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由来的一句话,似是说中魏央的心中的芥蒂,他微微低眼,没敢去望那双动人的清眸,沉吟出声:
“我只是不想让将军府的人,掺和政权罢了。”
她释怀的这样快,似乎并不在意他刚刚话中的针锋。
这是不是也代表,她心中问心无愧呢。
白问月依偎在他的身上,娇声媚语,想要讨他欢心。
谢欢虽未能称心,但他也不会再同往日那样看待魏央了。
他是个极其精明的人,最擅长的便是扮猪吃老虎。
那张言笑自若的脸,时常会让人错以为他真的人畜无害。
一如今日,他明知为贺同章求取赦免本就是无稽之谈,可他还是在太后面前说的理所当然。
什么样的帝王会视刑法律例为无物?一句‘信任’便能为死囚开脱?真能如此简单?
谢欢不是痴儿。
他比谁都懂得养晦韬光,善刀而藏。
同太后那样说,是因他知晓轻易提出‘重查’一事必定令人起疑。所以他直接求情,让太后认为他真的愚钝无知,无所顾忌。
然后再假借他人之口‘退而求其次’,求旨重查。
这样既贴合他平日里‘昏庸无能’的形象,又能不动声色地达到目的。
一举两得。
近些年来,他在太后面前资质平平,心无大志的形象逐渐根深蒂固。
两人每每交锋。太后心知谢欢有所图谋,可却又不知道他是在图谋什么。
若是这样长期下去,谢欢夺回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从空有个名头,到斗垮魏氏,并非全是运气。
正如上一世的结局。
比起白来仪的隐锋闭芒,谢欢的深藏若虚才是真正的雄才大略。
白问月想要翻云覆雨,和这个男人针锋相对,魏央是唯一未知的变数。
然而,今日魏央同谢欢说的那番话,气焰万丈,势必会引起他的戒心。
思及至此,白问月环住魏央的胳膊有些僵硬。
这些,都是她的过错。
这一世,不知魏央又会被她连累到何种地步。
车马缓行,寂静无声。
两个浓情蜜意的人,笑意轻轻。
弦月倾左,春风绿意,对长门晚,饱饭黄昏。
将军府里的百十多个下人,个个精明强干。府中只魏央与白问月两个主子,大小的奴仆皆是围着这二人转。
魏央平日里内朝去的甚少,多半时间都在府中,偶尔会去校场巡视,或是到清若寺与慧一大师修禅下棋。
还算清闲。
与之相较,白问月还要悠闲上几分。
她在白府尚未出阁时便是整日守在闺中,读书赏画,唯一的去处也只有清若寺这一个地方。
重生嫁到了将军府,清若寺她也未再去了,府中又无事宜操劳,左右说来,她便只剩读书这一个爱好。
奴仆贴细,鞍前马后,又事事周到。
这可真真是侯服玉食,养尊处优了。
卧在榻上闲读三刻,天色暗了下来,从香掌了几盏明灯。
灯光如昼,钩月垂涎。
“在看什么?”
魏央从书房返身,一进门便看到这幅更阑人静,佳人倚榻苦读的画卷。
闻声抬首,白问月放下手中的书籍,从榻上起身:
“忙完了?”
“嗯。”魏央轻应一声。
拿起她放下的书,随意翻读两页:“会下棋?”
青黄色的书封上一行五字行书。
——《忘忧清乐集》
这是一本棋谱。
白问月向一旁的从香微微示意,后者心领神会,退身离去。
“略懂一二。”
此时她盛装已退,换了一袭青裙,三千青丝放下,垂坠肩后如丝如瀑,樱唇吞吐,齿如含贝。
气若幽兰,淡雅别致,又似芙蓉出水,端丽冠绝。
魏央放下了书,细细望她:“得空向夫人讨教一番。”
白问月颔首,无声应下。
从香带着几个侍女返身,她们手上各自端着托案,井然有序。
白问月道:“奔走了一天,先洗漱宽衣吧。”
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魏央面无表情,僵硬起身:
“嗯。”
盐水漱口,清水洁面,褪衣解带,拔簪松发。
魏央动作生硬,白问月心无旁骛地帮他宽衣,丝毫没有理会他的不适。
比起魏央的尚未顺应,她倒是对他人之妻的身份早习以为常;除却周公之礼尚未做过心理准备,旁的一切皆是面面俱到。
而圆房一事,她也不曾担心半分。
她太了解魏央。
品行端正,不同流俗,最重要的是他身为一名男子,却有着至尚纯情,两人若是没到那一步,他是万不会有所冒失的。
这个权利、地位、才貌、骁勇集于一身的男子,现在正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
文能坐山指虎斗,武能披金带甲斩三军,心思缜密到深不可测,可对待感情,却有一颗真挚的心。
这样不可多得的人,她为什么就是,不动心呢?
魏央一向不屑质问,今日却连声质问。
白问月更是从不解释,却也愿与他倾心解释。
可这里面有多少掺杂的是感情,怕只有他们彼此的心里才最清楚。
或真情、或假意、或其他。他们都无心追究自己,也无心追究对方。
此一时既结为夫妻,旁的便无需再计较了。
夜色弥漫,灯火剪去两三盏,亮色昏黄。
不须一刻,洗漱完毕,侍女鱼贯离去,轻带上门。
魏央不似昨日‘扭捏’,上床、躺下、合被,一气呵成。
白问月微微讶异,望着已经躺在床上这个的男人,呆站在原地一时反应不及。
“来,我有事与你说。”魏央伸手邀她,声音莫名魅惑。
青丝绸,玉纱帐,檀香幽浮,软枕温床,一个俊逸长身的男子邀她攀床共寝。
不自觉红了脸庞。
白问月暗吐了口气,轻身挪步躺了过去。
自己这是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含羞少女。
魏央侧身,手撑着头,眸目温情。
“你是如何看待谢欢的?”
心头一震,不自觉皱起了眉。
他伸手去抚她的眉,又道:“莫要担心,我并非要追问什么。”
“我们既是夫妻,我觉得有些事情,需要和你说一说。”
柔意温声,吐气芝兰。
静寂了半晌。
白问月缓缓坐起,背靠后墙;及腰长发散乱于胸前,她轻握住魏央的手,深呼一口气。
真挚问道:“夫君大人,你想知道什么呢。”
顺势抬眼,轻攥住她的手。
“太后与谢欢,你是如何看待谢欢的。”
“心机叵测,城府极深。”
“还有呢?”
“不择手段。”
“没了?”
白问月反问:“还有?”
她的态度,魏央了然于胸。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了解他一些。”
顿了一下:“不过,你的认知,有失偏颇。”
魏央道:“你只知他城府深,手段狠,却不知他也是形势所迫。”
“魏氏当权,他身为帝王,又是谢氏唯一的继人,如何能安稳度日呢。”
“抛开这些不谈,他其实也是个很聪明的人。”
魏央一五一十道:“他安富恤穷,知人善用,虽无实权,却也勤政。”
白问月不可置否,等待他的下文,
“若非先帝早去,正当国难,他会是一位发政施仁的好皇帝。”他给予了谢欢最好的肯定。
芙蓉暖帐,一刻春宵,孤男寡女,在谈论国事。
魏央忽严声正色:“魏家若是要反,早已经反了。”
白问月惊奇,不知他话从何说起。
“真的要反,何必等到谢欢长大呢?幼子夭折,魏氏振臂一呼百应,谁会不服?”
的确如此。
她更加好奇,那为何不反?既是不反,太后何苦又把持着朝政?
似是看出她的疑虑,魏央淡道:“不能反。”
“且不提我魏氏世代忠良名将,单是父亲与先帝的生死交情,他也不会去夺谢氏的江山。”
魏央又道:“况且,皇帝并非谁都能坐的。”
“看似光耀,万人之上,但有得必有失。要施舍的部分,又并非所有人都舍弃的掉。”
似是觉得说的不够清楚,他又补了一句:“父亲无法舍弃,我也不行。”
漫漫长夜。
白问月忽想起她写给谢欢的遗笔。
若非眼前生离死,何信君王不自由。
如今想来,便是生离死别,身为人君,都是毫无自由可言的。
“你知晓先帝是因何而死?”魏央忽问。
白问月疑惑:“死于颍州一战?”
似是姿势太久有些不适,魏央也起身坐起,轻靠着玉枕。
既点头,也摇头。
“是为了一个女人。”
“他连续多年东征西讨,世人只道他一心开疆拓土,却不知这背后其实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什么女人?”白问月轻问出声。
“不知。”
他目光悠长,似是回忆起很久以前的往事。
“我只听父亲略微提过,依稀记得是个亡国公主。”
“她是谢欢的生母?”白问月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
魏央颔首。
这便没错了,皇宫内皆知谢欢并非太后亲生,却又对他的生母一无所知。
说来,谢欢的身世,她上一世也未曾了解过分毫。
毕竟这世上还知晓他身世的人,恐怕只剩下魏太后一个人了吧。
想到魏太后,白问月忍不住吸气,太后一直将谢欢视为仇敌,莫非正是因为他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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