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绿绮转身到隔间去了。
顾明熹慢吞吞地换了衣服,跟着出去。
沈绿绮坐在那里,脸色冷冷的,见顾明熹出来,道:“好了,现在我问你,怎么受的伤?你老实交代,别糊弄我是摔的,那分明是刀创之伤,你是不是在外头和人争强斗勇了?”
“呃?”顾明熹被问住了,苦恼地抓了抓头。
“那个……今天出门玩的时候,嗯……遇到以前在庐州时大哥的一个旧识,那人现在在京里任着官职,他见了我,不但不加安慰,反而嘲笑我现在是丧家之犬,我气不过,和他打起来了,是我没用,被他所伤。”
顾明熹前头磕磕巴巴的,后面越说越顺,煞有其事地做出悲愤的模样:“世态炎凉,当日他还巴结着我大哥,却不想今日竟如此对我。”
他说着说着,却看见沈绿绮红了眼,落下了一滴泪。
顾明熹惊慌不已:“阿绮姐姐,你怎么了?”
沈绿绮勉强一笑,用帕子按了按眼睛:“没什么。”
顾明熹马上后悔了,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他为什么要编一个这么愚蠢的理由啊。
沈绿绮望着顾明熹,她的目光忧伤而柔软:“长生,别去想从前的事情了,卫家遭逢不幸,如今只剩下你一人,你若安好,你父兄和我母亲在天之灵才能安心,你须记得,这世上总有一个我会真心待你好、照顾你,至于旁人的闲话,无关痒痛,你何必去较真。”
顾明熹走近了沈绿绮,轻声问道:“你流眼泪了,你是不是……想起我大哥了?”
沈绿绮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顾明熹的头。她的眼睛似乎越过了他,望着一个遥远的地方。她并没有回答。
顾明熹的心里酸得几乎要冒泡了。他想抓住沈绿绮的手,大声地告诉她,他不是卫楚晏,和那个卫楚昭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姓顾,他的名字叫顾明熹,他比这世上任何都更在乎她。
但是,此刻他不敢说。
顾明熹忽然在心中生出了惶恐,将来有朝一日,沈绿绮终究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她真的会如他想象中的那般原谅他、接纳他吗?
她会不会伤心?会不会愤怒?
顾明熹甩了甩头,赶紧把这个念头打住,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小厮把跌打大夫请了过来。
大夫揭开了那层纱布看了看,表示没什么大碍,给他包扎起来就好了,不过记得不要沾水、每天换药、多吃点肉汤补补身子。
沈绿绮认真听着,一一应下。
顾明熹看着她和大夫在那里说着话,又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刚才那点小阴霾早就不知抛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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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太后听了虎贲军卫统领对她的奏报,不由大惊失色,立即着人把建元帝叫了过来。
一见面,顾太后劈头就问:“皇上,你是不是派人去刺杀长生了?”
建元帝见瞒不住了,讪讪地笑了一下:“母后,您别着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朕本来打算稍晚的时候再和您说。”
“你、你!”顾太后脸色发青,“母后和你说过的话,你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吗?你简直是胡闹,快!把那些人赶紧叫回来。”
建元帝心下不悦,索性道:“来不及了,算了下时间,顾明熹此刻应该已经命归黄泉了。”
顾太后厉声道:“皇上有没有想过,此事若是让顾弘韬知晓了,会是什么后果吗?”
“他不会知道的。”建元帝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我交代他们把顾明熹的尸体焚成灰,撒到山里头去,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去哪里了,等那些虎贲军卫回来,朕即刻诛杀了他们,不会让事情泄露出去的。”
顾太后的心中充满了无力的挫败感:“你以为你的那点伎俩瞒得过顾弘韬吗?皇上,你知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建元帝不耐烦了:“杀都杀了,又能如何?顾弘韬也不是三头六臂的鬼神,朕是天子,怕他作甚。”
顾太后几乎气晕,刚待发话,突然季女史慌慌张张地从外头跑了进来。
季女史是宫中端庄贤良的典范,原本一举一动皆是慢条斯理,此时却差点一头撞到门上。
“太、太后,顾王爷来了,已经到了慈安宫门,马上就要进来了,外头的人根本拦不住他。”
顾太后脸色大变,霍然立起。
顾弘韬既然到此,可见建元帝谋杀顾明熹的事情定然已经败露。
建元帝方才嘴硬,此时却不由惊慌了起来:“怎么会?他怎么会忽然来了,无召入宫,他、他好大的胆子!”
外面已经隐约传来了脚步声,仿佛是重甲士兵在行进,整齐而沉重。
顾太后对建元帝低声喝道:“皇上,这个节骨眼,别和你舅父正面对上,先到后面避一下,快!”
建元帝毫不迟疑地躲到屏风后面去了。
建元帝刚刚躲藏好,那可怕的脚步声已经逼近了门外,而后“刷”地停下了。
顾弘韬沉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臣顾弘韬,求见太后。”
顾太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弘韬,进来吧。”
门被推开了,门外整整齐齐地列着数百铁甲武士,他们手中的长戟闪着寒光,无声地立于殿门外十米之处。
殿中的宫人和内监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
顾弘韬踏进殿中,他的身上带着一股天然的威势,空气仿佛都沉了一下。
顾太后看到了他的一头白发,不由吸气:“弘韬,你的头发……”
“没什么,阿栀走了,我可能有点难过吧,就变成这个样子了。”顾弘韬对着自己的姐姐还是会说上两句的,但是他的声音冷冷的,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阿栀,是江都公主的闺名。
顾太后听了这话,又想起了建元帝做的事情,心肝都颤了一下。
顾弘韬走了过来,自顾自地坐下,他微微地抬了一下手。
宫人和内监弓着身子,鱼贯而出。依旧是季女史走在最后,带上了门。
这宽敞而华丽的宫殿里只剩下顾氏姐弟两人。
顾弘韬看着顾太后,他的眼神深邃而冷漠:“这段时间长生在洛安,劳烦太后关照他了,这孩子打小就被他母亲宠坏了,性子乖张跋扈,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听说他目无君上,竟然冒犯圣驾,真是罪不可恕。”
顾太后越听越心惊:“也没什么,孩子们玩笑呢……”
“但是。”顾弘韬截断了顾太后的话,声音倏然冷厉了起来,“他的父亲还在,轮不到旁人替我教训他,太后,你说,有人逾越在我之前,视我为何物呢?”
顾太后勉强笑了一下:“皇上这回是莽撞了,我也很是气恼,但好在你来得及时,长生总归平安无事,我叫皇上给长生赔礼,你看如何?”
顾弘韬看着顾太后,冰冷地道:“太后,你不止这一个儿子,我现在倒是觉得宋王不错,比他哥哥强一些。”
建元帝在屏风后面听见了,品出了顾弘韬的话中之意,他两腿一软,差点站不稳当,赶紧扶住了屏风。
顾太后的瞳孔倏然收缩,她的脸色慢慢地变了:“皇上毕竟是皇上,断没有为了安抚臣子而责罚天子的道理,弘韬,你不可如此没有分寸。”
顾弘韬露出了嘲讽的神情,他是如此地傲慢:“难道周姓的子孙就比我顾姓的高贵吗?太后,我记得你当年不是这样说的。至于周雍,那也是因为他是你的儿子,身上亦有我顾家的血脉,我才会不遗余力地匡扶于他,但如今看来他未必念着这份香火情。”
顾太后微微一窒。
当年她以陇西王府郡主的身份嫁给先帝,出嫁之时,高傲的郡主对弟弟尝有言:“吾顾氏,世家望族也,从前朝延承今世,若论门第高贵,岂在周氏之下,皇帝以后位许我,我姑且嫁之,来日定有我顾氏血脉之人登上帝位,方不负先祖之声势。”
但是现在,她只当自己是周氏皇族的太后了,哪里记得她还是顾家的女儿。
顾弘韬继续冷冷地道:“先帝是个能干的,太后你也不差,不知为何你们两人的子嗣却是没用的,当日若不是我出手,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本应是肃王周怀悯,而你的儿子周雍大约连命都保不住,可惜你们母子都忘记这一点了。”
顾太后手指都是发抖,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怕的,她强自按捺住心神,又换了一种语气,低声道:“弘韬,我和皇上都是感激你的,皇上他一向敬重你,这次,你且宽容他一回吧,就当是……姐姐求你了。”
她紧紧地握住了手心,修得纤巧细长的指甲崩断了,一阵剧痛,手指间湿湿漉黏黏的,大约是血流了出来,她用袖子掩住了。
“不能。”顾弘韬望着顾太后,他的声音是温和的,但是他说,“姐姐,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没有怜悯之心。”
躲在屏风后面的建元帝再也忍不住,跌坐于地,瑟瑟发抖。
顾弘韬看了一眼那屏风,淡然道:“你们可以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如何方能体面处置,别等我动手,那就不好看了。”
他言罢,长身而起,径直出去了。
建元帝估摸着顾弘韬已经走远了,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跑出去,跪倒在顾太后的面前,悲声哀求:“太后救朕!太后,一定要救朕啊!”
顾太后又气又怒,几乎想举手打他,但也只能颓然叹了一口气,半晌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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