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道理

    入夜。

    从古至今,西域人的开化,北国人的豪爽,中原人的繁华,江南人的享乐,变着花样地在当地人的身上发生着。

    越州毗邻临安,生活百态学了个十成十,加上没有天子脚下那么严苛的监管,声色犬马之事便是更胜一筹。

    夜晚更是一块巨大的遮羞布。

    雪柳在游老爷的院子里差点迷了路的时候,被自己楼里的一个姐妹带着笑容,狠狠地推了一把,“牡丹姐姐,你做什么?”

    牡丹头上带着一朵大牡丹花,娇艳欲滴,一双媚眼轻轻看向她,檀口轻启,“想什么呢?还真想要游老爷来娶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模样?他可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啦。”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不甚精致的指甲,闷声道,“我不信,就是让我在老爷府上做婢子,我也是愿意的。”

    牡丹轻嗤一声,“是个没脸没皮的,你姐姐把你教得好,好得很。不过你方才的手腕,确实是差了些。将水泼在游老爷身上,然后顺势再可怜兮兮地伏在对方身前,小手一抖,小腰一掐的。都是我多少年前用的招数了。”

    她将雪柳素净的脸抬起来,手掐着她的下巴。她讨厌看这张脸,越看越讨厌,若是海棠和绿玉也就罢了,她承认自己不如她们两个。可这个海棠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的野丫头,不施脂粉竟然都比她先入了主家的眼,这是她万万服气不了的。她深吸一口气,眼中却也露出些痛快的神色,“可是谁知道弄巧成拙,你怎么不事先查查清楚,这个杯子里头的不是冷水,而是热汤呢?哈哈,真是出了丑了……”

    雪柳将自己的脸撇到一边,眼中的水光闪烁。的确,她不知道那里头的是热汤,但是她有何不是故意将那杯子打翻的呀。那热水洒在游有方的身上,瞬间就把他的皮肤烫红了一片。她当时磕得头都破了,还好游有方脾气好,叫她起身,要不然回了楼里,妈妈还不知道要怎么罚她。可是对于游有方,她是真的喜欢的,可是她也知道,这整座天香楼,没有人不喜欢游有方。

    “怎么?不敢看我了?雪柳啊,你要知道,你是个妓子,姐姐今天就教你一下。这做人啊,就得有自知之明。”牡丹下一瞬间从背后搂住她的腰,逼她看着湖面,让她看着里面的自己。雪柳看着她自己寡淡的面容,额心青紫,模样素淡,狼狈得很。而身后笑着的牡丹,妩媚妖娆,妆容精致,正是世家公子喜欢的模样,“你看看你,现在还觉得游老爷是喜欢你么?”牡丹的笑容缓缓绽放开,“实话同你讲了吧,人家现在跟绿玉聊得开心着呢,早就不记得你了。”

    雪柳看着自己,只觉得自己也真的如同落入了这湖水里一般,她将头低得更下了些,“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没事别做白日梦。”牡丹笑着在她脸上拍了两把,然后往别处走去。

    雪柳在原地站了一会,等到没有了牡丹的影子,她飞快地往楼上跑去。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只得往楼上跑去。她的衣服将走廊上挂着的一片绿色玉牌刮得叮当作响。然后她停了下来,她认得这些玉牌。

    她站在走廊上向外看去。果然见着树林里头有一白一青的两个人影亲亲我我,那两个身影,她都认得。白色是越州出了名的盐商游有方,温文尔雅、惊才绝艳。绿色是天香阁炙手可热的绿玉姑娘,窈窕动人、秀色可餐。两人一处,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哟,这不是雪柳姑娘吗?”身后一个阴影拢上了她的身子。

    “贺公子,贺公子请自重。”雪柳挣扎着要脱开对方的禁锢。

    “怎么?”一个细眼男人凑上脸来,将怀中的人收得更紧,头上的配饰叮叮当当作响,指着树林里那白色身影,“他可以,我就不可以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贺公子,雪柳还未,还未……妈妈怕是不肯……”她挣扎不开,只得咬着嘴唇,说出这番话。

    却让对方哈哈一笑,“这有什么的?一百两,够不够?不够,那就再加,加到你满意为止,怎么样?”说罢,手就开始往雪柳衣襟里头伸去。

    雪柳没经历过这个,吓得实在是快要哭出来。她低着头,抓住对方的手,定定地看着那人的胸口,只能想到一件事情,她的怀里有一把刀,对,还有一把刀……

    “贺公子。”一声柔软却又高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的,是一阵沁人心脾的芳香。

    贺祝听到这么一声,顿时放开了怀中的人。

    雪柳衣裳不整地跑到对方身后,抓着对方五彩的袖子,“姐姐……”

    玉面桃腮、冰肌玉骨,海棠一双灿若琉璃的眼睛打量着贺祝,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上嗔怒又傲慢,朱唇轻启,“贺公子真是狠心,一边骗着我说喜欢人家,一边却又对我妹妹途生爱意。”

    贺祝听了这个,顿时心就跟化了一样,“哎哟,怎么会?海棠,你是知道我的。在我心中可没有女子能比得过你。要不是……”然后他发现,海棠身边竟没有别人。贺祝家不如别的几个富商巨贾,平日里海棠都是要陪大人物的,哪里轮得到他?顿时他的眼神深了几分,“我看姑娘旁边没有旁人,不如……?”

    “喏。”海棠缓缓将手抬起放到他的面前,唇角牵起一丝淡笑,“陪你。”

    “哎哟我的小心肝~”贺祝听了,连忙搂了海棠就往别处去了。

    整座越州城静谧肃穆,就连那闹腾的都慢慢停歇下来。

    游府外的曲水流觞,绿玉面色潮红,被男子吻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周围的流水潺潺,星月璀璨。她看着眼前男子好看的眉眼,只觉得这是在做梦一般。他从不知道这般儒雅的男人,在这事上,也是如此热烈的。“老爷~”情到深处,她动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襟,再次凑上唇去。对方却轻笑一声,凑到她的耳畔,“等不及了?”

    “昂~”她正想娇嗔一声。却不知从哪处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啊——救命啊——杀人啦——”

    游有方顿时站了起来,将绿玉护在怀中,“莫怕。”

    绿玉裹了裹衣裳,又是幸福又是恼怒,怎生偏偏就在这时候……

    “老爷,老爷……”有个小厮跑了过来,一脸惊恐,“海棠姑娘在暗巷里被人掐死了!”

    “什么?!”

    “什……什么?!”绿玉的脸色十分复杂,她愣了半晌,然后难过地用袖子遮住脸,颤抖地笑了起来。

    “快带我过去!”游有方大喝。

    ***

    翌日。

    晨光熹微,辛府外头走过来一个雪青色的身影。

    赵琮又查了一晚上的案子,整个人疲惫得很。还没有进门,穿着红衣的辛不怒一剑就向他劈来。

    “三哥,看剑!”

    只听剑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赵琮微微抬眼,往边上一侧,取出佩剑,从容挡着对方急躁的攻势。只看对方消耗体力得太过了,又急又气的时候,他才不可耐何地叹了一声,手上发力,将手腕一转。这一转就将原来叠在一起的两把剑的交点变成了前处,赵琮轻巧一带,辛不怒的剑便顺着赵琮的移动滑了下去。

    赵琮打了个哈欠,剑柄在不怒的后脑上拍了拍,“不自量力。”

    “你!三哥!你欺负人!”

    赵琮不理他,往前走去。不怒便朝着辛怀远走去,“爹!三哥欺负我!”

    辛怀远看着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就觉得头疼,“逆子,好好跟你三哥学。”

    辛不怒不忿道:“三哥是好!但是有朝一日说不定我比三哥还强上几分呢?”

    “你就吹吧你,兔崽子……”

    “我……”

    “辛叔叔,”赵琮不知怎么的,又从房里折返了回来,微微笑道,“不怒自有不怒的好处,他少年心性,缺少历练,说不定真过几年,就比我厉害了。”

    辛怀远笑得开心,看着眼前的人便越觉得满意,“琮儿君子风范,让人欣喜啊。你们哥俩好好聊,我先去休息片刻。”

    剩下不怒站在院子里闹着脾气,虽说已经七尺有余,还是一身孩子气,“你就是说我好话我也是……”

    嗖的一声,一根杆子朝他飞来,不怒下意识去接。只见是一杆长/枪。他看着赵琮,“三哥,你这是干嘛?”

    “你练剑花架子太多,灵巧有余,力道不足。这归根结底是你那剑太轻了,换这个试试,等你练好了枪,再去练剑。”

    “哦,”辛不怒这才消了气,然后又开始缠着他问东问西,“三哥,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那些花架子的?我记得你向来不齿这些。”

    赵琮的声音不辨喜怒,“离了军中,自然也要入乡随俗。”

    然后他们就听见一阵笑声。一个打扮富贵容貌清丽的女子走上来,那女子大约三十余岁,但是依然姿容绰约,一对浅浅的梨涡让她笑起来看着格外可爱亲近。

    “娘。”

    “婶婶。”

    全锦儿掩口笑,“向来青出于蓝胜于蓝,当年信国公的剑就舞得比我祖父好,如今清之也算是得了真传了。”

    “婶婶谬赞。”赵琮微微低头,他对着这个婶婶总是有几分敬重的。

    全锦儿看着赵琮这般恭敬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曾起何时,这少年也变得如此老气横秋了?在她的印象里,赵琮以前可是比不怒还荒唐得很,“清之,你祖父这样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万不可因此失了本心。若是因此事不开心了,便来找婶婶做你最喜欢的糖醋鱼吃啊。越州的风景虽然比不得临安,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辛不怒:“娘你偏心。”

    赵琮微笑,躬身一揖,“多谢婶婶,上回在家时,叔父还念叨着不知道婶婶过得好不好,如今看来,辛叔叔是把婶婶照顾得很好了。”

    “哼,”全锦儿哼了一声,“他也就这点出息了。”

    不知道是说赵琮的叔父还是在说辛怀远。

    “对了,饭做好了,你们快些来吃吧。待会吃完了,咱们一家人出去逛逛。”

    “诶,好。”

    越州城的街市大约是仿临安而建。虽坊市相合,民风开化,但是大抵的规矩还是要有的。什么人骑什么马,什么人坐什么轿。

    赵琮坐在马车里,想着昨日去的那个案发现场,“辛叔叔,我查完这个案子就走了。”

    “这么快?清之,你听我说,当文官的乐趣你还没有体会到,等这个案子一破,我给你安排个别的差事如何?”

    “我……”

    全锦儿笑嘻嘻地接过话,“老不死的,你看不出琮儿这是有打算了吗?清之,别听他的,不愿意做官就在这里好好游玩一番,你还没有去过凌云山吧?”

    “娘,三哥不喜欢爬山这些事情的。”辛不怒在一旁吃醋道。

    “清之,”全锦儿一叹,看来自己父亲交下来的任务她是没有办法完成了,“这越州城真的没有任何让你喜欢的地方?”

    “除了辛叔叔,婶儿还有不怒,还真没有清之喜欢的了。”

    “切,冷面男人奸似鬼,惯会捡好听的说。”辛不怒哼了一声。

    “你这孩子……”辛怀远一巴掌便往辛不怒背上打去。

    顿时马车内乱作一团。

    赵琮在一边掀起帘子,只看到街道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宋莺簪了个木簪子,穿了身过大的褐色衣裳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在了街上。

    她终于肯出门了?

    “宋……”他正想喊,却发现,辛家人地目光都向他聚集而来,便赶紧放下帘子,不动声色道,“宋大人可还好?”

    “哎,怎么好的了?一下一个大家,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人。不过好在是宋老弟平时豁达,想得开,总是还算平静吧。等过一段时间,叔叔就去帮他说话,让他官复原职。”辛怀远十分满意,“你看,贤侄,你这样的心肠,就应当去做官啊。”

    赵琮敷衍地点了点头,然后找了个由头,“我方才有些东西忘了买,叔叔婶婶,你们跟不怒先回去吧,我待会就来。”

    “也好,回临安总是要带些特产回去。贤侄你先自己买些自己喜欢的,回头我让家里小厮给你把全城最好的特产都搬回来,你再慢慢挑。”

    “我,我去,我也去。”

    “小孩子一个,要不要去上家塾了?”

    “我……”

    然后他便下了车,四处望着,往方才宋莺在的地方跑去。

    宋莺自然是不知道这个的。

    她这两天操心得很。

    她缺钱,很头疼。

    姜平的义庄叫姜氏义庄,与别的义庄不一样。这个义庄是他一个人用钱捐的,有一点土地,三间破房子,容不下其它人。碰上饥荒,疫情或者其它死人多的时候,别的义庄放不下,就会来这里放一放,自然,是要给钱的。姜平不做仵作之后,也就是靠这维持自己的生活。可是她要是靠这个生活,怕是明年都攒不够去临安的盘缠。

    于是,她便下了山来,想寻个赚钱的机会。

    可是不仅赚钱的机会没有找着,自己连午饭都没有着落。

    于是只能四处晃荡。

    她这么晃晃荡荡,一个不小心就晃荡到了天香楼的门口。

    她停下来,食指在脸上划了划。这天香楼是越州城最大的一家青楼,里面的热闹她是知道的,当年崔氏便是从这里被抬进了宋府。宋莺很多年都想不明白,这崔氏是有哪里好,让宋世杰浆糊蒙眼一蒙蒙住这么多年。如今得了机会,她倒是想进去看看。

    而且姜平时常对她说,这世上得酒色财气,你不愿沾染便不沾染,但是绝对不可以不知道。

    他说得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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