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大漠行(中):明月不解红衣事

    黄沙滚滚,烈日当头。

    莫雨到达目的地附近的时候,已是他与淼离开商队的第三天。

    彼时临近正午,沙漠中温度正高,他们没有继续往前,而是与在附近扎营的恶人谷探子碰头了。

    简易营地建在隐蔽的背风处,只有寥寥几顶帐篷。

    前来接应的人叫王渠,本是雪魔堂所属,他早前已经知道了这次前来的人是莫雨,此时见了人也不紧张,反倒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莫雨将营地中人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也不急于开口,只跟着进了营地中的一顶帐篷。

    帐篷里陈设简单,存放着基本的物资,王渠将人请进来,面上有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我方已探明那些人的老巢,只是怕打草惊蛇,暂时还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他一边为莫雨递上了整理好的情报,一边道:“那些怪人颇为谨慎,越到深夜,周边巡逻的守卫越多。这些日子他们跟以前一样,每天都会从外面压回不少人,那些进去的人,看模样多为商旅,也有一二不知身份的江湖人,这些人进去后再未出来过,目前还不确定生死。”

    莫雨一目十行的翻着手上的纸张,直到最后一页,他看着手上的地图,视线微微凝住,“魔鬼城?”

    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在其中。

    王渠道:“是附近的人给那里的称呼。那座小城原名穆伽,是西边来的波斯人造的,在此地颇有些年头了。那些波斯人惯穿红衣,大家暗地里都叫他们红衣魔鬼,这座城也成了‘血衣魔鬼城’,本来的名字反而没多少人记得了。”

    大约四十年前,一群身着红衣的波斯人在边塞荒漠中建起了一座小城,取名穆伽。这些波斯人自称是阿里曼神的信徒,在城中扎根后,很快通过与周边商旅及原住民的接触,开始了他们的传教活动。

    这些人信奉阿里曼教,因教徒们对教主阿萨辛的崇拜,教派又名阿萨辛教,后来他们在中原一带名声渐大,因教中人贯穿红衣,渐渐的又被称为红衣教。

    红衣教的势力发展的很快,不过几年已经在中原、塞外有了不小的名声。

    但渐渐有人发现,随着赞誉红衣教的声音越来越多,那些反对他们的声音却突兀的消失了——红衣教宣扬的教义颇为特别,曾引来不少人的谩骂,但几乎是一夜之间,谩骂声接连消失了,随着不断有人失踪,大家提到这些人的时候都会变得非常小心,渐渐的,红衣教在外界便只剩下美名。

    穆伽城是中土红衣教的发祥之地,被教中人称为圣城,即便教中活动已经渐渐集中在中原、江南地带,但这座有着非凡意义的城池依然没有被放弃,城中不仅设有祭坛,还有八名最忠实的红衣祭司镇守。

    这八名祭司皆为女子,虽比不上教主身边的圣女地位崇高,但在这广袤的边塞之地,她们八人便是穆伽城中的圣女。

    穆伽城建在一片高大的岩石群中,靠着这些天然的屏障,隔绝了外人对城中的窥探。但世上没有绝对的秘密,城中的情况还是传了出去——这些红衣人在拿活人祭祀!

    彼时的红衣教经营已有二十余年,信徒众多,周边的人敢怒不敢言,后来经过明教西迁之事,红衣教趁机发展壮大,从此更少有人敢招惹他们。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七年前。

    七年前,穆伽城中不知何故发生了一场暴动,城中的红衣信徒们起了内讧,造反派杀死了八位圣女,释放了城中关押的幼童。

    从那以后,城中的红衣信徒们失去了踪影。

    有人说他们回了波斯,也有人说他们已经被震怒的红衣教教主下令处死,但不管真相如何,随着时间的流逝,没有了主人的穆伽城日渐荒凉,碍于这座小城沾染的鲜血,也无人敢征用,小城便彻底荒废下来。

    时光飞逝,原本热闹的穆伽城已经沉寂多年,若无意外,这座小城终会随着岁月湮没在滚滚黄沙里,再不被人想起。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变故发生在三个月前,一队从昆仑山营地回去南屏山的浩气盟弟子,在途径玉门关荒漠的时候神秘失踪了。

    玉门关一带虽是恶人谷势力的活跃范围,但因地形特殊,当地势力错综复杂,浩气盟弟子有专门的路线往来,一般很少出现意外。

    事情发生的时候,浩气盟一方负责接应的人还没察觉到不对,荒漠中遇到恶劣天气延误行程的事太常见了,晚个一两天本没什么要紧。直到三四天过去,接应弟子还是没有见到人,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留守玉门关的浩气盟弟子自有部署,接到盟中弟子失踪的消息后着手派人调查,排除了弟子迷路的可能,周边的马贼又不至于惹上浩气盟,于是最有嫌疑的便只剩下恶人谷的人。

    虽是怀疑上了老对头,但浩气盟一方只是暗中调查,并不曾冲动上门,可偏偏凑巧的是,就在浩气盟着手调查玉门关附近的一众恶人动向时,恶人谷一方也发生了弟子失踪事件,再一调查,发现有“鬼鬼祟祟”的对家人在打探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浩气盟兔崽子们搞的鬼!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方人话都没说清先掐了一顿架,彼此各有损伤,等恶人谷一方在上头人的约束下稍稍冷静后,一调查,这才发现浩气盟也丢了人。

    恶人谷在玉门关一带经营日久,比浩气盟更有门路,很快发现了蛛丝马迹,却是一桩怪事——近半年来,玉门关一些偏僻路线上时有人口失踪的事发生,线索直指荒漠深处的一座废弃小城。

    恶人谷一方不关心老对头的死活,却在意是否有人想在老虎脸上撸须。

    为了查清楚谷中失踪弟子的下落,他们抢先浩气盟一步去了小城附近调查,却发现这座废弃已久的小城有些古怪,多了人群活动的痕迹不说,夜晚还会传出断断续续的嘶吼声,周边巡逻的守卫也不像寻常匪类。

    为了探得更多情报,恶人谷一方折损了不少人,当地主事人机敏,见事情不对,早早报告了上头,却接到谷主座下雪魔堂传回的密信,道是不久之后会有谷中人前来处理此事。

    这个“谷中人”,指的自然是莫雨。

    彼时的莫雨正走在出谷的路上,刚刚离开昆仑地界不久就接到了王遗风的传书,道是玉门关一带有人惹事,其中颇有些蹊跷的地方,让他见机行事。

    本来从昆仑山去玉门关的路,莫雨已是走得惯了,穿过中间的荒漠时,即便没有向导他也不会迷路,但这次情况特殊,他虽不爱往人堆里凑,如今也只得便宜行事,在谷中人的配合下,临时跟上了一支商队低调入关。

    “他们什么时候行动?”

    问话的是莫雨,他翻看着手中的情报,其中一条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正是浩气盟一方的支援于日前抵达玉门关、近日准备展开行动的消息。

    王渠道:“就在这两天了。他们早盯上了穆伽城,只是之前城中情况不明,这才迟迟没有动作,直到几天前有人主动去投,看他们营中的动静,事情像是有了进展。”

    莫雨眉头微微皱起,“打听不到?”

    王渠有些惭愧的道:“那人身份不明,只知道是代他家主人向浩气盟求救的,但自他来了以后,浩气盟便有了动作,可见这人知道不少东西。”

    几日前,曾有人夜闯穆伽城,就在这番动静的第三天,有人找上了浩气盟,道是代主人前来求救,具体内情浩气盟瞒得很紧,恶人谷一方打探不到多少情报,也不确定给浩气盟报信的这人是什么身份。

    对此,莫雨并未表露出不满,只让王渠继续留意浩气盟一方的动静,顺便找人带他去穆伽城附近看看。

    闻言,王渠面露犹豫之色,“少爷,穆伽城周边地形开阔,守卫众多,若只是看看还没什么,但是——”

    “有话直说。”

    王渠咬咬牙,道:“不瞒少爷,城中太过邪门,之前派去的弟子都是获取情报的好手,即便被人发现也不至难以逃脱,偏偏最后无一人回来,也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既然浩气盟已有动手的打算,咱们何不作壁上观,少爷很不必以身犯险。”

    王渠早过而立,为人机敏,自认对少年人的心思有些了解,眼见莫雨表面按兵不动,实则像是另有打算的样子,很怕对方仗着武功高强就冲动往城中去。

    这倒不是王渠小瞧莫雨,而是像他说的,穆伽城中确有些邪门。自人口失踪事件发生以来,一盟一谷都对城中情况一无所知,开始派人潜入探查是出于谨慎,不料这些人有去无回,有过两三次后,两方人马不免有些忌惮。

    王渠的担心不似作假,莫雨却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应,无奈之下,对方只得面带忧色的离开了帐篷。

    须臾,一团小小的影子踩着离去人的脚印滚了进来,莫雨以余光注意到了这团毛茸茸的东西,定眼一看,却是一只个头不大的幼年沙鼠。

    门口的布幔被人掀开,有着明净眉眼的姑娘紧跟在沙鼠后面走了进来,她的目光本来盯住了脚边的小东西,却在见到帐中的人后,立刻抛下沙鼠往这边来。

    莫雨下意识拉住了对方的手,却在接触到对方指尖的一瞬间,为一股微不可察的外力阻挡了一下,像是碰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尔后才有了切实的触感。

    对此,莫雨并不感到奇怪,甚至已经挺习惯了——眼前的姑娘已经换回了以前的衣着,斗篷下面是一件素色的长裙,若不是仗着内力深厚刻意维持,这身衣服恐怕早已沾了污垢,而非如今这样纤尘不染。

    “这小东西哪来的?”

    莫雨看着地上探头探脑的小沙鼠,态度自然的接过了身边姑娘脱下的斗篷,随手放在了一边。

    被问到的姑娘将目光放回了沙鼠身上,面上竟难得有些犯愁,“我本来想找一只身手灵活些的,但它们见了我就跑,只有这只被石缝卡住了,我顺手把它放下来,它就跟着我过来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在恶人谷的这两年,她逐渐学会了收敛气息,对周边造成的影响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严重,可是一旦凑得近了,对方见了她依旧散得精光,从外人角度看,倒真成了被嫌弃的那一个。

    也因为这一点,在跟随商队来的路上,她不得不尽可能的隐藏自己的气息,甚至用上了幻术,为的就是不影响到骆驼们。

    听她这样说,莫雨难得犹豫了一下,道:“若是不好下手,我再去抓一只?”

    “不用啦。”

    没听出对方话里体贴之意的姑娘,毫不在意的拒绝了,”这只体积小,不易引人注意,术法施展起来好控制些。“

    莫雨:……我不是担心这个。

    眼见两人的思维不在一条线上,莫雨果断转移了话题。他心中确实有打算,却不是亲自去城中调查,而是借由淼施术,将受到控制的“傀儡”派进去当先锋。

    阴阳家有一门摄魂术,根据施术者手法与功力的不同,达成的效果与威力也会不一样。初级的摄魂术只能用作探查,需将“术”种在宿主体内,再经由施术者催动,从此宿主眼睛看到的一切,便会清晰的呈现在施术者的眼中。

    摄魂术用在人身上有一定风险,若是意志坚定之辈,控制起来会有困难,若是心思敏锐者,更容易被人看穿,但用在小动物身上就没有这些顾虑了,大部分动物灵智未开,控制起来相对容易。

    当年,淼第一次尝试的时候,曾控制了一只猫跳到莫雨身上,结果很快被对方掐住了命运的后颈脖,体验了一把视觉上的猫式低空降落——她至今还不知道是她跳错了地方,无意中当了一次女流氓才被人家扔出去的。

    *

    夜色降临,皎洁的月光洒在广袤的沙漠上,这里地形空旷,无边的细沙倒将月色映衬的比别处更美。

    “血衣魔鬼城”座落在这片荒漠的深处,除了周边巡逻的守卫之外,四周了无人迹。整座小城被高大的岩石群包围着,纵是看不到里面,也能感觉到入口处的阵阵阴风,在月色下竟显得有些阴森。

    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一团小小的影子从漆黑的阴影里冒出了头,是一只沙鼠。它探头探脑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漆黑的小眼睛里显得有些茫然。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只是下意识的想往这边来。

    与此同时,在距离此地不远的一处临时营地中,莫雨在帐篷内的一条毯子上席地而坐,却正好挡住了入口,淼坐在他的对面,此时双目紧闭,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他可以立时作出反应。

    然而事实上,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有了莫雨的交待,营地中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而另一边,即便是“血衣魔鬼城”外的古怪守卫,也不会注意到一只荒漠里随处可见的沙鼠。

    于是,懵懂的小沙鼠贴着墙壁,一路溜进了岩石群的最深处,城门上的铁栏坚不可摧,于它而言却只是钻一钻的功夫,甚至在门口守卫没有一丝察觉的情况下,它顺利钻进了这座小城的最深处。

    沙鼠漫无目的的窜着,越往里,空气中渐渐传来一股阴森之气,让它有些本能的惧怕。

    穿过火光明灭的长廊,它钻进了一扇半掩着的门,门后的地方很大,却很挤,里面的人很多,都穿着奇怪的衣服,地上还摆着许多稀奇古怪的罐子,虽然看不到罐子里面有什么,却能看到有人将一个东西拖着扔进了罐子里,至于往里扔的是什么……

    那是一具脸色灰白、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

    不论沙鼠眼底潜藏着的那道目光有多诧异,沙鼠本身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是没有意识的,它在原地茫然的停了一会儿,这才在某种不知名力量的催动下重新动了起来。

    它快速穿过用来支撑罐子的木架,爬上了那些衣着古怪的人脚边堆放的器具,却很快为一只粗糙的大手挥到了一旁,同时头顶传来一声喝骂。

    “叫人进来打扫一下,省得这些畜生到处乱窜!”

    “怕什么,几只畜生而已,扔进去一块煮,没准还能炼出新鲜玩意。”

    “呸,动作都麻利点,最近盯上咱们的人不少,再不成功,大人怪罪下来,谁也承担不起!”

    在领头人的骂骂咧咧中,半掩着的门被打开了,饭菜的味道传了进来,与门后的腥味混在一起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不过,小沙鼠自身并不在意这些,而门后的这些怪人也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

    “唉,又是这个,什么时候能吃顿好的!”

    “等咱们成功了,就不用待在这鬼地方了!”

    “来个人,去给里面那些人送点,尤其是那些‘珍贵材料’,饿死就不好交代了。”

    被点名的两个倒霉鬼,手中的饼都没啃上几口,就得给别人送饭去。他们随手拿起了一个装着饼的盆子,还有两三个水囊,满脸不情愿的去了另一扇门后。

    小沙鼠小心的穿过了两排小罐子,里面饲养着一些毒虫,看到它之后很有几只想扑过来的,却不知为何在触及小沙鼠漆黑的小眼睛后,都有些害怕的缩了回去。

    小小的影子跟着送饭的两人穿过了破旧的铁门,门后的地方很大,却是一间间牢房。牢房里关着不少人,来送饭的两个人一边嘴里念叨着什么,一边将盆里的饼子扔给了牢房里的人,却并非每个人都能得到食物。

    一个眼中含泪的妇人扑到了牢房的铁栏旁,声音微弱的乞求道:“求求你们,给我们一点吃的吧,我们母子已经五天没吃东西了……”

    妇人身后躺着一个青年,看上去不过二十余岁,似乎生了病,此时正昏迷不醒,想必正是妇人的儿子。

    妇人哭得凄惨,却没能引来刽子手的同情,只得到了毫不留情的嘲笑。

    “想吃东西?这里这么多人,给了你,别人就要饿着。下一个就轮到你们了,何必浪费食物!”

    这人一边嘲笑妇人,一边将一张饼子扔在了妇人对面的牢房前,牢房里一个蓬头垢面的大汉二话不说拿起饼子大口吃了起来。

    妇人已经没心思去想能不能吃到食物了,她听完刽子手的话后,目光呆滞,慢慢回神后,却发出了更为凄厉的哭声。

    妇人所在的牢房里,最初并非只有她跟儿子两个人,但其他人都被这群魔鬼带走了,虽然不知道下场如何,但听着门外偶尔传来的嘶吼声,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终于轮到她了。

    眼见刽子手的身影去了更里面的牢房,小沙鼠的身影也跟了上去。

    在妇人的啜泣声中,她旁边的牢房里递过来了一张分毫未动的干饼。

    妇人愣了一下,却没有伸手去拿,只是摇了摇头,努力压抑着泪水,道:“小兄弟,你是个好人,这些日子若不是你,我们恐怕早就饿死了,但刚才那人说了,我们也要上路了,你好好保重,如果将来能逃出去,走得远远的,别再落到这群魔鬼的手里!”

    被妇人称作小兄弟的,是一个穿着蓝袍的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比妇人儿子的年纪还要小些。

    这年轻人在冰凉的地面上盘膝而坐,虽然仪容有些狼狈,但眼神里的光还未完全熄灭。他所在的牢房里并非只有他自己,还有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年轻人,对方看上跟他差不多大,此时坐在距离他最远的角落里,两人之间基本没什么交流。

    与妇人那边的情况一样,蓝袍年轻人这边的牢房并非只有两人,只是随着一天天过去,这才只剩下了两人。

    而与妇人那边不同的是,妇人那边关着的除了她自己的儿子之外,她谁也不认识,但年轻人这边之前关着的,却是盟中与他一起并肩作战多年的兄弟、战友。

    对于被带走的人的下场,年轻人比妇人知道的多一些,却是更令人绝望,若他猜得不错,被带走的人即便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耳边传来妇人低低的抽泣声,年轻人递出去的手却没有收回来,他认真的看着妇人,轻声道:“拿着吧,再不进食,你与令郎只怕撑不过今晚。”

    年轻人气质沉静,本不是多言之人,如今因水源缺乏,他的嘴唇有些干裂,为了保持体力,说话更加言简意赅,但话里的善意却是掩不住的。

    妇人怔怔地盯着年轻人递过来的饼子,突然冲着年轻人俯身一拜,这才拿过了对方手中的食物,自己流着泪咬了一小块,剩下的留给了昏迷不醒的儿子。

    妇人下跪的举动是年轻人始料不及的,他惊诧之下想要阻止,可惜已经有些虚弱的身体反应迟钝了不少,再看妇人凄苦的模样,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烂好人!”

    与这声音一同过来的,还有一张沾了些许灰尘的饼子。

    蓝袍年轻人颇有些诧异的看着怀里的食物,目光下意识投向角落,却见倚靠在墙角的黑衣青年正冲他翻白眼。

    虽然被关在一起大半个月了,但对方还是第一次主动跟他讲话。

    一时间,蓝袍年轻人只觉东西烫手,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你现在把它吃了,没准还能发挥点作用。若是饿死了被那些人拿去折腾,再成了麻烦出来拦小爷的路,到时候,可别指望有人给你留全尸。”

    黑衣青年这话,蓝袍年轻人自是听得懂,但懂归懂,他把自己那一份食物给出去没压力,要他接受别人让出来的食物,心里不免难安,即便这份食物来自昔日敌人之手。

    看出蓝袍年轻人的犹豫,黑衣青年有些不耐烦了,“你那是什么眼神,你爷爷我饿一顿死不了,用不着你操心。”

    刽子手们一向是有选择的饿着“囚犯”,对于身怀功夫的“珍贵材料”,他们因担心上头给的软筋散药力不够,中途会闹出事,这才采取饿几顿再给食物的方法,还不敢真把人饿死了。而对于不懂武功的“普通材料”,这些人便肆意多了,一直不给食物活活将人饿死的情况不在少数。

    之前的母子便是这样,若不是蓝袍年轻人经常让出自己的那份食物,妇人及其子可能早早便饿死了,但是这样一来,蓝袍年轻人自己少不得要忍饥挨饿,纵是有内力撑着,长久下去也不免虚弱。

    看着手上已经变凉的干饼,蓝袍年轻人带着些薄茧的手微微攥起,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伸手将饼子撕成了两半,较大的那一块扔回了黑衣青年手里,自己只留下较小的那一块。

    “一饭之恩,他日必报。若来日刀下相见,我放你一次,还你一命,在这之后桥归桥,路归路。”

    蓝袍年轻人面色认真,却只换来黑衣青年的一声嗤笑。

    “你笑什么?”蓝袍年轻人有些不解。

    黑衣青年道:“我笑你在放屁。”

    “你——”

    看着对方气恼的样子,黑衣青年张嘴咬了一口手上的饼子,也不嫌上面沾着的灰尘,一边嚼,一边笑得开心。

    “一块破饼,能换浩气盟的小少侠欠我一条命,这买卖不亏!”

    *

    阴暗的牢房很长,走到尽头,那里有最后一间囚笼。

    这里原本关着不少人,但随着“珍贵材料”消耗的增加,如今这边只剩下了两人,也因刽子手们迟迟找不到更多的“珍贵材料”来补充,这些被关着的“珍贵材料”才得以多活几日。

    小沙鼠贴着墙壁前行,慢慢来到了最后一间牢房前。铁栏下放着两张干硬的饼子,还有两小碗混着少许泥沙的水。

    牢房里光线很是灰暗,小沙鼠不得已只得贴着墙边窜了进去,却因视野的阻挡看不清前方,一时不察竟被人拿住了。

    “吱——!”

    原本来取水的青衣青年听见这动静,下意识回头,正好看见被黑衣男人捏住的小沙鼠,虽然明白对方应该不是饿极了想吃,但还是急急的让对方放手。

    “放心,我没想吃。”男人这样解释道。

    青年闻言一脸无奈,还有些担忧,“你受了伤,别碰这些东西。”

    挣扎中的小沙鼠四肢乱动,却无一人在乎它感受如何,抓它的人是因为无聊,让放开它的人也不至慈悲心肠到生死关头去关心一只鼠,这个……牢房环境够呛,滋生的鼠类身上都有些不干净,对于身上见血的人而言,万一惹出什么疫病来就不好了。

    眼见青年着急,黑衣男人手一松,小沙鼠从他手中溜了出去,却很有良心的没有趁机咬他一口,只是缩在角落里,静静的拿小眼睛盯着两个人。

    黑衣男人瞄了一眼趴着不动的小沙鼠,随后便不在意的收回了目光,却拒绝了青年递过来的水,示意对方先喝。

    青年推拒道:“大哥,你受伤了。”

    “小伤,不要紧。”

    青年执拗的将水推到了黑衣男人那边,见对方喝了一口,面色才稍稍松缓下来,但是目光触及对方肩上的伤,又变得有些黯然。

    “是我大意遭了他们暗算,命该如此,本无怨言,只是你……万不该为了救我身陷险境。”

    注意到青年情绪的不稳定,黑衣男人抿了抿唇,轻声道:“若非如此,我也见不到你。当年那件事本是我惹下的乱子,她们要怪也是怪我,你不要一直耿耿于怀。”

    青年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两个人之间逐渐陷入了沉默的氛围,牢房里一时静悄悄的。

    看黑衣男人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一言不发。

    角落里的小沙鼠动了动,确定周围再没什么可注意的,正准备贴墙离开,却不料在经过黑衣男人身边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它用小爪子按了按,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潜藏在它眼底深处的那一道目光可能知道,但是光线太过灰暗,那道目光又没有小沙鼠的触觉,并不知道小沙鼠停下是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黑衣男人伸手拿回了自己掉落的东西,小沙鼠被掀了个四脚朝天,这才勉强瞄到了男人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块玉佩,上面刻着花纹,还有字。

    小沙鼠不认得这是什么,但隐在它眼睛后面的那道目光,却曾见过一枚制式相仿的玉佩,两枚玉佩上的花纹一模一样,中间的字也一样。

    都刻着一个“唐”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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