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番外:隐元会相关

    人都害怕孤独,也害怕专注。

    如果你的眼睛长年只盯着一个人,那么你很可能会爱上她。

    这一点我毫不怀疑,却怀疑是否会应验在自己身上。

    毕竟我只是一个卧底,这决定了我长年只能戴着面具生活。一旦面具被摘下,等待我的不会是解脱,而是死亡。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记下点什么。

    至少如果有一天,我和那些无法言说的秘密一起,成了一缕早已风干的墨迹,我还可以凭着这些东西告诉你们,我存在过。

    *

    世人皆有秘密。有秘密的地方,就有我们隐元会的人——哪怕是恶人谷,这个天下万恶聚集之地。

    同隐元会的其他人一样,我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作为一个卧底,我不光负责情报的传递,还负责情报的获取。事实上,在偌大的恶人谷中,隐元会埋下的线人着实不少,而我所能接触到的却只有两个,一个是我的上线,叫薛竹;一个是我的下线,叫莫从卢。

    天宝九年十一月

    我迎来了在恶人谷度过的第九个年头,也迎来了一个新的观察对象,是个小女孩。

    应该说,在我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对方还是个小女孩,看上去单纯无害,与穷山恶水的恶人谷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我并没有以貌取人的习惯,恶人谷中也不乏聪明人,知道在这鱼龙混杂之地,那些越是看似无害的人,才是越不能招惹的存在。

    事实证明,我的预感是对的。

    她来恶人谷的第一天,便把谷内弄了个鸡飞狗跳。

    还有兽王殿中隐隐传出的消息,那位驾驭百兽的万兽之王,竟似乎对这个新入谷的小女孩十分忌惮,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兽王一般不会出现。

    诡谲的身手,与“小疯子”不同寻常的关系,还有为兽王所忌惮的本事……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小女孩不是一般人。而多年来的卧底生涯也告诉我,这个小女孩身上的秘密,说不定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也更有价值。

    可事实上,我怀着期待的心情,想要挖掘更多的情报,结果却让我有些失望——在最初入谷的风波过去后,这个小女孩的表现平淡无奇。

    她被莫雨带入了烈风集,从此鲜少在人前露面,即便出现,身边也总是跟着莫雨。她像是莫雨的影子,出现的时候形影不离,消失的时候了无踪迹。

    可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个小女孩并不单纯是莫雨的附庸,她的身上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秘密,而我要做的,就是把这些秘密挖掘出来。

    这件事做起来并不容易,不光是因为“小疯子”明里暗里的维护,还因为这个名叫姜淼的小女孩本身,就是一个极难接近的人。

    恶人谷中崇尚力量,你可以因一时的力强而得到尊敬,却不可以永远高枕无忧——除非你永远没有弱点,能一直强大下去。

    可事实上,哪怕是站在恶人谷至高点的“雪魔”,也不敢妄言自己若是失去了一身绝世武功,会不会就此自云端上摔下。

    不过每每触及“雪魔”那双令人捉摸不透的双眼,我不由觉得,这位心思深沉的恶人谷谷主,哪怕没了武功,也绝不至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可惜莫雨不是王遗风,他还只是个少年人。哪怕武功够强,手段够狠,年纪轻轻便位列“十恶”之一,在某些时候,也难挡暗箭。

    尤其是他的身边,已经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弱点”,怎能不被人利用?

    不知者无畏——这句话总是显得很有道理。

    而我的人生阅历则告诉我,那些身上藏着很多秘密的人,一般不要去招惹。因为一旦惹上了,说不定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而这个代价,到头来可能搭上你的命,都不足以支付。

    所幸,我是个聪明人。

    天宝十一年八月,夏天的夜晚

    我避开谷中巡逻的武卫,沿着咒血河一路来到西北面的一处谷地。

    那一晚闷热的风吹得人心烦。我躲在一处山丘后面,远远地望向谷地的另一头,那里正站着一个人,虽然隔得远,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可我依然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这个人太好辨认了,因为她无论何时何地,总是一袭白衣,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下,身上总是纤尘不染,仿佛隔绝了世间所有的污秽和尘埃。

    在恶人谷中,喜着白衣的人并不多,谷主王遗风算一个,可他身上总是浸染着红尘中的风霜雨雪,复杂的让人看不清,也摸不透。

    而这个叫姜淼的小女孩,加入恶人谷已经近两年了,眼睛却仍旧干净的不像话。如果不是一直关注着她,恐怕我也会怀疑,她表现出来的单纯是否只是一种武器,真正的她,又是否真的毫无邪念。

    纵然心中有所质疑,这一刻我却想不起来其他。看着远方翩然而立的人,我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极美丽的梦中。

    在这个梦里,乌云消散,明月高悬。十六七岁的少女犹如初春的枝桠,清新自然,姿容纯净而美好。她微微闭着眼,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不知对着苍天许下了什么愿,是求了一副姻缘签,还是愿有情人相携白首。

    她沐浴在月光下,身上泛着淡淡的银光,期间有无数星光垂落,仿佛受着指引般,在她的脚下慢慢铺成一幅流光璀璨的星图,星辰流转环绕,尽皆呈现在她的眸底。一眼望去,只觉里面星空浩瀚,神秘至极。

    许是眼前的画面太美,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我尚未有所反应,原本美丽的梦就已经染上了恐怖的血色,风中传来的杀戮之气更是令人心惊。

    几个黑衣人自夜色中突然杀出,紧随其后的,是一群面容阴狠的亡命之徒,他们手持染血利刃,个个目露凶光,来者不善。而她只是静静地站在谷地中央,不仅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还轻轻闭上了眼睛。

    时间仿佛在一刻静止。我紧张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甚至忘记了呼吸。

    一片月色迷离中,她轻轻抬起了手,如同抚摸着一张无形的琴。黑暗里,似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的流淌,一直流过我的脚下,把漆黑的地面染得波光粼粼。

    在我最后的意识里,出现了一轮血红色的月亮,耳边传来一声模糊的低语,仔细追寻却又了无踪迹。

    我知道,噩梦降临了。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第二天的黄昏。她挽着身边人的手,面容沉静。

    此时我才注意到,原来她有一双十分漂亮的手,细腻光滑,指骨纤细而修长,甚至比起“素手清颜”康雪烛的一双妙手,还要完美几分。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昨晚正是这双手,在黑夜里编织了一个五光十色的梦,也是这双手,在悄无声息间引来无穷的黑暗,用血色撕碎了所有的杀戮和不平。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为何这个少女身上总是一尘不染。也是直到此刻才肯相信,她是真的单纯,并且单纯的过分。

    世人总喜欢把赤子比作纯洁善良的化身,却殊不知单纯懵懂的幼童,在某些时候才是最为残忍之人。因为他们根本不懂得对错,成人世界里的规则于他们而言毫无意义。

    你引导他们向善,他们便成了善人,你引导他们作恶,他们便成了恶徒。若无人引导,他们就会凭着自己的本能和生活经验,去决定自己以后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幸运的,迷途知返,不幸的,一错再错。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可以单纯的像一个孩子,又可以残忍的毫无所觉,就像昨天夜里,她杀光了所有攻击她的人,却放过了隐藏在暗处的我。

    可惜,我不觉得这是她的善良,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动手攻击她,下场大概会跟那些尸骨无存的人一样。而她对此,不会有任何触动。

    世上女子,或清丽脱俗,或雍容高华,或小鸟依人,或冷若冰霜。

    我在恶人谷中待了十多年,见过的美貌女子不知凡几,其中佼佼者,更如“十恶”里柔媚似水的尤物米丽古丽,或是浩气盟中清冷绝尘的白衣仙子林可人,才当得上风华无双。

    可姜淼明显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甚至作为一个女人,她实在算不上可爱。

    她总是显得很沉默,身上永远一袭白衣,长长的裙摆,宽大的袖子,繁复的暗纹,庄重而肃穆,像是一位随时准备登上祭台的侍神者,属于少女的娇态一丝也无,生活更是千篇一律,刻板而无味。

    无趣的女人——这是谷内人私底下给她的评价。而在一年前,我也曾这么认为,可自从见到了她的另一面,我不由改变了之前的看法。

    我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难言的神秘感,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足以令人沉沦其中。

    只希望最后,那只烈火烧身的飞蛾,不会是我。

    天宝十五年九月十四(至德元载)

    距离她失踪,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

    在这期间,浩气盟和唐门的人似乎一直都在找她,而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在她失踪后,最该着急的那个人,却显得十分淡定。

    我不知道天策府一役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莫雨绝口不提她的下落,知道她失踪的事后,也并不急着派人去寻她。而在这件事上,谷内人见莫雨自己都不着急,旁的人自然不会赶着触霉头。

    我的心中却有点忐忑不安。我的直觉告诉我,她的失踪和莫雨的反常,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在其中,可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也不可能知道。

    至德元载十二月末,长安城

    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长安西市的恶人谷据点中。

    那一天长安正下着大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看到她时,她穿了一身浅绿色的裙子,正挽着莫雨的胳膊在院子里看雪。

    我无法形容那时候的感觉,只觉得在莫雨面前,她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是刻板无味,而是一颦一笑间风情满溢,惊艳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直到这一刻我才有些明白,为何莫雨会这样喜欢她,以致这么多年来,拒绝了谷内许多女子的示好,独留她一人在身边。

    若是换了我,有如此佳人在侧,恐怕眼睛里也装不下其他人。

    这一刻,我的心里有些难言的惆怅,却没有产生更多的想法。不然怎样?我只是一个卧底,即便不是,也不可能与她有什么交集——她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谁。

    那一晚,我作为当值的守卫,在雪地里站了一夜。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莫雨抱进了房间里,看着房门在我眼前闭合,看着屋内的烛光慢慢熄灭……

    接下来的几天,她几乎足不出户,样子看上去十分虚弱,整个人更是时常处于昏睡之中。而莫雨一改他人面前的冷淡态度,对她关怀备至,几日来更是亲自照顾起居,可谓面面俱到。

    可莫雨这样的态度,却让我有些恐慌。

    “小疯子”是什么人?那是恶人谷中除了王遗风以外,其他人都要为之忌惮的人物,少年时便得王遗风看重,小小年纪武功高强,长大后更是有着与“雪魔”一脉相承的深沉心思,只有别人小心翼翼对待他的,何时见到他这般费尽心思的照顾别人……

    难不成,是她生了重病,抑或是受了重伤,身体要不好了?

    我无法抑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因为我根本无法得知她的具体情况——莫雨不知在忌惮什么,自从她回来后,对她的情况瞒的很严,就连莫红泥几个莫姓亲信,都没有透露一二。

    不过很快,我也没有心情考虑这些了。因为我在恶人谷中的“下线”莫从卢死了,尔后作为“上线”的薛竹,也死了。

    莫从卢死得蹊跷,薛竹却是死于自杀——确切的说,她是殉情而死。

    我私底下一番查探,发现薛竹曾与姜淼有过接触,而在这之后,莫从卢便死了,再之后,薛竹也死了。

    姜淼对恶人谷的事一向不怎么关心,而薛竹则是雪魔堂御下的侍女,两个本没有交集的人,她为何会突然找上薛竹?

    真相是什么,我已经没有办法弄清楚了。如今摆在我面前的难题是,我与隐元会暂时失去了联系。

    隐元会作为大唐最神秘的组织,为了绝对的保密,情报一直采取单向传递的方式,每个线人除了自己的上线和下线,基本不认识组织里的其他人。如同我不知道薛竹的“上线”和莫从卢的“下线”是谁一样,薛竹和莫从卢也并不清楚,其实他们两个人都属于隐元会,而且中间只隔了一个我……

    所幸,我不是普通的线人,我是隐元会安插在恶人谷的卧底之一,资历颇老,办事又一向认真听话。在这种时候,组织里还不舍得放弃我,只要我慢慢等待着,相信过不了多久,组织便会派人来联系我。

    等待的日子总是很漫长,为了不露出马脚,我只能如往常一样,继续扮演着一个称职的恶人谷弟子——在恶人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都已经快要习惯这里的生活了。如果隐元会不来找我,估计我会一直作为一个“恶人”生活下去。

    虽然我知道,这不可能。

    至德二载正月初一

    这一晚,我收到了隐元会内部的联系暗号,正要外出查探,却碰到了一桩怪事。

    时值三更天,我看见她穿戴整齐的走出了房间,周围的守卫却仿佛没有看见她一样,任由她离开了院子。

    我心下感到奇怪。因为几天以来莫雨与她形影不离,晚上都是歇在一起的,怎么她半夜外出,莫雨竟然不跟着?

    我顾不上其他,一路远远地跟在她后面离开了据点。直到出了西市,她竟然要往金肘桥的水下而去。

    也是直到此时我才发现,她整个人竟是闭着眼睛,似乎根本没有意识。

    我看着她进了狼牙军挖掘的洞口,心底的好奇让我暂时忘记了有关组织的一切,一路跟着她来到了地宫之中,并且通过一处隐秘的洞口,进入了秦始皇的陵寝。

    让我没想到的是,一进入阴森的秦陵甬道,她的身体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倒了下去,我来不及上前,便看见一个神秘的女人突然出现,打量一番后,很快带着她没入黑暗。

    我看着她被那个女人带到了一处石室之中,有无数发着红光的古怪字符爬满了她的全身。她紧紧地闭着眼睛,眉宇间有些痛苦之色,直到那些红光尽数没入她的身体,她终于一动不动的昏死过去。

    我的理智告诉我,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可看着那个女人拿出一把尖刀,似乎想要杀了祭台上的人之时,我控制不住的发出了动静,引起了那个怪女人的注意。

    她的速度很快,比我还要快。可惜我早已习惯了在黑暗中潜行,即便她比我快,也依旧追不上我。

    可惜,这只是暂时的。

    对于秦陵的地形,我并不熟悉,逃跑的过程中慌不择路,已经距离出口越来越远。幸运的是我找到了一处机关,放下了用来阻隔通道的巨石。

    此时我身在巨石的一侧,虽然背后伤口火辣辣的疼,可还是忍不住在一侧的墙壁上涂涂抹抹,正是你现在所看到的这些。

    不过我没法说太多,因为那个女人此时正在巨石的另一侧,似乎铁了心要进来抓住我。

    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大概一炷香,还是半个时辰?我身侧的巨石已经出现了数道裂痕,我的意识也渐渐模糊,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闯进来。

    如果你看到了我留下的这些记录,不管你是谁,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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