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曾以为,只要我有了人形,行走在人世间,我就和这大千三千世界里的凡人一样。
可以笑,可以哭,是个会知晓七情六欲的“人”。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我最终还是低估了“人”。
他们永远都有着摸不透的心思,无法看清楚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如同,我怎么也不会想到……
我的主人会选择舍弃我。
我宁愿为主折断,护主安危,也不愿意有一天被主人送给别人。
【2】
清明阁的手段我算是领教了一会,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成了人后,仿佛有了羞耻一样,我不太习惯光着身子的状态,只得脱了主人一件白袍裹在身上。
白袍早已沾染血迹,破烂不堪,勉强遮体。
主人被我附身后便陷入了昏迷,浑身是伤。
我将他小心翼翼地背了起来,拿着我的本体剑身,步伐不稳地离开这个遍地尸体的地方。
鲜血染地,我赤着脚踏了上去,白皙的脚上沾染了红色。
我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有清明阁的人会追上来,只能够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主人的伤必须马上处理……他还中了毒。
知道这是事实的我心底越发悲凉,背着主人寻了好久,才找到了一个山林中一个露天的山洞。
将主人放下,让他倚靠着石壁躺下,他的脸色异常苍白,仿佛和死了一样。
要不是那点微弱的呼吸,还有那泛着黑色的嘴唇,我可能真觉得他已经死了。
翻出主人身上药瓶里,倾倒出几颗救命的药丸,往主人嘴里送,可是他因为失血过多,嘴唇干燥起皮,连药已经吃不下去了。
见此,我站起身,朝山洞外走去。
幸好这山洞外处于这座山地势的地方,一条小溪正从山洞外穿过。
我蹲在溪边,用手拂了拂水面,低头俯身含了一口水,随后撕下衣袖浸湿,清洗了几遍后,让白布吸收了一些水,又折了回去。
将药服进自己的嘴里,随后贴近主人,抬起他的下巴,将水和药一起渡了过去。
主人渴急了,感受到温润的水被渡过来,迫切地想要解渴便吸吮起来,可是这点水根本就不够他一口喝下去,他甚至开始想要含住我的舌头。
我一惊,忙退后几步,看着主人那痛苦的表情。
“水……水……”
他意识已经模糊,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张合着干燥的唇呢喃不清。
我用白布拧了些水,喂给他喝。
随后给他擦拭了一些伤口,很快白布就变成了红布,我又返回了小溪边清洗干净后,含了水,给主人喂了过去。
反复几次后,主人不再要水喝了,我也把他的伤口清洗干净,上了药,缠上了干净的绷带。
可是,主人一直在发热,他在出冷汗,浑身颤抖。
他中了毒,我知道他没有解药。
清明阁的毒,不是那么好解的。
我有些乏力地坐在主人身边,看着主人痛苦的脸色,感受着他越来越微弱的呼吸。
他要死了。
而我也觉得自己要死了一样。
浑身冰冷,指尖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几乎是选择同归于尽的方式,我用自己的修为去维护主人的生命,每耗尽一盏茶的时间,我便越发困顿一分。
大概等我耗尽了全部的修为,就会回到剑中沉睡,等到几百年后新的主人唤醒我。
我救不了他。
我好不甘心。
明明好不容易修成了人形,还没有和他说上一句话,就要分别了。
如果能够救活他,我什么都愿意付出。
哪怕是我永远都不能够离开昆吾剑,我也愿意。
我什么都愿意做,可是,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能够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别睡下去……”
我低下头抵着主人的额头,轻声道。
“你说好的,要带我一起仗剑天涯,可不能反悔……”
“沐流云,听见没……”
他则紧皱着眉,神志不清,沉浸在梦魇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听到我的呼唤,醒过来。
一梦生,一梦死。
【3】
一个人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就必须付出相同的代价。
那个时候的我太想要让主人活下去了,我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我还在维持着主人的生命,主人死后,我便只能陷入沉睡。
不然,这种强烈的执念迟早会让我入魔。
但是,上天似乎也生了怜悯之心,它看我苦苦哀求,万念俱灰之时,它动了动手,将一个人送进了主人的生命中。
这个人便是谢听雪。
而那时的我只顾着感恩戴德,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人会在日后将摧毁我的一切。
话本里那些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许不是单纯的纸上谈兵,而是来源于现实。
这活生生的现实则打了我的脸,火辣辣地在告诉我一件事情。
我和我主人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当我的眼眸都已经散失光芒,看着主人开始苦笑的时候,我竟然察觉到有人在不断靠近这个地方,顿时心生警惕和悲凉。
清明阁是下定决心要斩草除根,非要取了我和我主人的性命不可。
我一只手放在主人胸口上,源源不断地维持着他的生机,另外一只手握紧了昆吾剑。
来者,杀无赦。
来人用的是上等的轻功,似乎是寻着那微乎其微的血迹找到了这个山洞。
他停在了山洞门口,目光朝我这边落了下来。
似乎感受到我的敌意,他站在那里,并没有往里再靠近一分。
我浑身的皮肤都战栗起来,只等着他一靠近,就让他人头落地。
可是良久后,也未听到他的动静。
我正要侧头看向他的时候,只听见一个温润动听的声音担忧地响起。
“他可是受了伤?”
我朝那人望过去,只见山林溪涧为衬,他腰间挂了背着装满药草的篓子,站在那里,一双温润清澈的眼眸望着我,令人如沐春风。
我一时间哽咽在喉,盯着这个人许久,才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
“救他。”
来得是个大夫,太好了。
这时的我并未想很多。
不远的林中还藏有清明阁杀手的尸体,主人同我和清明阁打斗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会没有人通风报信。
谢听雪出现得太是时候了。
主要是我并不知道这江南一带是谁的地方,自然是看不出来人的身份。
这个人虽然是一身大夫打扮,可从头到脚这人身上的衣物是精心制作,用的江南上好的丝绸,做工精细,绣术高超,惟妙惟肖,腰间还挂着一块精致的玉佩。
如果我当时多看两眼,便会看到那块玉佩上雕刻那皇室象征,中间还刻了一个龙飞凤舞的“谢”字。
江南谢家,皇亲贵族,谢家王爷,偏爱医术。
怪只能够怪我,当时涉世未深。
我当时只想着,只要能够救活主人在所不惜。
谢听雪听清楚了我说了什么,便走了进来。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他刚进来那一瞬间,遮挡去了那么一下光亮后,让陷入他阴影中的我浑身僵硬了起来。
这仿佛预示了之后我和他的宿命。
可惜此时的我和他,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他走近我的身边后,看了一眼我放在主人胸上的手,并未多询问什么。
他伸出手,给主人诊脉。
一盏茶后,他看着我说道:“身上的伤口你已经给他包扎好了,不过现在要他命的是他中的毒。”
他温和地笑着,举止有礼,风度翩翩,俊雅的脸庞流露着令人沉醉的温柔。
如果他没说接下来的话的话。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中的应该是清明阁的“断肠魂”,三个时辰内,不服解药,必死无疑。之前竹林那场撕杀大概就是你们和清明阁的恩怨了。”
他收回手,解下腰间的药篓,掏出一套银针,开始给主人施针。
他抬起眼眸,温润的眼眸里静静地看着我:“那么,想必这位昏迷的阁下便是那位年轻有为的天下第一剑客沐流云。”
“那么,你又是谁?”
我沉默不语。
“我似乎并没有听说过,天下第一剑客有位一直跟随的好友。”
我才发现,这人虽为人谦和恭敬,却心细如针,心思缜密,着实可怕。
我见他似乎自顾着看着我,迟迟未下针,便只得垂眸应付几句。
“只要你救活他,你问我便答。”
闻言,他莞尔一笑,落下一针。
“那好,在下谢听雪,江湖人称圣手医仙,敢问阁下名号?”
“昆吾。”
他顿了顿,继续施针。
“你与天下第一剑客沐流云是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只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是我主人。”
听到这里,谢听雪诧异地抬起头,目光注视着我,见我面色如常,并未露出任何表情,随后垂下眸,不动声色继续询问。
“我唤你昆吾吧,你……为何只穿一件衣袍?”
“……”
我真不知道这要怎么回答,谢听雪也没有要我回答。
见他施针利落,几针下去后,主人的呼吸逐渐回复平稳,脸色也回复正常了。
“这只是暂时压制了毒性,要想彻底解开,恐怕还需要些时日。”
我收回了放在主人身上的手,指着身边的昆吾剑道:“这是我。”
谢听雪听了后,似乎颇为疑惑地看着我,我并没有给他解释。
“我没有衣袍,所以穿的是主人的衣袍。”
不知道为什么,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谢听雪虽然还是温和笑着,可是眼里却似乎有些冷意。
他站了起来,似乎就要离开。
我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是为了主人的生死,我只得对着谢听雪求助。
我坐在地上,拉住了谢听雪的衣袍。
“别走,求你救救我主人。”
我闭上眼,诚恳道:“你让我做什么可以,救活他,求你了。”
他听到了我的哀求,叹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来,俯身蹲在我身旁,一只温热的手细细抚摸着我的脸。
“你怎这般单纯可爱,想要我救他可以,你带他跟我回去,我便救他。”
我本想回应谢听雪的话,可是刚刚消耗了不少修为,维持人身现在已经很勉强。
“可以,只是抱歉……”
我清晰地看到了谢听那雪缓缓收缩的眼瞳,我看着我逐渐变得透明的手,心想时间到了。
谢听雪似乎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玄乎其玄的事情,他眼里满是诧异,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想要接触我,却徒然穿过了我的身体。
“救活我主人,下次我会出来找你偿还……”
我还没有说完,只见神识一轻,整个人化成一缕烟钻进了昆吾剑中。
谢听雪就这样惊愕地看着我消失不见,一件衣袍缓缓落在了地上。
我陷入昏迷之际,只看见谢听雪楞楞地看着我,随后他捡起地上的衣袍,朝我走了过来。
他将昆吾剑搂在了怀中,害得我只看到他嘴角勾起了一个微笑。
“我答应你,我会救活沐流云,然后等你出来。”
听到他的承诺,我晃动了一下剑身,算作回应,随后陷入了沉睡。
殊不知,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天翻地覆。
主人有了喜欢的人,他叫谢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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