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的后院有一处池塘,那塘水里平日养养荷花金鱼,每至夏季,半池莲荷半池鱼,红绿益彰,颇为怡人。
不过此时刚进四月,这满池春水上皆是残荷莲叶,鱼也未露出水面,毫无景致可言。
落日西斜,夕色余晖洒在水面,映出一片残红。
又恹恹几日。
距离宫里传旨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自从那日知晓父亲是用无法“绵延子嗣”这一手段来表明自己的忠心,从而获得太后的信任之后。
白问月一直苦思冥想。
父亲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或者是谢欢用了什么手段?让她无法孕育?
她从未服过可疑的汤药,入口的食物也有可信之人严格把控。
那么哪个地方是她不知道的?能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过她的眼睛?
百密终有一疏,而这一疏又究竟是在哪儿呢?
白问月坐在围栏上,望着一池残阳,百思不得其解。
她思索的出神,连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个人也未察觉。
“在想什么?”
声音忽起,白问月惊得一颤。
她惯性要拉开距离,忘记自己坐在池边,脚下一个不稳,眼看着要掉落水中。
身后的那人眼疾手快,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身,白问月下意识转身,接着便落入一个宽厚的胸怀里。
求生欲让她紧抓着这个人不放,过了许久,直到耳边传来一句:“抱够了?”
她忙撒开手,心中一阵后怕。
四目相对,错愕不已:
“魏央?”
喊完之后白问月心里便后悔了。
而魏央,冷峻的面上有着一丝不易查寻的笑意。
“第二次。”
熟悉的兰香味袭来,他松开了环住她的手,重复道:“这是第二次你下意识喊出我的名字。”
白问月立刻沉下脸,冷着嗓子问:“哪又如何?”
魏央忽然俯下身子,俊逸的脸庞近在咫尺。他认真地端详她的脸,从眉眼到唇角,他都看的极其认真。
确定与她从未见过。
“听闻你极少外出走动,那你是如何识得我的。”
他依旧好奇。
白问月丝毫不掩饰心中的不耐,她忽然站直身子,与魏央几乎贴面。
后者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举,猛然后退,一顿惊慌。
悄悄红了耳朵。
看着他那副隐隐无措又强装镇定的样子,白问月心中生愧。
魏央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般纯情的模样。
明明是个熟读兵书,杀伐果断的大将军,却唯独对这种情爱的小伎俩一无所知。
上一世她便是用欲擒故纵的把戏,将魏央耍的团团转,又司机拿到他手中的兵权。
不过这一世,她不可能再那样做了。
这世上纵然是所有的人都对不起她,但魏央绝对是对得起她的。
同理,她对得起这世上所有的人,却唯独对不起魏央。
她要报仇,要同太后与谢欢争权夺利。
她绝不能和魏央走的太近。
这样会拖累了他,也会害了他。
想到这里,白问月凛若冰霜的脸又寒了几分:
“我不是说了莫要与我牵扯一起吗?”
“可我并未接受你的提议。”他身姿挺拔,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气焰万丈:“所以我来了。”
身为北绍的将军,刀光剑影,久经沙场。
十几岁便封侯拜将的他,想要查一个人,易如反掌。
原来她是白大人的女儿,模样倒是和传闻里一样的水媚撩人,就是这性格……似乎有些出入?
白问月深知魏央一向是冷厉执拗,说一不二。
他一旦认定了的事,前方纵是刀山火海,他也要走上一遭瞧个究竟。
谁劝也无济于事。
他就没有想过,假以时日,这种固执会害苦了他吗?
她不想伤害魏央,更不想与他纠缠。自知多说无益。
为了终止他的好奇与兴趣,白问月直接与他挑明。
“将军不过一时兴起,何必与我这个小女子苦缠。”
魏央淡淡地望着她,却道:“又知道我是将军了?”
没有理会,白问月一字一句与他说:“将军身居高位,想必也听说宫中封册纳妃的事情了。”
“白家女眷众多,又是这样的时期,理应避嫌。”
冷冽的清眸划过一道寒锋,是不易察觉的愠怒。
他本是好奇,见她那日言行举止诡秘奇特,不禁觉得有趣。
命人查问后,他特意送了拜帖来到白府,想探一眼这女子身上的神秘古怪。
白慕石一向唯太后马首是瞻,收到拜帖后自然是喜笑颜开地盛情招待。
关于皇帝纳妃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只是尚未听说定下哪位官宦的家女。
她言辞居之不疑,怎的笃定皇帝要册的就是她白家的女儿?
魏央面如寒铁,冷声反问道:“白小姐这样确定纳的一定是白府的女儿?”
白问月懒作解释,只想让魏央打消好奇。
瞧着她一言不发,不置一词的模样,这是默认了?
俊毅的面孔多了一丝讥讽:“白小姐这样迫不及待地攀龙附凤,那本将军就祝你早日进宫,圣恩眷宠了。”
说罢,黑色的衣袍不再多看她一眼,直接拂袖转身,漠然离去。
看着他决绝的身影,白问月深吐了一口气。
他这是生气了?
她摇了摇头,甩去这些杂念,生气才好,生气才会离她越来越远。
如此才是甚好。
天蓝如碧,轻云如烟,浮絮片片。
浅塘中青莲苍翠,绿叶如茵;五彩斑斓的鱼儿游出水面,在浮沉的荷叶下探探藏藏,十分有趣。
宫里终于来旨。
赏赐的金银玉珠落络绎不绝地送进白府。
白问月起了个大早,听着前堂的声响,换了一件青色的莲步裙,坐于屋内,等人唤她去听旨。
不肖一刻,下人风尘仆仆地跑来,满面春光。
然后同她道:“小姐,宫里来旨,大人吩咐让您去前堂听旨。”
她微微颔首,随即起身:
“走吧。”
小厮未想到会如此简快,抬头一愣。
但看到小姐粉妆玉砌,裙衣得体并无不妥,又连连点头称是。
来宣旨的太监是谢欢随身侍奉的太监,元木。
年纪同白问月一般大。
他常年混迹后宫,做事不求邀功,只求保命。
看似年幼,实则在太后与皇上之间辗转地得心应手,把两位一触即发的正主哄得慈眉善目。
精明的很。
接旨的人都置于大堂,跪成一片,见在的人均已到齐,元木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以钦承宝命,绍缵鸿图,霈纶綍之恩,诞敷庆赐。白卿小女,诞钟粹美,蕙质兰心,乃名门佳媛,忠卿之后,特嘉褒恩宠,册为宜妃,赐居欢喜殿。”
“不日进宫伴驾,钦此——”
圣旨宣完,白慕石与白问月皆是一脸错愕,小女?来仪?只纳了一个?
而白问月更为疑惑,上一世封册了她们两人,白来仪也只封了个昭仪,现下不但只册了她一人,还封妃赐居。
谢欢在想什么?
这对父女疑惑还未解,元木公公便出声道:“劳烦白大人先别忙着接旨,我这还有一道太后的懿旨,也一并听了吧。”
白慕石毕恭毕敬,不敢僭越:“臣听旨。”
“奉天承运,太后懿旨,白爱卿忠心耿耿,为哀家多次排忧解难,深得哀家垂青。闻爱卿长女天资聪颖,秀外慧中,尚待字闺中,特赐婚于哀家亲侄,不日大婚,钦此——”
白慕石呆愣了片刻,听到元木唤了一句:“白大人。”这才回过神来,忙去接旨。
白问月心中迅速地盘算着,太后亲侄?
除却魏央还能有谁。
魏氏宗族数百人,可魏荣延这一脉却只魏央一个儿子。
他母亲早亡,太后是她的亲姑母,待他一如亲生。
便是魏央二十岁还未娶妻,她也是娇惯着任他精挑细选,不曾有半点苛责。
这忽然给她与魏央赐婚,所为又是为何?那谢欢与父亲的结纳又当如何?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白问月十分意外,不过比她更为意外,甚至坐立难安的是白慕石。
他与皇帝早有计策协商,如今这突生的变故让他措手不及,来仪一人进宫,太后又深表厚爱,他与皇帝的存信还剩多少姑且不说,这小女年幼,稚气未褪,深宫内院如何生存?
白慕石接了旨,元木忙出声恭贺:“恭喜啊白大人,两位千金,一位将军夫人,一位得幸封妃,大人的前途定然是不可限量。”
“公公过言了,是太后与皇上抬爱,才有幸如此。”两人客套寒暄了起来。
白慕石招手,唤来了身后两个女儿:“月儿,来仪,快见过元公公。”
白问月与白来仪慢步上前,缓缓施礼:“见过元公公。”
元木面上佯似惶恐:“两位小姐快请起,过些时日便是夫人与娘娘了,我如何受礼。”
上前馋起了两位女儿家,元木轻扫一眼,白家小女,貌相似出水芙蓉,楚楚动人,惹人垂怜。
长女白问月,绛唇映日,巧笑嫣然,倒是少见的天香国色。
两人的差别,高下立见。
他心中暗道,纵是纳娶这样的事,太后也是要圧皇上一头的,这白家二位小姐,她偏偏钦点了艳圧一筹的白二小姐指给魏将军。
可他转念又一想,太后久居深宫,这白二小姐又无风评,她如何得知小姐的倾城绝色?
况且,这白四小姐也是皇上钦点册封的,中间似乎也无争论。
元木百思不得其解。
他也未深加揣测两位主子的用意,在宫中做事,讲究的便是半分明白,太过糊涂与太过清楚,都会招来杀身之祸。
白府出手阔绰,大力行了赏,元木与白慕石寒暄了几句,又交代说二位小姐若是顾虑年纪,圣上特意嘱托吩咐,也可同日成婚与进宫。
白四小姐的进宫之事全面由他来料理,需要的筹备与封赏,后续也会一一送上府。
至于白二小姐的婚事,方公公会与将军府接手,所需的纳吉、采征、送聘一事,全由太后亲手操办。
临走时,元公公笑的春花灿烂,同白慕石道:“白大人,可喜可贺啊,结了皇家与魏家两门亲,往后定是官运亨通。”
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谁又不懂呢?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白慕石,转而打道回宫。
伴君如伴虎,何况是一山不容的二虎之斗。
白大人心里还是精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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