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漫天星光所笼罩的大殿再一次陷入了死寂,羲和夫人死死地盯着从阴影里现身的人,久久说不出话。
“是我小看了你,想不到在内力全失的情况下,你还有余力控制傀儡!”羲和夫人微微眯起眼,看着自不远处逆光而来的淼,眼底划过一抹恼怒。
她十分清楚眼前女孩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何种地步,先前是她大意,如今仔细想想这一路上对方的表现其实颇为古怪,不吵不闹,不管看见了什么都表现的毫不惊讶,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一开始她没有多加怀疑,未尝不是觉得对方内力耗尽已经构不成威胁……如今看来,对方的沉默哪里是认命的表现,分明是心中另有打算,早早挖好了坑等着她跳下去!
羲和夫人脸色渐冷,全然不顾正抵在腰间的锋利刀刃,冷笑道:“你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该不会天真的以为仅凭一个道行浅薄的傀儡,便能将我辖制住吧——”话音刚落,她身上突然爆开一道炽烈的火焰,缠在身上的红绸一瞬间化为灰烬,黑色的毒火变为一条火蛇朝着红衣傀儡而去,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子将它吞没。
红衣傀儡为火焰吞噬,皮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一瞬间竟不顾缠在身上的熊熊火焰,快速越过羲和夫人的身边,尽全力朝着淼的方向而去,却不料在离开玉棺十几尺的距离后,为一道突然显形的莹绿色屏障拦下。
这道屏障出现的太过突兀,如同一面透光的墙,彻底隔开了玉棺与外面的空间,红衣傀儡受到阻碍,身形微微一顿,却因去势太快,半边身子已经穿过了屏障。
顷刻间,红衣傀儡身上绿光大盛,加注在傀儡体内的咒术尽皆失效,傀儡原本高挑的身材瞬间枯萎,变回了巴掌大小的人偶模样,自半空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而烧灼着它的火焰也在它穿过“绿墙”的那一刻熄灭。
羲和夫人被这番变故惊住,淼却很是冷静,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人偶,细细的掸去人偶身上的灰,头也不抬的道:“母亲,有一点您恐怕搞错了,这个傀儡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并非是为了对付您。”
不顾羲和夫人惊疑的眼神,淼微微抬手,原本已经消失的“绿墙”在她的碰触下瞬间显形,依旧是莹绿色的微光,点点莹火像是漂浮着的一群火虫,它们围着淼的指尖流转飞舞,却没有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传说上古时期曾流传着这样一种巫术,可以把许多人的魂魄囚禁在一处,依靠山水之势设下重重屏障,将不愿往生的怨灵尽皆束缚不令其祸害人间。这种巫术名为‘沉灵阵’,存在着‘沉灵阵’的地方,被称为‘沉灵之地’,对死魂有很强的束缚作用……”
“不可能——”
羲和夫人厉声打断了淼,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里是嬴政的陵寝,他怎么可能允许这种毁人气运的东西出现……”
话说到一半,羲和夫人的声音突然止住,她想到了那个参与秦陵建造的人,若是他的手笔,此地会出现“沉灵阵”一点都不奇怪。
羲和夫人努力压下心中的惊疑,许是不敢相信,慢慢走到了绿色屏障近前,朝着那面透明的“墙”缓缓伸出了手——什么也没发生。然而接下来,一股由指尖传来的剧痛突然席卷了全身,她整个人犹如置身滚烫的火焰中,痛得身体都要被撕裂——被火焰灼烧的滋味,她已经很久不曾体会过了。
羲和夫人拼尽力气朝着后方退去,在离开“墙”的那一刻,身上的痛感逐渐消退,她支撑不住摔倒在地,浑身冷汗直冒,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痛苦中回神。
看着羲和夫人狼狈的样子,淼微微垂眸,压下了心底的不忍,轻声道:“这里是秦陵的最下方,曾是一支龙脉所在之地,在这种地方布下的‘沉灵阵’,经过千年的封印早已与这座大殿合为一体,一旦进入了‘沉灵之地’,以您目前死气缠身的情况是绝对逃不出去的……”
羲和夫人虚弱的喘着气,眼神如利刃般朝着淼剜去,恨声道:“你知道‘沉灵阵’的事,所以这一路上才装傻卖乖,其实早就打算利用这个来对付我!”
淼道:“这是个巧合,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个地方,是因为一个‘梦’,如果您没有带我来这里,我可能找不到对付您的方法……”她顿了顿,终是忍不住问道:“您要杀我,之前明明有很多机会,为何要大费周章把我骗来这里?”
事已至此,淼已经清楚了羲和夫人的意图,不管对方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最终目标是不变的——对方想要她的命。只是让人不能理解的是,以她现在的状态,羲和夫人杀她易如反掌,为何要兜这么大的圈子,难道对方真的恨她入骨,非要让她魂飞魄散才能安心?
淼得承认,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这个猜测还是让她有点难过。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不老不死的体质,也控制不了自己的魂魄,一旦身体死去便是永别,若非羲和夫人想连她的魂魄一同除去才迟迟没有动手,她很可能早已魂归黄泉。这样想来,她不知道是不是该反过来庆幸羲和夫人给了她自救的机会?
“不是你想的那样……”
许是察觉到了淼的心情,羲和夫人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挣扎之色,“淼儿,别怪我狠心,若不将事情做绝,那人恐怕永远都不会让我如愿。”她垂着头,身体有些颤抖,口中吐出的话却让人心底发冷,“我想杀你,随时都可以。可是我杀你一次,他便能救你一次,即便将你的身躯焚毁,那人一样能找到让你复活的方法,除了让你魂飞魄散,我别无选择!”
嘀嗒。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水声回荡在空旷的殿内,打破了沉寂下来的氛围。周围太过安静,自羲和夫人的话音落下,在场的两个人再没有谁开过口,淼愣愣的望着羲和夫人,眼里有着困惑与陌生。
那种感觉又出现了,对于千年前人事的陌生与不真实感,以前的淼只以为是岁月悠远,现在想来,却是镜花水月之相,那些从来不曾存在的东西,自然是虚假的。
“孩子,我支撑不了多久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将妘儿带去哪里了?”
比起之前的咄咄逼人,此时的羲和夫人态度软和了许多,甚至近乎哀求。迎上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淼心里难过,却无能无力,“抱歉,我不知道。”
羲和夫人眼中闪过一抹明显的失望,她的目光扫过眼前女孩那张熟悉的脸,声音里满是艰涩:“你能不能……让我好好看看你?我与妘儿,恐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羲和夫人的生命力流失的很快,几乎是眨眼间已经变得虚弱下来。淼本来有些犹豫,她直觉羲和夫人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可是迎上对方隐含着悲戚的双眼,她并没有感受到之前的危险,终是放任自己慢慢靠了过去。
这一次,羲和夫人没有再让这个曾一心孺慕着她的孩子失望,她什么多余的事都没做,只是把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孩轻轻抱在了怀里,一如千年前那段日子,那曾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时光。
“你和常仪一样,看上去好像对万事漠不关心,其实心地最是柔软,即便被人背后捅刀子,也往往做不到赶尽杀绝。当初抚养妘儿的时候,我极尽可能让她避免走上她母亲的老路,却不想最后还是……”
羲和夫人的话消失在一声叹息里,她环着淼的手在微微颤抖,淼感觉到了,却做不出任何回应。那是属于羲和夫人和姜妘的往事,她看似牵扯其中,可是真的计较起来却又没什么立场参与,她甚至没有那些记忆。
“好孩子,别动……”
耳边突然传来的一句低语,让淼下意识抬起了头,正好与羲和夫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她看见了对方眸底的一缕幽光,晦暗,却又有种奇异的温柔。
就是这个瞬间,她被羲和夫人紧紧地抓着,冲天火墙拔地而起,仿佛要把人的血液都烤干。
淼有些讶异,却没有慌张,即便周围的火焰让她有些难受,她也没有急于挣脱羲和夫人的双手——她没有感觉到丝毫杀气。周围的火虽炽烈,却一直被控制的很好,看上去是同归于尽的架势,其实根本没有烧到她一个衣角……
羲和夫人到底要做什么?
迎上淼疑惑的目光,羲和夫人轻轻地笑了。
这时,大殿突然发出一阵强烈的震动,淼周围的地面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一瞬间所有的火焰都被吸进了地缝之中,流动的风涌进来,裂开的地面再次合到了一起。
淼愣了一下,下意识去看羲和夫人,却发现她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前方,眼底交错着的感情复杂而炽烈,其中夹杂着一抹疯狂与不甘,望之令人心惊。
淼忍不住顺着羲和夫人的目光望去,前方黑漆漆的石板路上正站着一个人,是一个颇为眼熟的人——那个曾为莫雨治伤的白衣人。
他果然是……
怪不得。
淼说不清自己此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说是惊讶,却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之感,可是若说早有预料,偏偏直到现在她都有些不敢相信,即便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她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说来讽刺,曾经做梦都想见到的人,等真的见到了,却又有些不敢面对,世人常道物是人非,但只有真正体会过,才知道这四个字的背后藏着多少匪夷所思与无可奈何。
淼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有机会再见那人一面,会是什么样的光景,而如今不必想象,那人正逆光向她走来,像是跨过了时间的长河,终于与她记忆里的身影渐渐重合。
“阿淼,那里危险,到我身边来。”
一身白衣的启信步而来,他远远地冲淼伸出了手,神色认真,眼神温和。
淼似乎没能回神,她愣愣的盯着这个人,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倒是羲和夫人慢慢起身,挡在了淼的面前。
比起之前的狼狈,此时的羲和夫人显得从容了许多,她忍不住朝启的方向走近了几步,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已经不复从前的温柔。
千年的时间,终是把她的爱全部磨成了恨。
“启,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羲和夫人的语气显得很是温柔,眼底的阴霾却越来越重,“你还是老样子,若非我威胁到了这女孩的性命,怕是到我死,你都不会赶来见我最后一面。”
在进入大殿前,启已经预料到会面临怎样的局面,可是当他真的见到了神情恍惚的淼和夺舍复活的羲和,才明白再多的准备都是自欺欺人。岁月可以消磨世间大部分事物,消磨不了的,是那些人们藏在心底至死都不愿放下的执拗。
“羲和,你这是何必——”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外乎又是那些大道理!”羲和夫人脸色不耐的打断道:“你还妄想如过去那样教训我吗,你以为你是谁,怎么敢对我指手画脚!”
启沉默下来,羲和夫人却不肯轻易放过他,厉声道:“你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当真以为我一无所知?你现在对妘儿做出的一切,可对得起常仪临终前的托付,她留下的最珍爱的女儿,如今快要被你亲手害死了!”
“妘儿早就死了。”
启的声音陡然沉下,眼底酝酿着的情绪竟有些骇人,“你夺人身体,乱用禁术,勾结逆贼,多番牵连无辜之人的性命,甚至还妄图扰乱天下局势。这些年你闯出的乱子,真的是为了妘儿?”
许是被启的话刺激到,羲和夫人的脸上渐露疯狂之色,“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为了谁,又有什么要紧!以前的我太傻,不管为你付出多少,你都视而不见,偏偏我天真的以为能够等来你回头的一日……”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常仪在的时候,我比不过她,常仪死了,我还是争不过她!启,当年你把常仪的女儿放在心尖上疼爱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感受!难道在你眼里,一个全心全意陪在你身边的人,还比不过一个根本不爱你的死人?”
面对羲和夫人的怨怼,启目露复杂之色,他沉默良久,方缓缓道:“羲和,很久以前我便与你说过,我与常仪之间从无男女之情,对于妘儿的照顾,也完全出自真心,并无其他想法,奈何你总不肯相信。”
“你叫我如何敢信!”
羲和夫人的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浓重的戾气,身上的白光越来越强,仿佛要破体而出,可是她不管不顾,任由黑色的死气爬满了全身,“你还记不记得,你初到阴阳家的那一天是个难得的雨天,当时的常仪年纪尚小,有些淘气,她害得你衣襟尽湿,你却不曾怪罪她,甚至一路护送她回到我的住处,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往昔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羲和夫人的脸上泛起点点温柔,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情窦初开的少年岁月,“只可惜,少女心思大概总是后知后觉,等我察觉到的时候,你已经与常仪走得很近。不过我不在乎,常仪她年幼懵懂,而我还有机会成为那个站在你身边的人……”
“羲和……”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一定又要说,你对常仪没有男女之情,也并不喜欢我,是不是?”羲和夫人苦笑一声,“东君啊东君,枉你聪明一世,却根本不了解女儿家的心思,你若是不喜欢我,当初又何必对我那么好,好到让我产生了本不该有的念头,以致一念之差犯下大错,害死了我唯一的妹妹……”
羲和夫人语出惊人,面上却逐渐平静下来。她的目光慢慢移到淼的脸上,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孩子,你不是一直好奇,当年妘儿为何会对我痛下杀手吗,现在我告诉你——是我,杀了她的父亲,害死了她的母亲,最后又借用她的手,毒死了她一直敬爱的养父和恩师,并且瞒了她十几年之久。可惜纸包不住火,她终究还是知道了。”
羲和夫人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周围的气氛在这一刻凝固,淼呆呆的看着她,一双杏眼因惊讶而微微睁大,看上去圆滚滚的,竟有几分好笑。
想到羲和夫人话里提到的养父和恩师,淼下意识看向了启,可惜对方的注意力一直在羲和夫人的身上,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启当然注意到了淼的目光,但他没有回头,而对于羲和夫人提到的旧事,甚至是那些曾置他于死地的前尘恩怨,他平静的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唯有目光落在羲和夫人的身上时,他的眼中才会浮现出点点愧疚与无奈。
“我犯下的错,我认。”羲和夫人道:“我对不起妘儿,她要杀我,我毫无怨言,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最后她会自杀……”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淼虽然对长辈们的往事了解的不多,但多少能看出羲和夫人对妹妹常仪是有感情的,就算羲和夫人与启有过感情纠葛,但听上去这里面应该不关常仪的事,难道仅仅因为启单方面的爱慕常仪,便遭了羲和夫人的毒手?——几乎是刚生出这个念头,淼便自己否定了,羲和夫人虽然高傲又强势,但她并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怎么会因为这个就对自己唯一的妹妹下毒手。
对于淼而言,虽然羲和夫人一度要杀她,但她到底还是不愿把对方想的太过不堪,然而羲和夫人接下来的一番话,彻底打破了她的认知。
“没有误会,全都是我的错。”
羲和夫人幽幽的道:“过于强烈的爱,一旦变成了恨,将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那时候的我早已被嫉妒的毒火烧灼,完全失去了理智……”
千余年前,阴阳家曾先后诞生了两个女婴,为当代掌门之孙,姐妹二人根骨极佳,年纪相差虽大,却呈阴阳之势,其祖父便以日神、月神为其命名,长姐为羲和,幼妹为常仪。
羲和性烈如火,修习火系至阳之法,常仪温柔似水,通晓水系至阴之术,两姐妹所修功法虽水火不容,却因血脉相连,一直彼此依靠,感情十分要好。
可惜时光易逝,随着二人渐渐长大,原本感情深厚的姐妹二人终是慢慢走上了陌路。
一切的起因是一个叫姜启的男人,他位列阴阳家东君之位,虽然实力深不可测,却是身世成谜,无人知晓他的过去,更无人能断定他的未来。
最重要的是,原本十分排外的羲和,最后喜欢上了这个在她看来有些古怪的男人,更令她开心的是,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一厢情愿——只要是她的要求,他从来不会拒绝,若是她遇上了困难,不管有多麻烦,对方必能及时赶到为她解决所有的问题,甚至在一次阴阳术修炼中她急于求成导致经脉受损,也是那个人不眠不休的照顾她,甚至不惜损耗自身功力为她修补错乱的经脉……
于是,情窦初开的羲和决定跟对方表明心意,她笃定那个人不会拒绝,因为种种迹象表明他似乎也是喜欢她的,不然谁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不喜欢的人百般照顾?
可是让羲和没有想到的是,那个人拒绝了她,给出的理由是“不合适”,可是到底哪里不合适呢?
东君固然才华横溢,出身大族的羲和却也有不输给他的风姿绝世,二人若是结为连理,哪怕是看他们不顺眼的人都只能道一声好,到底有哪里不合适呢?
羲和百思不得其解,渐渐地,她发现姜启似乎在躲着自己,并且和妹妹常仪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到了后来,羲和慢慢发现,启看着常仪的眼神竟与看她的眼神是一样的,却明显更喜欢常仪一些。
怀疑的种子就此埋下,直到妹妹常仪表明另有意中人并与之结缡,羲和心中嫉妒的火焰才得以逐渐平息,但她没料到的是,让她愤怒的事还在后面……
“您发现了什么?”淼一眨不眨的盯着羲和夫人,似乎有点紧张。
羲和夫人道:“常仪嫁人后,我以为他会有所收敛,会明白最后一直站在他身边的人只有我,可是我没想到,他不仅没有对常仪死心,反而比以前更加关心她,我只能整日看着他对一个并不爱他的女人嘘寒问暖,处处体贴周到,这简直比杀了我还要痛苦!”她的面容慢慢扭曲,眼神迷离,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让她爱恨交织的日子里。
一开始,羲和其实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试着挽回心爱之人的心,可是她逐渐绝望的发现,自己根本争不过常仪,在那位东君大人的眼里,常仪永远都要比她重要一些。
自那以后,羲和心中的毒火越烧越旺,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直到有一天她偶遇了常仪的丈夫,看着对方因妻子有孕而开心的样子,她心里的理智终于全线崩溃。她不甘心为何常仪什么都不做便轻易地得到了一切,不管是常仪爱的人,还是爱着常仪的人,他们看上去都那么快活,只有她自己像个可怜虫一样,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嫉妒的毒火可以燃烧一切,当羲和终于恢复理智的时候,她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那个与常仪成婚才不到一年的无辜男人,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她的手上。
当时的羲和六神无主,整个人瘫倒在地,最后是启带走了她,替她处理掉了所有她杀人的痕迹,并伪造了那个死去的男人外出的假象。
最开始见到启的时候,六神无主的羲和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可是看到对方的种种安排后,她的心里只剩下了冷笑,觉得对方隐下了那个男人的死讯,分明是怕常仪知道后难过,却丝毫没有想过,对方这样做也许仅仅是为了维护她与常仪的姐妹之情。
最后,那个男人的死讯还是传出来了,却不是为同门所害,而是外出时不幸罹难——没有人怀疑,包括伤心过度的常仪也没有怀疑,因为这是东君亲口所言,并拿出了周全的证据。
淼听到这里,心已经凉了一半,她微微垂着头,不用听羲和夫人下面的话,也能够想象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你父亲的死在当时偌大的阴阳家并没有掀起多少波澜,除了陷入丧夫之痛的常仪,其他一切都很平静。但只有我知道,我的心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的平息而变得平静下来,我开始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嫉妒,并恼恨于常仪的‘不识抬举’,于是后来,我竟然生出了想要她死的念头……”
“所以你因为自己的嫉妒,害死了自己的妹妹和她的丈夫?”淼的声音有些冷。
“那不是我的本意!”
羲和夫人的反应很大,她紧紧地咬着下唇,嘴里竟隐隐发出了一声呜咽,可是仔细一听,又像是在笑:“常仪怀胎十月,一朝分娩,那时候的我失去理智,确曾想趁着她身体虚弱对她下手,可是最终我发现自己下不了手,即便心里再怎么不甘,她毕竟是我疼了近二十年的妹妹,我舍不得她。”想起了相伴多年的妹妹常仪,一行血泪慢慢从她眼角滑落。
“她对我一向没有防备,我本想趁她熟睡之时动手,可是我中途后悔了,情急之下收手,竟被自己的咒术反噬……”
那一晚羲和重伤,她强忍着伤痛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却没想到刚进门便看见了屋内本不该出现于此的常仪。
“那个时候我心中惶惶,乍然之下看见有人坐在桌旁着实被吓了一跳,直到烛火突然亮起,我才知道屋里的人竟是常仪……”
羲和夫人轻轻呼出一口气,失魂落魄的道:“我这个妹妹虽然看上去温柔和顺,其实心思最是敏锐,丈夫无故身死,她怎么可能真的不予追究。那一晚我以为她知道了真相,专程来取我性命,便一心求死,只希望能结束内心多年的煎熬,可是她不仅没有杀我,反而竭尽全力为我疗伤,将我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羲和对常仪下手时,那一掌用了近九成的力量,由于突然收手,咒术便尽皆反噬在了她自己的身上,若不及时救治,她多年修为不仅会毁于一旦,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那个傻瓜,她所修功法与我相克,但为了救我竟放弃了对自身的保护,任由我的阳炎之气侵蚀她的身体。后来我的伤势逐渐痊愈,常仪却因旧伤复发而死,更可笑的是,直到她死后我都不清楚,她到底知不知道杀了她丈夫的那个人是我……”
羲和夫人慢慢讲述着那段尘封已久的过往,从常仪身死,一直讲到她因愧疚想要抚养姜妘却最终一无所有。
“常仪的死,如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划在我的心上,妘儿是我仅剩的亲人,可是那人还是将她带走了,他为了抚养这个孩子,不惜卸去东君之职隐于深山,除了东皇太一之外,再无人能够寻到他的住处。”
这个故事到这里,看似告一段落,但当时的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常仪死去的那一年,启因故外出不知踪迹,尚在襁褓中的姜妘便由羲和夫人一手照料,直到姜妘四岁那年,启回来了,除了当时的掌门东皇太一之外,无人知道启为何离开那么久,又为何突然回来。
启的回归于羲和夫人而言无异于天塌了,因为他回来不久便从她身边带走了姜妘,若非年幼的姜妘哭闹不肯离去让启动了恻隐之心,她恐怕这辈子再得不到机会与这个孩子亲近。
从那以后,姜妘留在了启的身边长大,虽然启带着她隐于骊山最深处,但她并未彻底与羲和夫人断了联系,每年都会陪着羲和夫人住一段时间——作为她养父和老师的启本不同意,但因怜她自幼丧母,心软之下便答应了。
最初,羲和夫人十分珍惜每年与小姜妘相处的日子,每次姜妘离开凤凰花林,总能在林子外见到前来接她的羲和夫人,她面上不提,但心中早已视羲和夫人为母,对她十分依赖。
可是好景不长,随着姜妘慢慢长大,在她六岁的时候,羲和夫人渐渐发现启看着姜妘的目光有些异样,不是对故人之女的怜惜,而是一种更为浓厚的感情,深沉而隐忍,隐含着让人无法承受的厚重。
羲和夫人从未见启有过如此模样,想到常仪还在的时光,她以为对方爱屋及乌,心中本已平息的不甘重新在心底蔓延,一点一点的积聚着,最后化为魔障让她昼夜辗转,内心备受煎熬。
自那以后,羲和夫人看着姜妘的眼神总带着复杂,这是她妹妹唯一的女儿,但这孩子的存在又时刻提醒着她,在那场感情的角逐中她不过是个失败者。
随着姜妘一天天长大,羲和本以为自己能够忘怀过去的一切,可是她根本不知道,祸端的种子一旦埋下,任谁都阻止不了它生根发芽。
常仪的死是羲和心里解不开的结,长年的愧疚压得她几近崩溃,连带的对启的那份感情也慢慢发生了变化,求而不得之下,由爱生出的恨足以将一切摧毁。
或许是出于对妹妹的愧疚,她舍不得对视如亲女的姜妘下手,于是所有的恨意尽皆转移到了启的身上,在姜妘及笄那一年,她借由养女的手,给那个自己曾经爱过的男人灌下了穿-肠-毒-药,那人对自己养大的女孩从来没有防备,他毫不犹疑的喝下,很快便毒发身亡。
启死后,羲和夫人以为自己会很难过,可是出乎意料的,她的心里很平静,仿佛所有的苦难终于迎来了一个结束,从此只剩下她与姜妘相依为命,她会把这个孩子视如己出,让她完成自己幼时重振家族的心愿……
却不想天道昭昭,羲和夫人终究低估了启对于姜妘的重要,如同当初猜错了常仪的心思,她终于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葬身大海,徒留一丝魂魄徘徊于世间,固执的不肯离去。
“在漫长的时间里,我以灵体的形态寄居在那枚玉璧之中,后来玉璧被人带回了阴阳家,在族人中代代相传,但直到二十年前,我的意识才重新苏醒,没想到正好撞见了一桩有趣的事。”
羲和夫人抬头看向启,目光中再不起一丝波澜,“我没有料到,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竟还能见到昔日故人。”她的目光落到淼的脸上,面色有些恍惚:“我实在孤独了太久,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想唤起那孩子的记忆,即便她对我只剩下了恨……”
启道:“这就是你当年将阿淼掳走还对她施下禁术的原因?”
羲和夫人不置可否道:“可是我失败了,不,我以为我失败了。这孩子被唐简救走后,我曾私下去过稻香村,却发现她恢复的记忆有限,只记得八岁以前的事,我本想找机会将她带走,却因一时大意被姜槐序的魂魄反向压制,一直沉睡了五年之久,当我再次夺回这具身体的掌控权时,她已经被你们送去了恶人谷。”
“恶人谷中鱼龙混杂,王遗风对我颇为防备,再加上近些年‘九天’对骊山明里暗里的试探与骚扰,我只得暂且作罢,直到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碰到了葛玄……”
葛玄为人谨慎,纵是活了近千年也从不曾小看后世之人,他眼光老练,与阴阳家的接触最早建立在对姜槐序为人的信任,可惜姜槐序的意识最终为羲和夫人压制,葛玄一时不慎落入了羲和夫人手中,被她探得秦陵之秘,还暴露了姜妘的存在。
“启,你早该发现我的。”
羲和夫人的目光落在启转生后全然陌生的脸上,微微一笑:“还记不记得这孩子八岁那年,唐简闯山将她救走,我知道暗中相助唐简为其提供方便的人是你,所以当年特地为你准备了一份厚礼,只可惜如今看来,你的伤势已经痊愈了。”
提到当年的事,启不悲不怒,只是轻轻一叹道:“果然是你。”
“当然是我,当今世上除了我,还有谁能将你重伤?”羲和夫人笑得开怀极了,目光却越渐森冷:“当年你为了救这孩子,不惜暴露行踪,你大概也想不到,如今的阴阳家还有懂得那个‘术’的人存在,遭咒术侵蚀的滋味不好受吧?可惜你受再多的苦,也无法解我心头之恨——”
突然,羲和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身体开始止不住颤抖,脸上死气越来越浓,身上的白光也越来越强烈,仿佛下一刻便要离体散去。她的魂魄显然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却强撑着不肯离去,她死死地盯住那个让自己爱恨交加的人,眼里满是不甘与留恋。
“姜启,你曾无数次拒绝了我,事到如今我只问你一句话,若是换了常仪,你还会如此无情吗?”
“我与常仪之间,从无男女之情。”
启知道羲和夫人的心结,给出的回答仍是之前那句话,却明显不能让人满意,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让羲和夫人的脸色瞬间灰败下来。
“不论是你,还是常仪,于我而言都是亲人一般的存在,我希望你们能一生顺遂,除此之外,别无他念。”
启的话似是出于真心,却让羲和夫人勃然大怒,“亲人,又是亲人!我的家人早就死光了,你算什么东西!每次都用这个理由来打发我,却从来不肯正视我的感情,若是换成了别人,再冷得心都被焐热了,可是你为何还能这么狠心!”
羲和夫人的情绪彻底失控,竟像一个孩子般失声哭了出来,她整个人瘫倒在地,双手捂住了苍白的脸颊,泪水顺着她的指尖不断滑落。
她的哭声回荡在大殿中,久久都未停息,这个被心魔困扰了近千年的可怜女人,此刻已经舍弃了过往的所有骄傲,声声呜咽中仿佛要把这一千年来的委屈通通哭尽。
淼愣在原地,抬眼偷偷地看了一旁的启一眼,他看上去十分疲惫,眉头不自觉皱起,面色虽然很平静,却透着一股浓重的悲哀。
她有些不明白,不明白启为何不肯试着去接受羲和夫人,不明白在启拒绝多次后,羲和夫人为何还要执着的不肯放弃。
这时候的淼还不明白,情之一字历来难解,若是注定无缘,如之奈何?最苦求不得。
看着泪流满面的羲和夫人,启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背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攥起,似是有些犹豫,可他最终还是开口了。
“灼灼,也许我早该告诉你真相,可惜一念之差,许多事已经无法挽回……”
“你叫我什么……”
羲和夫人惊愕之下已经忘记了哭泣,她死死地盯着眼前之人,质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乳名?”
启缓缓道:“你比常仪年长六岁,出生时烈阳当头,晴空万里,家人便为你取名灼灼,后来常仪出生,你的母亲难产而死,不到半年,你的父亲也死于非命,我怜你姐妹二人孤苦无依,便接至身边亲自抚养,又取日神、月神之名为你们的新名号,可惜那时候我年事已高,大限将至,没有看到你们长大成人,实是心中憾事。”
“……苍梧爷爷?”
羲和夫人呆呆的望着启,半天没能回神,她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双目无神,愣在那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蓦地,她使劲摇了摇头,怒声斥道:“荒唐!荒唐!爷爷在我九岁的时候已经死了,你怎么可能是他!这不过是你找的借口,我不相信!你胡说——”
“殷氏苍梧,子姓,生于秦惠王执政中期,死于秦昭王五十一年,享年六十七岁……”
启的声音不疾不徐,十分平稳,仿佛他口中的那个人只是竹简上的一缕墨迹,而与他自己全然无关,“同年七月,姜启诞生于魏国境内,长于安邑,直到十四岁上方返回秦国……”
“够了!不要再说了……”
羲和夫人脸色煞白,其实早在启喊出她旧名的那一刻,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些预感,只是仍不如对方亲口挑明所带来的冲击大。
她抬起头,试着从眼前人的脸上找到属于记忆里那个慈祥老者的痕迹,可是她找来找去,面对着一张陌生的脸,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一个老者和一个青年,不论是形容样貌还是举止神态都有着太大的区别。
她突然有些疑惑,当初的自己是怎么喜欢上对方的,到底是因为对方的才华横溢,还是因为自祖父死后,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来自旁人真心的关怀?
在阴阳家的尔虞我诈之中,一份纯粹的温暖足以融化任何人心底深处的坚冰,如同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为了活命,紧紧地抱着不肯放手。
羲和夫人双手攥起,喃喃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若是我知道了,就不会……”她的声音突然顿住,朱唇轻抿,似乎也明白了以她当时的状态,不管启说什么,她都会当成一个借口看待,根本不会相信。
启道:“这是我的秘密,一个曾经绝对不能与人分享的秘密。这个秘密一旦暴露将会引来很严重的后果,没有人能够承担这个后果,包括我。”
羲和夫人讽笑一声:“你为何现在肯说了?”
启满目平静道:“我倒行逆施,已经违背了这个世间的规则,如今只是靠着药石之力延续生命,一旦这具身体死去,我会魂飞魄散。”
淼心中一惊,抬头看向启,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道:“你说的‘倒行逆施’指什么,是不是与我有关?”
启淡淡一笑,摇头道:“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既然犯了错就要承受相应的后果,不论过去多久,只要有机会弥补,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会去尝试。”
他轻轻一叹,声音里有一丝惫倦,“我这一辈子实在太长,已经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呃……”
一声隐忍的痛呼打断了启的话,只见羲和夫人整个人瘫倒在地,脸色惨白,她身上的白光正在向外涣散,昭示着魂魄已经到了极限。
启右手微抬,一道绿光瞬时笼罩在羲和夫人的身上,她的神智还在,却没有作出任何反抗,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之中,她缓缓抬头看向一片虚空,目光迷离间仿佛又回到了千年前的骊山,她看见常仪站在云水河的岸边冲着她笑,笑得意味深长,又充满了怜悯……
“常仪,难道你早就知道……”
一滴泪自羲和夫人的眼角滑下,她慢慢闭上了双眼,任由胸口的白光从体内脱离,空留一声隐约的话语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对不起……’
姜槐序的身体没了魂魄的支撑,软绵绵的倒了下去,淼不由问道:“她还有救吗?”
启道:“她的魂魄早已散去,如今身体生机全无,复生无望。”
“那母……她呢?”真相毫不留情的打破了以往的认知,如今淼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羲和夫人,便只能含糊其辞。
启看着白光消散的地方,叹了口气道:“她虽铸成大错,却是因我之故不得解脱,我无法再为她做什么,只能尽力凝聚她的魂魄,希望她能忘记前尘,下辈子不要再为情所累。”
“那姜妘呢……”淼盯着启道:“既然我与她的魂魄无法共生,那么两人之间势必要去其一,您——”
不等她的话说完,启便打断道:“阿淼,我以为我的选择,早在阻止你来秦陵的那一天你就应该明白了。”
淼一愣,微微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奇怪,您为什么要选择我?”
启道:“为什么不能选择你?”
淼蹙眉道:“亲近远疏,人皆有私心。她想救姜妘,我不怪她,若是您选了姜妘,我也不会怪您,毕竟比起我,姜妘才是你们熟悉的人。”
虽然事实让人有些难受,可是淼得承认,她与启还有羲和夫人之间固然也曾有一段缘分,但比起两人与姜妘十几年的相处还有千年来的铭记与孤独,属于她自己的懵懂岁月显得过于微不足道,比起启执意留下她,倒是羲和夫人的选择更合乎情理。
“当局者迷。”
启轻叹一声,反问道:“阿淼,你为何不想想,我若因念旧而选择妘儿,当初又何苦耗费诸多功夫‘创造’出你?”
淼愣住,喃喃道:“可是……”
启道:“还记不记得我曾与你提过,人的魂魄一旦离体沾染上死气是很难再回到身体里的,只能进入轮回之中,再世为人。妘儿确实已经死了,即便她的身体被保存下来不至于朽坏,也无法改变她已经是一个死人的事实。”
‘那你为什么不让她进入轮回,反而囚禁她的魂魄,选择让我降生?’
不知道是不是受环境的影响,淼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悲凉,纵然启的选择偏向了她,但她仍是无法完全忽视姜妘的遭遇,她与姜妘之间本不必面临这个局面,她们同出一源,在一段时间里曾是同一个人,如今却要分成两个个体,并且再也无法共存。
她有一肚子的疑问,恨不得立刻就能知道答案,可是又怕这个答案会牵扯出更多的麻烦,让局面变得不可收拾。
淼的脸色不知为何变得有些难看,她面露犹豫之色,欲言又止的看着启,却还没有下定决心开口,就见启的面色霎时变得苍白,突然咳嗽起来。
“您怎么了?”淼心中一惊,下意识想过去察看,却被启抬手阻止。
启强忍着心口的钝痛之感,抬手拭去了唇角的血迹,抬眼看着淼的眼神有些无奈,“阿淼,你实在胡来,我千算万算,竟没料到问题会出在你这里,也罢,造化弄人……”
淼不解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启似是有点生气,却又不忍心责怪,只得叹息道:“你还与我装傻,你来秦陵之前是不是与妘儿有过接触?我本以为是哪里出了岔子才让她提前苏醒,却没想到是你主动解开了封印!”
淼咬了咬唇,没有反驳,完全是默认的态度,“我不想死的不明不白,也不想活得糊里糊涂,若是姜妘身上有我想要的真相,与她合作又何妨,纵是不幸亡于她手,也好过带着遗憾虚弱而死。”
“糊涂!”
启头疼的抚着眉心,声音里难得带上了些责备,“你对她了解多少?你可知道她一旦苏醒,‘沉灵阵’的封印又已解开,阴阳失衡之下她的力量会变得无比强大,到时若是局面失控,恐怕连你也——”
启话音未落,周围的点点星辰突然发生了剧烈的变化,目所能及之处墙壁尽皆破碎,只余中央一块孤零零的地面漂浮在漫漫星空之中,与此同时,一个纤瘦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
来人是个女子,长裙曳地,于一片浓雾之中缓步而来,虽然看不清模样,可是淼的直觉告诉她,这场千年闹剧中的另一个当事人,现身了。
淼看着对方慢慢走近,如同透过一面镜子看着另一个自己,但就像过去那些梦境一样,不管一开始有多像,到了梦醒时分她总会清醒。
“老师,您的幻象拦不住我。”许是身体被封存太久,姜妘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和僵硬。
与淼梦里的样子一模一样,那个自浓雾中走来的人一身月色,如衣襟上绽开的朵朵云纹一般,即便身处人间,也仿佛置身于九天之上,遥不可及。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雾中的人身上布满了死气,哪怕隔着很远,也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阵阵阴冷之感,如同草木枯萎的时节,仿佛要把一切活物带向终结。
姜妘慢慢走近,笼罩在她周身的雾气逐渐消散,她与淼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比双胞胎还要像,却无人会将她们认错。
她的气息太冷了,如山巅万年不化的玄冰,清冷孤寒,又如水中朦胧的月影,看似触手可及,其实缥缈虚幻。
她不像是一个人,至少在她的眼里,根本找不到一丝属于人的感情,可偏偏她是个人,拥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只是很淡,淡到几近于无,淡到最后所有人都以为她没有心。
纵是已经身死,姜妘依旧很美,她的身躯没有丝毫毁损,除了苍白的脸色和过于冰凉的体温,只有已经停止的心跳显示出她并非活人。
随着姜妘慢慢走近,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淼敏感的皱了皱鼻子,强行忍下了胸腔内的恶心感,姜妘似有所觉,不由停下了脚步。
“我闻不到东西,倒是将你忽略了。”她右手微微一动,原本无风的大殿逐渐风起不止,不到片刻便吹散了弥漫而来的血腥气。
启看着姜妘,面色凝重:“妘儿,你这次做的有些过了!”
姜妘并不理会他,一双盈盈的眸子只瞅着从刚才起便默不作声的淼,两个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这时,门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了隐隐的兵戈相交声,尔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带着几分冷意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
看清来人,淼的眼睛亮了一下,之前还无精打采的脸上透出一抹掩饰不住的喜悦与安心,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却奇怪的发现来人看着她的眼神骤变,对方似乎在喊她的名字,可是她却一个字都听不见。
淼眼前的画面顷刻间为黑暗淹没,心中思念的身影也一并消失不见,只觉一股疲惫感上涌,意识已然陷入混沌。
几乎在淼凭空消失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寒冰真气冲着姜妘所在的位置席卷而去,伴随着猛烈的红尘内劲,杀气四溢,如同主人此刻狂暴的心情,仿佛要把一切挡在眼前的东西撕个粉碎才肯罢休。
可惜,姜妘身上突然光芒大盛,身影于一瞬间消失在原地,暴烈的红尘之气只扫到一个虚影便失去了目标,不受控制的朝着大殿最深处而去,顷刻间将泛着微光的玉棺击得粉碎。
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两个人,莫雨死死地瞪着姜妘消失的地方,青筋暴起,右手被捏的咯咯作响,他抬头看了一眼同样愣住的启,眼神冷到可以杀人,却没有做什么,只是一言不发的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
莫雨头也不回的道:“去找她。”
启道:“你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莫雨转过身,面无表情的摊开了手掌,掌心躺着两只造型古朴的铃铛,一金一银,此刻正隐隐散发着微光。
启见到莫雨手里的东西,似是明白了什么,面上有些无奈,“既然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就该知道你是绝对进不去的,一旦迷失其中,你会死。”
莫雨面无表情道:“你要拦我?”
启道:“我只是不想你无辜送命。”
莫雨的眼睛微微眯起,十分不善的盯着启道:“是担心我送命,还是根本不想她回来?”
启微微一愣,不解道:“这是何意?”
“前辈自己心里清楚。”莫雨捏着铃铛的手微微收紧,“姜妘现世固然出乎意料,但若是最终救不下阿淼,对前辈而言恐怕也不算最坏的结果。”
启有些意外的看着莫雨,既惊讶于这个年轻人的敏锐,又一时摸不准对方到底知道多少。
“若是姜妘留下,阿淼会怎么样?”莫雨没有给启回避的机会,直言问道。
启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妘儿已死,还阳不易,但若是借助阿淼的身体,未必不能直接复活,只看阿淼会不会心软。”
“她不会那么傻。”
“可是妘儿于她而言是个特殊的存在。”
启道:“她们两个本来便是同一个人,拥有极其相似的魂魄,虽然成长经历不同,但因羲和施下的咒术,阿淼这些年断断续续恢复了许多属于妘儿的记忆,若是她有意引导,只怕阿淼会迷失在混乱的记忆中再也分不清自己是谁。”
莫雨眉宇间浮现出一抹阴郁,问道:“最后会如何?”
启道:“如果她的意识足够强烈,或许终有一天会重新想起来……”他的话还未说完,莫雨已经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浩瀚星海一望无际,莫雨离开之后,启独自一人站在地面上望着头顶的夜空,久久没能回神,直到一个幼小身影出现,重新打破了四周的寂静。
“没想到你还有闲情逸致看星星,你的计划要失败了。”
来人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身上一袭青色的小衫,上面绣着点点星纹,由一条条金线连起,远远看去竟是一条苍龙的模样。
这人歪头打量着启,想了想,又道:“不对,应该说,这不算成功,也不算失败,顶多是命运回到了原点,让你白忙一场。”
启终于有了反应,却是有些无奈:“孟章,你可以不必这般幸灾乐祸。”
被唤作“孟章”的小男孩哈哈一笑,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淡淡道:“苍梧,自我有意识以来,至今还能见到的故人唯有你和她,你可千万要撑住,不然剩下我一个人未免过于孤单了。”
“可我已经想休息了。”
启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却稍显苦涩:“天行有常,我一直顺应大道而行,没想到唯一的一次叛逆,却引发了这么多的后果……”
“那你后悔吗?”孟章问道。
启轻声一叹,道:“遗憾太多,如何不悔,可是悔之无用,只能尽力弥补。”
孟章眼睛动了动,岔开话题道:“莫雨去找她了?”
启点点头,眸光有些黯淡,孟章看在眼里,笑道:“看你的样子,似乎对他没信心?”
启垂眸不语,似是默认了般。孟章见此,慢慢收敛了笑容,稚气的脸上满是超出这个年龄的通达:“苍梧老友,莫雨跟你不一样,我倒是觉得,那个地方他能进去。”
“为何?”
孟章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道:“因为他知道自己找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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