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卫氏终究还是撒手人寰,临去时她已经不能言语,只是抓着女儿和侄儿的手,眼睛睁得很大。
沈绿绮泪流满面,悲泣道:“母亲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表弟,护他长大成人,断不会让卫家后继无人。”
顾明熹面容稚嫩,他的神情却慎重无比,他亦对卫氏道:“姑母,我会保护阿绮姐姐,不让任何人欺负她,我把她交给我,我会一辈子对她好。”
卫氏的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阖上了眼睛。
沈绿绮失声痛哭,几乎晕倒过去。
沈牧闻讯,过来略看了两眼,安慰了女儿几句,也就走了,甩手把卫氏的丧事都丢给了淳于氏。
好歹卫氏终于走了,淳于氏有了出头之日,一时神清气爽,倒也积极,利索地把一应事务都操办了起来。
卫家倾覆于陇西王之手,昔日的亲朋故友为了避嫌,大都不敢登门,平阳侯府也未予声张,左右不过是给卫氏备下了棺木,布置了灵堂,其余也没什么事了。
灵堂里冷冷清清,连记在卫氏名下的子女沈安知和沈绿瑶也不过是来烧了三柱香,就各自寻了借口走了。只有顾明熹陪着沈绿绮一直守在那里。
凄冷的秋风从门口灌进来,白幡动,纸钱的灰烬打着旋儿飘起来、又落下去。
沈绿绮跪在卫氏的灵前,神思都有些恍惚了。
卫氏虽然生性怯懦、体弱多病,但在平阳侯府中却是沈绿绮唯一的依靠,如今一朝故去,这偌大天地,沈绿绮竟觉茫然无所归附,她又是惶恐、又是悲伤,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在模糊的视线中,有人把一方帕子塞到了她的手中。
顾明熹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小心翼翼的,饱含了担忧之情:“阿绮姐姐,你擦擦眼泪,别哭了,再哭下去,眼睛都要坏掉了,姑母在天上看着你呢,她该难过了。”
沈绿绮接过帕子,捂住了嘴,她的嗓子都已经嘶哑了,哽咽着:“母亲好狠的心,就这样抛下我走了,往后,这世上连个真心疼我的人都没有了。”
“你还有我,阿绮姐姐,你看看我。”
顾明熹把脸凑到沈绿绮的身前,抬起头来,认真地望着她。
沈绿绮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他的眼眸深处,他的眼眸如同深色琥珀,那里面藏着一个小小的她。
“我知道现在我还小,你不信我,但我保证,将来,我会成为你的依靠,为你遮风挡雨,护你一世平安喜乐,阿绮姐姐,你等等我、等我长大,好吗?”
顾明熹站了起来,这样,他就比沈绿绮高了,他张开双手,有点害羞地道:“你累了吗?我可以给你靠一靠。”
沈绿绮怔了一下,含着眼泪微微地笑了起来,她微笑的模样,如同雨中的海棠,那么楚楚动人:“多谢你,长生,从今往后,我们只能彼此相互扶持了。”
她不愿意靠在他身上呢,顾明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心里真是非常沮丧。
两个人在灵堂中守了许久,到了快晌午的时候,沈绿瑶居然又过来了。
她分明是刻意打扮过一番,因着嫡母过世,装束不好浓艳,她换了一整套纯银的头面,手上两个银镯子叮当作响,头上簪着一只银雀步摇,一颗白色的珍珠从雀口垂下来,随着她的步子摇曳。虽然看过去皆是素色的,却不失少女的娇俏之态。
沈绿瑶用手中的帕子拭了拭眼睛,那帕子上沾着洋葱汁水,她马上就红了眼睛,抽抽搭搭地走到沈绿绮身边,也跪下了:“母亲,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女儿还没来得及给您尽孝呢。”
顾明熹大感诧异,却看不出来这个三姑娘还是颇有情意的。
但马上,府中的大管家进来了,引着一位年轻的公子前来拜祭卫氏。
那公子文质彬彬,样貌出众,举止形容皆是清贵,管家唤他作“李公子”,原来是中书令李家的次子李恩,论起来,卫氏是他未婚妻子的嫡母,他上门来拜祭,也是常理。
顾明熹不屑地看了沈绿瑶一眼,难怪她这会儿巴巴地跑过来了,原来是来见这位李公子的。
李恩恭敬地给卫氏上了香。
沈绿瑶红着脸,偷偷地移到李恩的身边,娇滴滴地道:“多谢公子盛情,母亲骤然过世,我十分伤心,你今日能来,我这心中着实感念。”
这姑娘身上的香气实在过于浓郁了,李恩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两步。
顾明熹想过来扶起沈绿绮。
沈绿绮却微微摇了摇头,叫了樱桃过来。她这两天悲伤过度,身子虚弱,连站都站不太稳当了,在樱桃的搀扶下慢慢地起来,对着李恩蹲身施了个福礼。
“多谢李公子。”
她的身姿如纤纤杨柳,那样弱不禁风,她的脸上泪痕宛然,似梨花之上未睎的白露,惹人怜爱。
李恩心疼不已,几乎想要上前把这个娇柔的美人搂进怀中好好抚慰她。但他知道他眼下还不能,只能清了清嗓子,用最温和的声音道:“伯母驾鹤西去,此时必在极乐仙境,无忧无痛,二姑娘还是要善自珍重,切不可过度忧伤,若因此伤了身体,令伯母在天之灵不安,反而是有失孝道。”
李恩爱慕沈绿绮已久,几乎到了神魂颠倒的地步,可惜伊人早已许给卫家的表兄,令他扼腕痛恨。
他执念成狂,夜夜不能入寐,竟生出了一个怪异的念头,去求了父亲,聘下了沈家的三姑娘沈绿瑶。他想着,纵然不能娶沈绿绮为妻,能与她有那么一层关系,说来也算是一家人,聊以慰藉。
却不料卫家突然遭逢不测,卫楚昭身故,如此,他又在心底生出了奢望,一听到卫氏离世,就赶紧上门来探望沈绿绮了。
沈绿瑶在一旁看着李恩含情脉脉的样子,脸都黑了。
和沈绿瑶一样脸黑的还有顾明熹,他重重地咳了一声,硬生生地挤到李恩和沈绿绮中间,仰起脸,做出天真的神情:“三姐夫,三姐姐前几日还提起你呢,姑母去了,三姐姐正需要人安慰,你来得正好。”
李恩正色道:“我与三姑娘尚未成亲,‘三姐夫’一词担当不起,小兄弟不要乱说,坏了姑娘的声誉可不好。呃,你又是哪位?”
难得沈绿瑶又一次和顾明熹保持了默契一致,她接口道:“这位是卫家的楚晏表弟,母亲过世前,刚刚把二姐姐许给了他。”
李恩呆住了。
他看了沈绿绮一眼。
沈绿绮的脸色淡淡的,螓首低垂,对于李恩这个外人不欲多言。
李恩岂是那么容易挫败的,他只是沉吟了一下,复又笑道:“卫家的表弟?我原知道楚昭兄是人中龙凤,今日这位表弟看过去也是一表人才,不愧是卫家后人,可怜你年纪尚小,却遭逢巨变,今后若有难处,不妨过来寻我,我或可略尽绵薄之意。”
区区稚子,身无长物,有何可惧,沈绿绮那样绝色无双的美人,又岂是这落魄小儿能够消受得起的。李恩笑吟吟的,并没有把顾明熹放在心上。
将来若是沈绿绮嫁给了他,这个卫楚晏就是他的表弟,看在妻子的份上,他也应当关照才是,李恩自认为十分体贴周到,面上就带了几分得色。
沈牧原本用过了午膳,正在小寐,听得下人的禀告,连忙整衣出来。
李恩对沈牧自然是十分客气,言辞恳切地宽慰了一番。
而后他让随从将奠仪呈上,厚厚的一封金锭。又另外拿出了一个锦盒,捧在手上,对着沈牧说话,眼睛却看着沈绿绮。
“这是宫中的皇后娘娘前些日子赏赐下来的,高丽国进贡的两只百年老参,高丽的使者说是有起死人肉白骨的神效,那自然是夸大了,不过也算是难得的。我想着伯母仙去,二姑娘定然十分哀切,恐怕伤及心神,正需要用此物滋补调养才好。”
这话说出来,不但沈绿瑶把帕子绞得稀烂,连沈牧听着都不对劲了。
沈牧勉强笑了一下:“李公子大约是口误了,这人参是送给瑶瑶的吧。”
李恩看了沈绿瑶一眼,含蓄地道:“三姑娘体态丰润,倒是再清减一些才好,很用不上这个。我看二姑娘柔柔弱弱的,才需要好生补一补。”
“你……”这下沈绿瑶的眼睛是真的红了,几乎气得要哭。
沈牧的笑容也僵在脸上,不知道该如何接上去。
沈绿绮神色冷漠:“李公子有心了,这么贵重的礼,我消受不起,您请带回去吧。”
美人生嗔,也是撩人心痒。李恩心荡神驰,只顾看着沈绿绮发呆。
顾明熹手脚麻利地一把接过那锦盒,直接塞到了沈绿瑶手中:“三姐夫体贴细致,这人参,三表姐收下好好滋补滋补,丰润是福气,这福气是越多越好的。”
沈绿瑶捂着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手中紧紧地抓着那锦盒不放,转身跑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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