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面,四个健壮丰满的仆妇叉着腰杵在那里,领头的一个傲慢地道:“樱桃姑娘这话说得差了,我们不过是奉了燕夫人之命,请二姑娘搬个院子,怎么就是赶了。如今夫人去了,二姑娘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也怪冷清的,不如换个小点的地方,大家伙挤挤凑凑,岂不热闹。”
淳于氏闺名一个“燕”字,这府中奉承她的人,都称呼她为“燕夫人”。
卫氏所居住的兰溪院是正房夫人的宅子,位置和风景都是府里最好的,淳于氏眼馋了许多年了,卫氏这一走,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住过来,马上就唤了得力的仆妇到兰溪院来打前锋了。
沈绿绮气得脸色苍白,她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那个仆妇的面前,冷冷地看着她。
眼前的少女容颜太盛,光华灼灼若天上之人,不可逼视。
仆妇的心中生出了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觉,不自觉地低下了头,收敛起方才的嚣张气焰。
“这是我母亲的院子,哪怕她已经去了,也不是一个低三下四的妾侍可以染指的。”沈绿绮的声音是清冷的,“你们给我出去,我的兰溪院,容不得你们这些卑贱之人踏足。”
那仆妇后退了两步,脸上挤出虚假的笑意:“二姑娘不要动怒,您何必和我们这些下人计较,我们也是奉了主子的吩咐办事,燕夫人体恤,给您三天的时间收拾整理,我们今儿就是来和您打个招呼,三天以后,我们可要带人过来帮您搬东西了,您还是趁早做准备吧。”
顾明熹气得肺都要炸了,他的夫人,原来在沈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他恨不得立即把沈牧抓过来暴打一顿。
他大步走过去,挡在沈绿绮的前面,沉下脸,指着门口,对那几个仆妇喝道:“马上滚出去。”
仆妇吓了一跳,然后就捂住了鼻子:“哎呦,臭死了,这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小老鼠,浑身都发馊了。”
顾明熹这才省起,他几天没有沐浴了,身上异味扑鼻,他的脸刷地一下涨得通红,又羞又怒,握起了拳头就要出手。
沈绿绮的手轻轻地按在顾明熹的肩膀上,把他拦住了。
“长生,你怎么起来了?觉得身体如何了,可还有碍?”
顾明熹转过头去望着沈绿绮,板着脸:“阿绮姐姐,我来给你出这口恶气,这几个恶妇,我替你打杀了她们。”
这孩子,此刻眼眸宛如深潭,眉目间带着一种凛冽的煞气。
沈绿绮心中跳了一下。
她轻声斥责道:“别把打打杀杀的挂在嘴边,端的有失身份。”
顾明熹无奈,只能狠狠地瞪了那仆妇一眼。
那锐利的眼神如同利剑一般,刺人生疼。
那几个仆妇不觉心虚,竟被一个孩子唬着了,不敢久留,相互看了一眼,小声嘟囔着退了出去。
仆妇一走,顾明熹马上蹭蹭蹭地后退了好几步,离得沈绿绮远远的,结结巴巴地道:“阿绮姐姐你别靠我太近,小心熏坏你了。”
沈绿绮微微地笑了起来。
是的,他真是臭极了,但是,他看过去可亲又可爱,在这个家里头,这时候只有他跳出来为她出头,虽然是个没用的孩子,却着实暖心。
她柔声道:“小臭虫,好了,快去沐浴一下,难为你憋了这么些天。”
顾明熹担心地道:“阿绮姐姐,你接下去做何打算?难道真的由着那些恶人把你从这院子里赶出去吗?不如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家去,以后可没人敢欺负你。”
沈绿绮哑然失笑:“跟你走,能到哪里去呢,傻孩子。”
她环顾四周,目光悲伤:“这里是母亲和我住过的地方,仿佛母亲还留着这里看着我一般,我怎么舍得走呢。”
方嬷嬷又是愤怒又是心疼:“我的好姑娘,夫人刚走,那个贱人就敢这样对您,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啊?真是老天不长眼,竟让小人猖狂得志!”
“你们莫要着急,我这就去找父亲理论,想来他不至如此薄情,或许只是淳于氏瞒着父亲私下主张,这家里,终究还是父亲做主的。”
沈绿绮交代方嬷嬷带着顾明熹去沐浴,她自己去寻沈牧了。
出去问了下人,说是侯爷还在燕夫人的院子里,沈绿绮眉头微皱。
到了淳于氏那边,沈牧果然在,淳于氏在旁边正和他笑语盈盈地说着话。
见了沈绿绮进来,淳于氏亲自迎了上来:“这倒是稀客,二姑娘今日怎么过来了,你这孩子,平日里和我多有生分,姨娘想要疼你都不知该怎么办,来,快进来。”
沈绿绮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淳于氏伸过来的手,只是略一颔首,转而对着沈牧唤了一声:“父亲。”
沈牧亦是慈爱满面:“阿绮这几天看过去又瘦了,知道你伤心,但是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多谢父亲关爱。”沈绿绮神色淡然,道,“方才姨娘这边派人过去,说要把我赶出兰溪院,我竟不知是何道理,过来向父亲问讯一声。”
“哦,这个事情啊。”沈牧竟毫不动容,“那些个下人办事糊涂,大约是没和你说明白,兰溪院原是正房夫人住的地方,如今腾出来给你继母,也是应当的。你且搬到西头的藕香榭去,就和瑶瑶紧挨着,你们姐妹也有个伴。”
饶是沈绿绮冷静,也被父亲惊呆了:“继母?父亲您说什么,母亲刚刚过世,我哪里来的继母?”
沈牧老脸一红,咳了一声。
淳于氏娇娇娆娆地走过来,把手搭在沈牧的肩膀上,看了沈绿绮一眼,目中大有挑衅之色:“好教二姑娘知道,侯爷要把我扶正,过上几天,我就是你名正言顺的继母了。”
沈绿绮浑身发抖,只看定了沈牧,不可置信地道:“母亲尸骨未寒,父亲您就要把姨娘扶正?您、您简直……”
她向来是个文雅之人,如今遇到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对着自己的父亲,气得几乎晕厥,却连难听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牧脸皮再厚,被沈绿绮这样看着,也不免恼羞成怒:“平阳侯府家大业大,这府中怎么能没有当家的主母,燕娘原也是官宦人家的好女儿,她跟了我这么多年,为我生儿育女、持家操劳,我如今扶她为正妻,有何不妥,难道还要你这个女儿同意才成吗?阿绮,我看你打小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怎么今天这么不知礼数?”
“侯爷息怒。”淳于氏柔声道,“二姑娘心里念着原来的卫姐姐,这孩子是个重情意的,你岂能怪她,你放宽心,日后,我会替卫姐姐好好疼她的,日子久了,她自然和我亲近起来了,如今倒也不急于一时。”
沈牧余怒未息,拍了拍淳于氏的手:“你素来是个心软的,倒是委屈你了,孩子不懂事,以后你就是她的母亲了,要多加提点才是。”
沈绿绮手脚一片冰凉,至此已无话可说,当下转身就要出去。
“且慢。”沈牧却又把沈绿绮叫住了。
“对了,阿绮,我记得你母亲有一只碧玉镯子,是当年她嫁过来的时候,你祖母给她的,原是沈家传给长媳的珍品,你去取出来,交给你继母。”
沈绿绮不愿回头再看父亲一眼,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死死地咬住了嘴唇,血都咬了出来,满口苦腥。
沈牧皱起了眉头:“阿绮,我和你说话呢,你没听到吗?”
淳于氏笑得甚是妩媚,她走到沈绿绮的身后:“也不麻烦二姑娘再叫人跑一趟了,我现在和你一起过去取吧。”
沈绿绮踉跄了一下,捂住了嘴,疾步走了出去。
回到兰溪院,淳于氏自是带人跟了进来,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幅矜持得意的样子。
“二姑娘,那镯子放在哪里呢?快点叫人拿出来吧。”
沈绿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拦住了跳着脚的樱桃,自己到原来卫氏的房间去,取了一个四方的赤金宝匣出来。
她把那匣子放在桌上,打开来,里面放着一只碧玉镯子,莹润澄澈,如同汪汪绿水一般,流动着纯净的宝光。
沈家现在已经没落了,这是从祖上传下来的东西,珍稀而贵重。淳于氏见卫氏偶尔戴过两三次,眼热得不行,天天心里念着,如今见了,喜不自胜,把手伸了过来。
“二姑娘,给我吧。”
沈绿绮拿出镯子,递了过去,还没等淳于氏接住,她忽然松开了手。
“叮当”脆响,琳琅悦耳,却把淳于氏的心都剜痛了。
镯子掉在了地上,碎成了五六段,溅起玉屑如春水。
“你!”淳于氏指着沈绿绮,手指都在颤抖,心疼得几乎要落泪。
“对不住,我失手了,没拿好。”沈绿绮目无表情地道。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