫和女儿安置在了车厢里,自己则换上了一身低调的灰布袍子,趁着夜色驾车离开了村子。到了第二天村里的人会发现,之前从长安而来落户于此的一对夫妻已经人去楼空,并且自他们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没有了主人的屋子,很快变得荒芜。
之前的白衣女孩还在,她亲眼目睹了一家三口的离去,却没有什么反应,直到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这才举步来到梳妆台前,轻轻碰了一下上面摆放的铜镜。一瞬间,空气中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天地在此刻扭曲逆转,当周围再度恢复平静的时候,周遭的景物早已是变了模样,由一处简陋的屋舍,变成了一座庄严古朴的大殿。
女孩子似乎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她静静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略一辨别方向,便小心地朝着宫殿深处走去。
眼前的这座宫殿,古朴庄严,穹顶坠着许多闪闪发光的东西,远远看去,像是一片璀璨的星空。殿内颇为宽敞,一眼竟望不到边,穿过前方悬挂着的重重帷幔,宫殿的最深处好像隐约有人影晃动。
女孩子的脚步不自觉的加快,很快来到了大殿的最深处,而等她认出前方站着的人是谁后,本来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脸上不由显出一丝讶异。
宫殿最深处的玉阶之上,正站着一个广袖如云的女人,她的脚下有一个泛着紫光的八卦阵,阵的中央躺着一个小女孩,虽然五官长开了一些,但一旁的白衣女孩依旧可以辨认出,这个小女孩就是之前与那对夫妻在一起的孩子。
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个小女孩此刻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咒纹,身上的红色小袄已经被汗水打湿,整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若不是还能感觉到她微弱的呼吸,几乎要让人以为她已经死去。
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白衣女孩眉头微皱,忍不住走上前去,右手轻轻地搭在了阵中小女孩的额头上,却不料在碰到人的一瞬间,眼前景物霎时一变,周围的景色已经变成了一片苍翠的树林,宫殿已然消失不见。
树林里,白衣女孩显得有些无措,她打量了一眼周围,发现前方的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正是刚才宫殿里出现的古怪女人。
那女人仍旧穿着之前的衣裳,神色冷漠的指挥着几个仆人把一个厚厚的布袋放在地上,袋口打开,里面躺着的正是刚才的小女孩,她身上的咒纹已经不见了,只是小脸煞白,状态比之前还要糟糕。
打量着小女孩的样子,女人的脸上闪过一抹不甚明显的失望,摆摆手,立刻有仆人上前重新系好了口袋,似乎要把人带去什么地方。
女人最后看了一眼装着小女孩的布口袋,眸色意味不明。她一声轻叹,正要离去,却不料此时异变突生,几个黑衣人突然从树后窜出,其中一人干脆利落的击倒了抱着小女孩的仆从,另一人则顺手捞起了装着小女孩的布口袋直接向外掠去。
女人反应很快,但来人更是早有准备,分出几人围攻,等女人摆脱了几个挡路人之后,再一抬眼,以对方身法之诡谲,周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女人脸上闪过一抹恼怒,朝着一个方向快步追了过去。
望着女人渐渐远去的身影,一直被所有人忽略的白衣女孩难得陷入了沉思,当周围的空气再度发生剧烈的颤动之时,她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透过层层树木的间隙,另一头的宫殿轮廓隐约可见,依旧是记忆里的样子,却仿佛变得面目可憎。
骊山,阴阳宫,太一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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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窒息感传来,本来端坐于屋内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面前的铜镜里映出了一个浅浅的人影,如果仔细辨认,还能找出几分当年那个小女孩的影子。
这是“她”的脸,也是她的脸。
一模一样的身体,截然不同的来历。分不清是她占据了“她”的存在,还是“她”不寻常的境遇最后牵连了她?
淼有些呆愣的望着铜镜里的自己,过去好一会儿,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抬手抹了抹额上冒出的些微冷汗,忆及刚才看到的一幕幕画面,脑中仍是有些混乱。
刚才她的意识逆向入侵这副身体,想要找出“她”原本拥有的记忆,在经过多次尝试之后,终于找到了突破点。虽然只是几段零星的记忆,但里面的信息量却远远超出她的预料。
那对隐居乡下的夫妻,其中一人分明是唐傲风,而那个与唐傲风在一起的妇人,十有八九便是当时还在人世的抚雾圣女,容貌与传闻中不同,想必是为了躲避红衣教的追捕做了什么手脚。
姜槐序曾告诉淼,抚雾是自己回到红衣教的,而抚雾的死亡,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结合记忆中看到的画面,唐傲风从没有离弃抚雾,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抚雾抛下了丈夫和女儿,独身一人回去红衣教受罚?
还有姜槐序,这位阴阳家掌门的授业恩师乃是抚雾的生身母亲,待其一向恩重如山,也正因如此,即便已经成了一门之主,姜槐序也从未放弃寻找恩师之女的下落,为此甚至不惜冒险潜入红衣教,以致无暇顾及阴阳家内部的事务,这才让左长老钻了空子,趁机把持了阴阳家上下。
若姜槐序对恩师后人如此上心,那在抚雾死后,为何会对抚雾的女儿下手?还有那些显现在那个小女孩身体上的紫色咒纹,到底是什么东西?
想到那些狰狞的咒纹,淼的心底突然窜出一股凉意。
她慢慢卷起袖子,露出的一截手臂光洁白皙,一点不见当年那些紫色咒纹的影子。明明是同一副身体,可自她接掌以来,还从未察觉到有被人下咒的迹象,是当年的咒已经被化解,还是隐藏的太深、仅凭她现在的道行根本无能为力?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若想弄清楚更多,急是急不来,但一直待在远离中原的恶人谷似乎也不是长久之法……
淼的思绪飘的有些远,她揉了揉僵硬的膝盖,正想扶着桌案起身,却不料一双手突然从身后探出,紧接着一个带着些微凉意的身体贴了过来。
“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带着少许的低沉,或许是凑得太近的缘故,这句近乎低喃的耳语在淼听来竟透着一股难言的暧昧,让人的心跳都跟着漏了半拍。
感受着身后人温热的呼吸,淼的脸上痒痒的,有些不自在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旁的铜镜里,映出了一个青年的影子。长身玉立,剑眉凤目,正是莫雨。
“你走神了。”
随着年龄渐长,原本苍白单薄的少年渐渐长成了一个不容人忽视的存在。年少时的戾气虽然褪去了几分,却并没有显得如何温柔,反而越是沉稳,越于静默处带给人一股冷冽的窒息之感。
大部分的时间里,这人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留给人的印象十分不好亲近,但淼却总是记得他也有开怀一笑的时候,褪去了以往的冷漠,好看的让人忘不掉。
不知想到了什么,淼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笑眯眯的模样,让莫雨的手顺势就捏上了她的脸,软嘟嘟的触感,隔着手套仿佛也能感受得到。
莫雨下手的力道并不重,但松手的时候还是在那张白嫩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印。他的视线便下意识的凝在了那块微红的印子上,微微低下头,温热的气息已经不知不觉的接近了她。
此时两人的距离极近,近到气息已经近乎完全的交织在一起。
淼微微仰着头,望进莫雨漆黑的眸底。在那双眼睛里,她可以清楚地找到自己的影子——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咫尺之间,她开始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在看谁,直到眼前的影像突然变大,她才惊觉两人已经靠得很近了。
她的呼吸一变,突然有点紧张,而正是这一瞬间的变化,被莫雨捕捉个正着。
一声轻笑自面容冷峻的青年喉中溢出,他低下头,贴着怀中人的脸颊轻声问道:“弄疼你了?”
“没、没有……”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人突如其来的举动总弄得人有些招架不住。
淼脸上的温度有升高的迹象,心里也多了几分莫名的紧张。见她这个样子,莫雨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很干脆的伸手,像拎小猫一样把人拎了过来。
两人靠得更近了,发丝缠绕在一起,在外人看来完全是一副耳鬓斯磨的样子。
莫雨的手搭在淼的肩膀上,静静地盯着镜子里两人的影子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时间,屋子里显得异常安静。
淼半依偎在莫雨的怀里,对他突如其来的沉默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靠着他的肩膀眯了眯眼,像一只趴在软垫上打盹的猫,仿佛下一秒就会咕噜着睡过去。
感觉到肩上的重量,莫雨稍稍回神,面上露出一个极轻的笑。他侧头看看怀里的人,慢慢低头,两人之间的空隙已经所剩无几。
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是淼之前未曾料到的。不管是莫雨近在咫尺的脸,还是唇间传来的一抹温热,都带给人一种过于强烈的冲击。
她觉得自己的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灼烧,像最近几年两人之间发生过的那些事一样,每每令人手足无措,却又忍不住深陷其中。
距离当年的南诏风波,已经过去了五年。在这五年里,每个人的身上都发生了或多或少的变化,她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昔日的少年逐渐长大,武功日益精进的同时,人也变得愈加沉稳。多年来的朝夕相处,曾让她模糊了时间留在人身上的痕迹,直到站在原地回首以前,这才恍然惊觉,记忆里的少年原来真的变了模样。
“你有心事。”
屋外的阳光缕缕洒进,透过厚厚的窗棂,细碎的落在了屋内两人的身上,在地上投出了一对浅浅交叠在一起的影子。
莫雨把人圈在怀里,声音虽然轻缓,却带着一抹根本不像疑问的笃定。
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淼的心里尚有一丝赧意,此时听莫雨这样一问,不由一顿。
莫雨注意到了她的细微反应,接着问道:“怎么了?”
“……也没什么。”
淼的脸上红晕未褪,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面对莫雨的追问,她没有迟疑,低声回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就是,当年来到稻香村之前的事……”
莫雨随手挑起她肩头的一缕长发,不动声色的道:“想起了什么?”
“很多……”淼眼珠一转,突然凑到莫雨跟前,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关于我小时候的事,你知道多少?”
莫雨神色不变的道:“你指什么?”
淼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头发,正色道:“当年,你与唐家叔祖他们有过接触,这几年你神神秘秘的,肯定知道不少,还有王谷主也一定知道什么,却独独瞒着我一个人!”
十一年前,她一睁眼便从千年之前来到了千年之后,占据的身体虽然与千年之前的自己一模一样,但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她对于身体原主人的身世经历一概不知,即使后来在唐门揭开了身世,也只能谎称自己失去了以前的记忆——这并不是什么高明的谎言,或许唐门一方不知情的人会相信,但幼时曾经听她提过家人情况的莫雨一定会有疑惑。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莫雨明明注意到了她的谎言,却从未质疑过什么——不是未曾察觉,也不是不在乎,而是有一些别的原因,已经让他得到了一个足够解释目前情况的答案,所以他不仅没有提出质疑,反而还与唐简他们达成了某种共识。
至于是什么,淼不清楚。莫雨不想说,她也不好再问,只能另辟途径,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二线索。
然而,她曾试着占卜过其中因果,但不知道为什么,想尽了办法也始终找不到与这个身体原主人有关的任何事。芸芸众生之中,仿佛只有这个生灵被天地排斥在命运之外,无法占卜过去,亦无法推演将来,一如千年之前的“淼”那样。
察觉到这一点后,淼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本身作为“淼”的存在,与这个身体原主人之间大概真的有什么潜在的联系,不然他们之间不会出现如此多的相似,甚至同样作为局中人,她们都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事一无所知,犹如别人刀下的鱼肉,生死不由己。
淼问得直白,莫雨察觉出她的情绪有些不对,伸手拢了拢她耳边的碎发,道:“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是唐清灵?”
淼在恶人谷的生活一向单调,想知道她见过什么人,又做过什么事,对于莫雨而言再容易不过。再加上她很少有事瞒着他,很多时候即便他不问,只要根据她的行动稍加推测,也能做到心中有数。
淼自己也清楚这一点,见莫雨一语点出唐清灵,便明白他肯定多少知道了什么,只得点头道:“她提过一些,是我主动问起的。不过,她知道的有限,也谈不上了解。”
莫雨道:“此人性子易怒,沉不住气,唐家选择瞒着她实是必要之举,也是对她的保护。”
淼指了指自己,不甘心的道:“我也帮不上忙?”
莫雨低头看她,眼底闪过一抹不明的情绪,突然话锋一转,问道:“若只有她的只言片语,你必不会特意来问。刚才你说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是什么?”
淼轻轻地哼了一声,鉴于莫雨油盐不进的态度,本想故意卖个关子,却不料被莫雨一眼看穿——他的手已经伸向了她的腰间。
淼有个小弱点,怕痒。在莫雨这番明摆着的威胁下,她下意识按住伸向自己腰间的手,迎上对方“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最后没办法,干脆一头撞进了对方的怀里,闷声道:“是关于姜槐序的事。我来稻香村之前,有一段时间好像是与她待在一起的,只是那段记忆太过模糊,我也记不清了……”
“姜槐序……”莫雨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却又在淼的注视下慢慢地舒展开来。
“阿淼,你心里清楚,现在的阴阳宫对你而言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他的面色带着几分认真,语气却并不严厉。
淼很配合的点头道:“我知道,所以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回去过……”
“还不够。”莫雨道:“从今以后,你得警惕所有与那里有过牵扯的人,不管他们找你做什么,都要远远地避开。”
他的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慢慢上移盖住了她的眼睛:“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一切,并彻底摆脱这些。在此之前,不要给他们任何可趁之机……”
淼的眼睛被蒙住,眼前一片漆黑,周身充斥围绕着的全是属于莫雨的气息,他那双略带凉意的手,连带的这番语气并不强烈的话,都显得有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在其中。
她不知道围绕在“唐傲风与抚雾之女”身上的到底是一段什么恩怨,却清楚地意识到,在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上,她与其他人的立场是不同的。
与唐简不同,与唐傲风不同,甚至与莫雨不同。
她清楚地记得,她是阴阳家的“淼”,本应存在于千年之前。若她的到来与围绕在“她”身上的阴谋有关,那么等到一切平息下来,她不清楚自己会不会在眨眼之间又回去原来的地方……
说来造化弄人,明明“回去”是她以前求而不得的事,可是一想到也许真的有机会回去,心里又产生了犹豫与不舍。
千年之前,那是她诞生的时代,有她的“同类”,有她敬爱的父亲。可是同样的,那里没有稻香村,没有小荷,没有莫雨,也没有任何的喜怒哀乐。更可怕的是,她甚至已经开始渐渐地淡忘自己以前的样子。
如果,千年之前的时代也已经不再属于她呢?
“阿淼……”
“阿淼……”
肩上传来的压迫感,让淼慢慢回过了神。
她下意识抬头,却不知为何眼前一片水雾朦胧,视线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异常,直到一双手轻轻地拭去了那片扰人的水渍,视野才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怎么了……”莫雨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喜怒,唯有手上轻柔的动作暴露了他的心情。
淼下意识回道:“没事……”一低头,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到了手背上,微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愣。转身去找镜子,果然在身后的铜镜里看到了一个泪眼汪汪的人。
身后,莫雨的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肩膀:“阿淼,你有事瞒我……”
淼并不是个娇气的人。
在莫雨的印象里,这姑娘小时候很少笑,但也几乎从未因为什么事哭哭啼啼。那时候的她像是一个无悲无喜的假人,哪怕跟她说话,她也很少回应。小荷死后,她曾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人待了很久,从那以后反倒像是变了一个人。后来一起离开稻香村的路上,她变得越来越开朗,再到五年后的重聚,她对身边人的态度已经找不到一丝僵硬之感,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是一个人对故友重逢所能表达出的最深切的满足,既令人动容,又让莫雨产生了一丝疑惑——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她产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变得越来越有人味,也变得越来越……偏执?
虽然不明显,但莫雨还是隐约感觉到,在这姑娘的心里,过去稻香村的生活着实占据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地位——一切曾与稻香村有关的人事都成了她心底不可触犯的逆鳞——像是走不出过去,却又不是单纯的亲切与眷恋,反而掺杂着一种令人不解的执着。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拼命地证明自己还有存活的希望,而挣扎中暴露出的绝望又让人觉得,若是不小心放开了这根浮木,她将要面临的结局可能比死亡还要可怕。
这样的感觉,偶尔会让莫雨陷入沉思,但每次这样想,又会感受到来自淼的真心实意的关怀,不因任何外物而动摇,单纯且弥足珍贵。
后来,随着相处机会的增多,莫雨对淼的认识也更为深刻。
她仿佛还是以前的样子,沉默寡言,不悲不喜,从不主动靠近任何人,也从不允许别人太过靠近她。
但与以前不同的是,她对外界所有的冷淡与防备,在面对他的时候,都会消弭于无形。
在他面前,她从不吝惜传达自己的情绪,也从不介意暴露自己的弱点,毫无防备的像一个孩子。甚至比起大部分的人,她显得太过没有戒心,几乎不隐瞒他任何事,包括她的武功,包括阴阳家从不外传的秘术,她似乎从来不担心他会对她不利。
这样不留一丝余地的信任,也许有人会觉得傻,但作为得到这些的人,至少在面对这样一种全心全意的时候,莫雨没能做到无动于衷。
时至今日,这段感情看似是一人倾注太多,但谁又是真正的顽石,能仅仅沉浸其中却不念其情重?
莫雨靠过来的时候,淼正盯着铜镜出神。
她并非面上逞强,而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哭,明明心中并无多少悲伤之意,但那双还在流泪的眼睛却隐隐透出了一股令人心惊的绝望。
仿佛这不是她的眼睛,而是“她”的。
淼的脑中浮现出这个念头时,一股难言的颤栗之感从心底窜出,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直到莫雨的手轻轻搭了上来,许是肩上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真实触感,她蓦然惊醒,突然站了起来。
莫雨没料到她的反应这么大,事先没有防备,下巴险些被撞到,但见她脸色差劲的样子,也没计较什么,一把拉住她,问道:“怎么了?”事实证明,即便对人心的洞察足够敏锐,莫雨有时候也弄不明白这姑娘在想什么,她的思维跳跃太快,关注点往往还颇有些特别。
莫雨的个子比淼高出很多,在后者低着头的情况下,他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感觉到对方身形一动,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搂得紧紧的、拽都拽不下来的那种。
淼的力气不大,莫雨被撞了一下根本不痛不痒,他在淼看不到的角度隐下眼底的忧色,伸手抚了抚怀里人的头发,慢悠悠的道:“你喜欢这样,倒是无妨,只不过门还开着,若不介意——”故意拖长的语调透着几分促狭,但另一个当事人明显已经来不及分辨。
只见莫雨话音未落,淼便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突然松开了他,并下意识退远了几步,微微睁大的杏眼里带着几分恼意,在接触到莫雨的目光后却突然涨红了脸,仿佛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张口便道:“不许再胡闹!”眼里还带着几分警惕。
见她这样,莫雨反而神情一缓,带着一点笑意问道:“你确定?”
“当然!”
“那你刚才?”
“……”
想到刚才自己赖在对方怀里当鸵鸟的行为,淼身子一僵,脸颊红扑扑的,有些说不出话了。
莫雨却不再关注这个,重新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她的眼睛再一次重复道:“你有心事。”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她刚才的说辞,也没有忘记她回答时明显的避重就轻,若只是一些往事,她绝不至如此失态,必定还有他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真的,没什么……”淼的神色不太自然,但仍是挣扎着试图蒙混过关——即使她的语气异常心虚。
其实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淼对莫雨还是了解的。他这个人,固然从不吝惜表达自己的感情与想法,却也从不会把自己的心思主动剖析给任何一个人看。在他当面问出她是否有事相瞒这个问题的时候,不出意外,他心里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莫雨没有再作声,只是紧紧地盯着她,目光带给人不小的压力。
淼与莫雨对面而立,久久无话。半晌之后,她突然叹了口气,像是认输一样,低声道:“是我着相了。”
莫雨的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平静的语气让他显得有些若无其事:“你什么时候信了佛?”
面容偏冷的青年从来都不是个好打发的人,即便只是一句玩笑,淼也不会觉得这是对方让步的信号。恰恰相反,他目前的表现显示出,若是她今天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他是绝对不会轻轻揭过的。
淼低头不语,莫雨也并未催促。只不过下一刻他长臂一伸,突然把人揽进了怀里,抚着怀中人柔软的发顶,原本凌厉的眉眼仿佛染上了一层暖色。
他轻轻道:“阿淼,你藏身恶人谷的事,其中因果,你我心知肚明。你若当真一无所知,这些年必不会如此沉得住气。”
淼闻言,沉默半晌,突然抓住了莫雨的衣襟,把脸埋到了他的怀里,小声道:“……我怕有一天,我会突然消失。如果来不及道别,小雨,你不要怪我。”
莫雨搂着她的手一紧,良久之后,方道:“谁敢让你消失?”
“我不知道。”
她自他怀中慢慢抬起头,四目相接之时,莫雨才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个姑娘此时的认真。
不同于之前的低落,此刻的她变得十分平静,仿佛在诉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很清楚的记得,大概十一年前,我还生活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的父母一直告诉我,外面每天都在打仗,绝对不可以出去。但是有一天,我一睁眼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的人很奇怪,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也看不懂他们的文字,但那里很和平,所有人都对我很好……”
她的声音渐渐变得不可闻,仿佛沉浸在过往的记忆中不可自拔,直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头顶,她才如梦中惊醒一般,慢慢回过神来。
“后来的事,你知道的。与你们分开的那几年,我去了骊山,可是我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任何我曾经生活过的痕迹,明明是无比熟悉的地方,却变得一点也不认识。更荒唐的是,我竟然成了唐门子弟与红衣教圣女的女儿,可是我根本……”
“阿淼。”
莫雨不知为何突然出声打断,但淼没有一丝要停下的意思,只是继续道:“虽然长得一摸一样,但我真的不是他们的女儿,因为我是从——”
“从千年之前而来的孤魂,或是带着前世记忆转生的人?”
哎?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淼的眼睛慢慢睁大,像不认识莫雨一样,呆呆的盯着他看了好久。半晌之后,才仿佛回过神来一样,先是掐了自己一下,清楚地感觉到脸颊上传来的痛楚之后,才喃喃出声道:“挺疼的,应该不是梦吧……”
一直注视着她的莫雨面色未变,眼里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你烦恼的若是此事,便无需再谈,待日后有了结果,你必不会再为此烦扰。”知道对方原来是在苦恼这个,他的语气中竟像是缓缓松了口气。
“不对,你是怎么——”
莫雨这个人,不管你跟他关系好不好,对他胡搅蛮缠是没用的。若是放到以前,淼其实不介意顺着他——事实上这些年来她从未反驳过他什么——但这一次不同,牵扯到了她心里最在意的事,还是关乎己身“存在”的大事,纵是莫雨如何安抚,她也做不到轻轻揭过。
她下意识伸手拉住了莫雨的袖子,剩下的话还未出口,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抱的更紧了。
“冷静些……”
他单手搂着她,另一只手还在轻轻地抚着她的脸颊,在这份难得的静谧中,他的声音成了唯一能够牵动她心绪的所在:“我并非有意相瞒,只不过这件事对你而言,除了会扰乱心神之外再无其他益处。现在的你,还是不要牵扯太深。”
“可是……”
“当局者迷。”
莫雨没有给她挣扎的机会,直言道:“你修炼阴阳术多年,若是心无旁骛,进境必不会如此缓慢。这些年来,你的心障有多少次是因此事而生,若不将你排除在外,将来有一天要与阴阳家做个了断的时候,你必会陷入两难之中。”
莫雨的一番话,淼无从反驳。她不清楚他具体知道多少,也不清楚他知道的一部分所谓真相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她唯一清楚的是莫雨不会害她,却又同时免不了产生一番疑问,现在的她是否真如莫雨所言一般,还不具备面对那份真相的能力?还是说这件事根本另有隐情,严重到不能对她透露分毫?
淼变得安静下来,眉间仍然带着一抹愁绪,却没有再追问什么。
她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哪怕是多年前对莫雨表白心迹但对方久久未有回应的时候,她也没有表现得如此消沉过。而唯一的一次,是多年前她终于意识到小荷可能再也回不来的时候。
“阿淼……”
莫雨的手亲昵的抚着怀中女孩的脸,“不管你是谁,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你,谁也无法取代。没人能否定你的真实,也没人可以把你从这里抢走。你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更不会变成一场梦……”
莫雨的声音仿佛带着蛊惑,一字一句的传入淼耳中的时候,竟让她的心逐渐变得平静下来。待在他的怀里,她开始感到安心,犹如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午夜梦回之际,是他的存在安抚了她,让她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人,而不是谁的一场梦。
“多思无益……”
他揽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两人衣衫相摩,颈项相亲,彼此间的距离一点点的缩短,正逐渐越过最后的底线。
恶人谷今日的风格外大些,吹得屋外的旗帜猎猎作响。
当莫采薇因莫雨之前的交待前来复命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撞见如此尴尬的一幕,让她恨不得自戳双目。
因外面风声扰人,所以莫采薇进来的时候,并未注意到从楼上传来的不同寻常的动静,再加上房门是开着的,她未曾多想便直接走到了门口,却不料屋里的情形着实出人意料。她面上先是一红,尔后又是一白,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屋里那两个人。
莫采薇与莫雨手下其他几个侍从不同,一向怕莫雨怕得厉害。
就在莫采薇觉得自己扰了少爷的好事可能会死的时候,却见莫雨已经回神。反倒是被他揽在怀里的女孩,脸色涨得通红,意识到了莫采薇的存在,面上更是显得震惊。
从表面上看,莫雨真是无比镇定,一点私事被撞破的尴尬也没有,径自对莫采薇道:“东西取来了?”
听到莫雨问话的莫采薇一个激灵,终于不再发愣,把怀里的盒子轻轻放置在一旁的案上,应道:“这是从陶堂主那里拿到的,请少爷过目。”
莫雨看都没看那个盒子一眼,对莫采薇交待道:“这次出谷,你留下。若有人趁机闹事,你该知道如何做。”
莫采薇垂首应下,见莫雨没有其他事要交待,便寻了个由头告退了。
此时,不管是已经离去的莫采薇,还是逐渐从羞赧的情绪中恢复的淼,两个人都未意识到,即便是分神,之前对于莫采薇的到来,莫雨也不该毫无察觉——他一向警觉,又是个不喜欢把私事暴露在人前的人,若说是因为疏忽才导致莫采薇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那他的反应未免过于平淡了,竟没有一点怪罪的意思。
不管莫雨是怎么想的,对于淼而言,刚刚经历了这么一遭,现在的她已经暂时忘了之前的愁绪,尤其是面对莫雨的时候,总是不可避免的想到之前被莫采薇撞破的事,头脑发胀之余哪里还想得起什么烦心事。
尴尬之余,她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眼睛,无意间扫到案上的盒子,想起莫采薇之前的话,赶紧转移话题道:“这是什么?”
莫雨看她一眼,并未答话,只是径自上前打开了盒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厚厚的卷轴。他伸手解开了卷轴上的系带,手中一扬,卷轴已经在案上铺展开来。
她凑上去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着许多地名,从昆仑山脉开始,一直延伸到了太行山附近,其间还有许多以不同方式排列的竖线和标记,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这像是一张地图,但与平时用来指示方向的地图不同,这上面的标记很多,也很乱。图的右上角还有一条用朱笔标出的线,从幽州方向一直延伸到河东道,旁边用红字标记着“安、史”二字。
见此,淼有些不确定的问道:“狼牙军?”
如今的中原大地,早已不是多年前那个繁荣昌盛的太平盛世。
天宝十四年,狼子野心的安禄山与史思明终于撕破了伪装的假象,以“清君侧”的名义正式起兵反唐。
各地将领虽各有抵抗,却扛不住安禄山麾下的狼牙军骁勇善战,时间一久,便有不少官员畏于狼牙军之势投靠了安禄山。
安禄山起兵不过数月,已经连下十余座城池,如今更是有传闻,狼牙军已经攻入长安城,占领了李唐皇室的大明宫。
当然,这本来与远在昆仑的恶人谷没什么关系,却不料多年前从浩气盟中送来的一封信,在这个非常时期竟然将恶人谷牵扯到了其中。
打量着案上的地图,莫雨用手点了点其中的一处位置,道:“两个月前,毛毛与‘开阳星’曾带人在此处拦截狼牙军运送的粮草辎重,之后虽短暂的陷入包围,却成功破困而出,斩首狼牙精兵数千。”
淼日前曾听莫雨提过此事,开始还挂念过穆玄英的安危,后来见莫雨反应如常,便知道穆玄英该是无恙,不然他不会如此沉得住气。
莫雨旧事重提,绝不是没话找话。淼注视着 他,静等下文。
“这次离谷,是谷主的意思。”莫雨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案上铺展着的地图,他一面记下图上标记的地方,一面缓缓的道:“多年前,浩气盟曾秘密派人送来了谢渊的书信,要与我们做个交易。谷主当时并未答复,但想必心中早已有数。”
“交易?”
淼平日里不关心这些事,若是涉及到恶人谷的内务,莫雨也不会特意提起。现在提到这个,更像是两人之间寻常的闲聊——虽然闲聊的内容在外人看来有些不寻常。
莫雨收回投注在地图上的视线,转而透过窗棂,遥遥的望向了丐王坡的方向,那里曾住着十大恶人之一的“恶丐”沈眠风,他于四个月前因故离谷,至今未归。
想到此,莫雨的眸底透出淡淡的冷意:“不管沈眠风有没有背叛,这次出谷,谷主总要给谢渊一个答复。”
当年,沈眠风之所以会入恶人谷,一部分原因正是他囚禁了对其有养育之恩的义父尹天赐,以至于暴露后为整个正道武林所不容。
沈眠风的义父尹天赐曾任丐帮的第一任帮主,沈眠风与他之间,有恩,亦有仇。
杀父之仇的存在,即便是十余年来的养育之恩也没能完全抵消沈眠风心中的恨。于是,在开元二十三年的枫华谷一战中,沈眠风冒天下之大不韪劫走了尹天赐,将其带入了恶人谷中,每每以种种残酷的手段折磨这个自己昔日称为义父的男人,手段之狠辣,令很多恶人谷的人都不寒而栗。
当年南诏之乱,为了对付“血眼龙王”萧沙,恶人谷与浩气盟曾难得联手,在南诏风波逐渐平息之后,两方亦因此停战许久。许多年来,一盟一谷已经很少发生大的冲突。
多年前,随着局势渐稳,谢渊曾秘密送了一封信至恶人谷,信中所提正是关于尹天赐的事。当时,王遗风未做答复,此事一拖便是数年。
直到去年,沈眠风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此事。虽然王遗风未曾表态,但沈眠风终日惶惶,在四个月前,干脆带着亲信借故外出。与他一同不见的,还有多年来一直被他关押在恶人谷受尽折磨的尹天赐。
如今世局动荡,王遗风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带人出谷,虽有他自己的考量在其中,但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这次出谷与沈眠风一事必然脱不了干系。
“阿淼,这次你随我一起去。”莫雨如此说道。
自从多年前淼来到恶人谷,外出的机会并不多,这次莫雨反常的要带她一起出去,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也没问对方有什么打算,只是像以前一样点头应了下来,一点犹豫的意思都没有。
莫雨见她答应的如此痛快,不由摇了摇头,唇角却不自觉的勾出了一抹笑意。
他靠在窗边,抬眼静静地望着自己对面的那人,本该是见惯了的模样,他却一点不想将视线从对方的身上移开。
好看吗?
人往往热衷于欣赏美好的事物,只是何为美好之物,在每个人的心里恐怕各有不同的答案。
十恶之中,王遗风始终念着心中一轮朦胧清湛的明月;
陶寒亭忘不了亡妻,从此一个简单的名字,在他眼里都会成为昔年回忆的旧影;
沈眠风未曾离谷前,那张在折磨尹天赐时都不会露出多少痛快之色的脸,却会在抚着怀中那把短刀时露出温柔的神色;
而抛弃了一切过往的米丽古丽,看似忘尽了前尘,却每每在午夜梦回之际,会偶尔想起家乡的故人。
不管是从未得到的,还是已经破碎的,每个人都在执着自己心底的那一份事物。
莫雨心里执着的东西有很多,但兜兜转转这些年,他所能挽回的着实有限,而今还待在他身边的,便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好看吗?在他眼里,她当然好看。
谁能料到,曾经的莫雨无心赏花,如今却万分小心的在心里种下了一株。
“阿淼,待此间事了……”
“嗯?”
“……嫁我如何?”
“哎?”
“……怎么样?”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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