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他说回沐府，只是为了回去祭奠沐家那些亡魂。
毕竟在他亲手手刃仇人后, 他只回去过一次。
那时, 少年跪在那些被烧毁的断壁残垣前, 撕心裂肺, 泣不成声。
而我还未现形，只能够眼睁睁看着, 无法慰藉他半分。
他那种悲伤而孤寂到疯狂发泄的样子，我只见过一次。
我却未曾想过，他会有重建沐府的心思，不知为何，原因不明。
可能是因为他知晓过我的记忆，知晓我其实从小就在他身边陪伴着他。
我们寻了处客栈, 待他养好伤后, 才启程前往了沐府遗址。
他当刺客这么些年, 从清明阁接任务得到的赏金, 足足够他花销几辈子还绰绰有余, 重建沐府并不是算什么。
都是些沾染鲜血的金子，却是少年曾经刀尖舔血，用命换来的。
他对待重建沐府一事格外认真, 先是在沐府遗址附近寻了处幽静小院住下, 特意为我选了精细的衣物，才去购置了一些生活物品。
还没轮到我插手，他早已安排得妥妥当当，不仅请了木匠, 还自己作了草图，将沐家各处的布置尽数描绘了下来，熟练到他曾经做过一样
我站在他身边，看到他认真地画着草图，满眼惊讶。
他不动声色地将我的反应都收入眼底，眼神带着微微笑意，还特意询问我喜欢什么花树，等沐府建好后，他会让人在周围都种上成片的花树。
这的确是个好想法，春日可赏花，夏日可乘凉，秋日可摘果，冬日可赏雪。
我想了想，选择了桃李，那连绵不断的桃花杏花盛开，最是能够彰显春意盎然。
他眨了一下眼睛，停下手中的笔，朝我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如此美好而明媚，却淡得像风就能够吹散一样，难得一见。
我看着他嘴角那抹笑，不由失神过久，连磨墨的动作一时也是忘记了。
我失了神智，情不自禁地凑过去，主人低垂着眉眼，任我在他的唇边落下一个轻薄的吻。
他眼睛光芒四谢，随后温顺地吻上了我的唇，彼此缠绵在一块。
唇舌为彼此而勾缠，细腻而柔情万种，我压下身体的战栗，直至呼吸急促了不少，才微微挣脱开来。
可是还没有喘上几口气，主人却皱着眉头，掐着我的下颚，强吻了上来。
他不肯如此轻易地放过我，自己的鼻息那么沉重，却带着惩罚意味地咬了咬我的唇。
过于厮磨的吻让他的眼角染上了红晕，冰冷的外表此刻也染上了风情万种，惊艳不已。
最后，我被压倒在了书案上，他则灼热地逼着我和他深吻起来。
墨盘被打翻，溅了一地的墨水，也阻止不了此刻热火朝天。
直到我眼神迷离，躺在那里浅浅喘着气，凌乱不堪。
原本已经收手的主人却见我这副模样，眼瞳缩了那么一下。
几乎是下一秒，他便失去了控制一样，再次覆了上来，火热的唇吻过我的下颚，我的颈项，往下探去。
我难以忍受地皱着眉，想要拒绝他取悦我的行为，甚至想要推开他的头，手都软得一塌糊涂。
最后，沉浮其中，不可自拔。
直到白光乍现——
“主、主人！”
等到我的脑子反应过来，我才发现自己是做了什么事情，猛地将主人推开，抓着衣服正要夺门而出，冲过来的主人却将我死死搂在了怀中。
他刻意贴在我耳边，将喉咙里的东西吞咽了下去，我一时间身体都僵了一下，整个人都想找条缝钻进去！
我的天，他竟然……他竟然……
我到底做了什么？
可是主人却浑然不顾，他的声音带了一丝嘶哑，清淡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和幽怨，那声音磁性低沉，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性感。
他道：“你又要逃么？”
我猛地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句话竟然让我有些落泪的感觉，就好像曾经他也追逐过我许多次，可是每一次他都没有成功。
“没，主人，我只是……”
我只感受到此刻我的脸和我的耳朵都格外滚烫，这种热度在告诉我，我对主人做了些什么过分的事情。
我为了让自己舒服，竟然抓住了主人的头发，强迫主人为我……
最让我想哭都哭不出来的却是，我的主人竟然不拒绝我。
一开始他更是主动伺候我，在我失控后，他却还纵容我，满足我。
一找到这里，我更是不敢再动。
直到主人他亲昵地用指尖摩挲着我颈项处一个淡红色的印子，在我耳边低沉道：“昆吾……是你主动亲我的。”
我羞愧至极，我也不知道我刚刚为什么会情迷意乱地亲上去。
只是自从我和他在清明阁的杀手下死里逃生后，我就很少能见主人笑过了。
他似乎再也不能够像个开朗的傻瓜笑了。
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可是，刚刚他那抹淡淡的微笑却的确让我为之心动不已。
我，我必须承认……
“主人，我、我心悦你。”
明明是一句心意满满的话，可它从我的嘴里说出来，却仿佛用尽了我一生的力气。
我真的喜欢这个人喜欢了很久很久，久到……我感觉到绝望，感觉到这辈子这个人都不会回应我，我才放弃的。
哪怕我曾经那么不想放开手……
如果当时，我们能够像现在这样……
哪怕是死，我都愿意，死在沐流云如此温暖的怀里。
真不甘心啊……
我抬手捂住嘴，在记忆恢复的那一刹那，泪水渗出眼眶，无声地恸哭了出来。
而身后的沐流云在听到我的话后，他沉默却格外强势地将我搂得死死地，仿佛要将我刻入他的血肉里，他的生命里。
他那双冰冷的眼眸此刻也泛红了起来，竟是和我同样涌出了湿意。
半响后，他才郑重道：“我也是。”
他埋首在我的颈项处，那坚韧的身躯却在此刻为我臣服，他的肩膀微微耸动，声音依旧不变。
他道：“我也心悦你，昆吾。”
同样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耗尽彼此的心血，在经历了重重误会和隔阂后，最终是交付于彼此。
我爱的人，他也深爱着我。
我流着泪却笑着转过身搂住了他的肩膀。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我道：“你们凡人果然没有骗我。”
纵使前路荆棘遍野，我亦将坦然无惧，仗剑前行。
*
自我和主人坦诚后，我又恢复了记忆，两个人更是亲密无间。
不过，随着沐府一点点重建起来，主人每天都很忙碌，我的日子却过得格外肆意和潇洒，整天只需要练练剑，算算主人还剩下多少金子，除了偶尔躲起来偷酒喝，醉得一塌糊涂后被主人找出来，扛回去受罚以外，其他简直妙不可言。
第一年，我们在沐府周围种了成片成片的桃树杏树，想着日后结果，我们自己留下些，其它的果子请农家人过来采摘后送去买卖。
我和他约定两个人不再过问江湖世事，隐居江湖，却彼此过上了白天隐姓埋名，晚上偶尔为民除害，铲奸除恶的日子。
第二年，我开始和主人两个人琢磨双人剑法，沉迷练剑。
而每每两个人休息时，我喝着水，他总要凑过来同我索吻，不顾两人一身汗味，也要和我缠绵一番。
他很听我的话，美中不足的是，如果他在床上也能够和他在床下一样听我的话就好了。
呵呵。
狗崽子。
仗着我对他的宠爱就放肆。
第三年，我和他在走廊上一起望风，一时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总爱抱着我，坐在走廊上看湖边的垂柳。
一如现在，我躺在他的怀中安睡，而他嘴角总是挂着散不去的笑意。
第四年，我和他两个人在成片的果树中，背着背篓，开始为桃树杏树修剪枝桠，施肥，保暖。
一年四季，尽收眼底，而明年它们就能结果了。
第五年，果树都开花了，满园春色，落英缤纷，我和他两个人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中，比试剑法，刀光剑影中，透出一丝神仙眷侣的意味。
第六年，我们成亲了。
第七年……
第八年……
……
……
第三十年，主人生了一根白发。
凡人生老病死，在梦中也是会老去的，而我不会。
哪怕我想要跟随着主人一同老去，可是梦境也不允许，又或者是主人他不允许。
于是，我在夜里偷偷将他那一根白发剪去，祈求他长命百岁，一生无忧。
……
……
第五十年，我依旧容貌不变，他却已经到了垂暮之年。
我候在病榻旁，看着主人那副老去的模样，笑着道：“原来你老了后是这副模样。”
他缓缓道：“是不是很丑么？你似乎只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我嘴角抽了抽：“……醋坛子。”
两个人相视一笑时，远处清脆的铃铛声响了起来，让我脸色变了变。
我竟是忘了正事……
主人也听见了。
他猛地握紧了我的手，像是梦里的五十年根本就不够用一样。
他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我像是一直在做梦，做了很多梦。这些梦里有很多噩梦，唯独做了一个美梦。它很长，可是……一想到是和你在一起，这些年竟是如此短暂而美妙。”
我笑了笑，温和对他道：“我愿生死相随，同主人同去同归。”
这一瞬间，主人混浊的眼眸并发出光亮，他像是回光返照一样，握着我的手十分用力。
我将他抱进早已经准备好的棺材里，把昆吾剑放在了他的身边，他颤巍巍地把剑抱在了怀中，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站在棺材外对他笑了笑，随后一把火将重建的沐府烧毁。
在熊熊大火中，我起身翻进了棺材里，和他躺在了里面。
在他心满意足，合上双眼的同时，我也合上了棺材。
他已经“死”去，梦境随着梦境之主的离开，开始崩塌。
我点了点他的鼻尖，把他幻化成原来的模样，随后我钻回了昆吾剑中。
生随死殉，这真是个好梦。
*
从沐流云的梦境中脱身而出，我醒来时，却又回到了沐流云之前的纯白世界。
高台之上，沐流云比我早一步清醒过来，他将我整个人搂在怀中，似乎在等着我的苏醒。
我伸出手，不解地捏了捏他的下巴，说出内心的疑问。
“还舍不得放我去你的识海深处？”
我已经听到第三声铃铛声了，可我却还未进入他的识海，这让我有些担心，但是看着沐流云依旧在我身边，我却又觉得无比安心，把花折枝的叮嘱都抛在脑后。
沐流云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他轻轻道：“舍不得。”
或许是梦境太过于美好，我懒洋洋地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顺着他的心意道：“那我陪你，直到你愿意清醒。”
他摇了摇头，显然不是顾及这些，而是再一次确认道：“你真要去我的识海么？”
我挑了挑眉：“难道你要我看着你魂飞魄散么？”
沐流云笑了笑，弯下身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
他道：“昆吾，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了。”
他像是一点都不贪心，和床上的他恰好相反，仿佛一个梦就能够满足他一样。
这让我不由收敛了脸上的慵懒，不悦地撑起身，认真地看着他道：“你不想让我去你的识海，为什么？你是在害怕什么？”
沐流云没有说话。
许久后，他皱了皱眉：“昆吾，我还是送你出去吧。”
“你敢。”
在梦境里，五十年我们都没有如此针锋相对过，此刻却开始闹起了别扭。
我冷笑道：“沐流云，你要是敢让我看着你魂飞魄散，那不如现在我们就说清楚，此后一刀两断。”
很显然，沐流云被我说得如此之重的话威胁到了，他死死咬着唇，最终是颤声道：“不，不要，别这样……”
“那些过去都是对我的惩罚，我都不在乎，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那样的我……”
沐流云的目光涣散开来，整个人像是陷入某种回忆不可自拔一样。
他颤抖道：“我不值得你同情，不值得你为我冒险。”
我连忙捧着他的脸，哄着他道：“傻瓜，都五十年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值不值得？”
我的声音沙哑了起来，字字泣血。
“主人，真的，我求你了，别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我没办法忍受，我已经和你在一起五十年了，现在你却让我放弃……”
我红着眼，最终是握紧了拳头道：“我不能接受。”
“昆吾，你别哭，都怪我，我让你进去就是了。”
沐流云见我这样，脸色苍白如纸，只顾着哄着我，尽数都答应了下来。
随后，他沉默了一会，露出一个悲凉意味的笑容。
他道：“不过你得答应我。”
“你说。”
我才发现他的手格外冰冷。
“如果有一天，你需要在你我之间做出抉择，我希望你能够保全自己，选择放弃我。”
他郑重其事道：“我可以容忍我死去，但是我不能够容忍，你为我死去。”
我听了后，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不，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的……”
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坚定道：“所以你必须答应我。”
他的目光如此深情，像是倾注了他的今生来世。
“你总是这样心软，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想让你进入我识海的原因。我不想自己成为你的累赘，所以我现在要对你做一些什么。”
我看着沐流云，惨笑道：“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嗯，别担心，不会有其他影响的。”
他伸出手，抚摸着我的脸，神情坚定。道：“这样我才放心让你去。”
事情走到这一步，还能够坏到哪里去，我是上古神器昆吾剑，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我的东西，沐流云他想对我做的些什么，管不管用都不一定呢。
为了让他安心，我只得先应了下来。
“嗯。”
沐流云轻轻落下一个吻，有什么顺着这个吻传递了过来，他极其不舍地一遍遍摸着我的脸，却最最后纵容道：“去吧，吾爱。”
“我等你回来，然后我们离开清明阁，回我们的家去。”
我们的家，在梦境里待了五十年的家，在现实中重建的样子，一定更美。
我勾起嘴角，笑着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奉日月以为盟，昭天地以为鉴。
啸山河以为证，敬神鬼以为凭。
从此山高不阻其志，涧深不断其行。
流年不毁其意，风霜不掩其情。
纵然前路荆棘遍野，亦将坦然无惧仗剑随行。
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永生永世，相许相从。
——剑三真橙之心誓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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