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一辆宽敞而华丽的八驾驶马车已经候在那里了。
一上了车,德福搓了搓手,嘿嘿笑着:“顾公子,皇上和太后有急事宣召,奴才只能直接到沈家来找您了,一时情急胡乱编了一个理由,您看还好吧,没有露馅吧?”
顾明熹不说话,把手伸到了德福的面前。
德福心领神会,赶紧把方才沈绿绮给他的银子恭敬还给了顾明熹。
顾明熹“哼哼”了两声:“火急火燎地找我做什么?”
德福苦着脸:“哎呦,小祖宗,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顾王爷来了,太后等着您去救火呢。”
顾明熹“嗤”了一声:“我若是运气不好,这会儿已经埋尸荒野了,也救不了火。”
德福不敢吱声,只是陪着笑脸不住作揖。
顾明熹也不为难一个奴才,这一路无言,到了皇宫,德福直接将顾明熹带到了顾太后的慈安宫。
顾太后正在那里等着,一见了顾明熹就站了起来,满脸含笑:“长生。”
顾明熹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参见太后娘娘。”
顾太后心里暗骂,这小子这会儿又这般客气生疏,八成不好说话。
她亲自上前扶起了顾明熹:“自家人,何需多礼,长生和姑母生分了。”
顾明熹得体地微微一笑:“长生前面放肆过一次,惹来了杀身之祸,此后定当戒骄戒躁,修身养性,不敢逾越了。”
顾太后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小混蛋,我也不和你绕圈子,你需记得,当日你曾欠我一个人情,如今,我就要讨回这个情了。”
“呃?”顾明熹还真的差点忘了这个,懊恼不及。
顾太后又换了一幅语气,慈爱温和地道:“长生,你自己想想看,皇上身为一国之君,被你那样打了,他难道能不气恼,何况,他之前并不知晓那沈姑娘是你所中意的,总之都是一场误会,你去和你父亲说个情,且揭过这一回,我们母子都是感激不尽的。”
顾明熹哼哼唧唧的:“我差点被皇上害死了,难道就这样算了,不行,你把他叫出来,我再打他一顿够本。”
建元帝早就躲起来了,就是提防顾明熹不依不饶,顾太后哪里肯再让他出来挨打,那天子的脸面还要不要。
顾太后笑得甚是和蔼:“你别再淘气了,这样吧,你不是要讨那个沈姑娘欢心吗,你如今没回陇西,手头也不方便,姑母带你去皇宫的内库看看,但凡拿得动,你尽管拿,那里头琳琅珍奇多的是,保管你的沈姑娘会有喜欢的。”
顾明熹有些意动,他抓了抓下巴,想了一下:“那好吧,我和老头说说去,但是,他听不听我可管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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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西王在洛安城东头的乌衣巷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别邸。
顾家的封地在陇西,这别邸平日里无人居住,也不惹眼,但就从昨日起,外头多了两列守门的侍卫。
那些侍卫身披重甲、壮硕魁梧、气势威风凛凛,持着长戟,笔直地立在大门两侧。
乌衣巷中住的也皆是权贵豪族,但见了这番情形,来往时都远远地避开了。
顾明熹慢吞吞地走过去,那些侍卫见了他,都恭敬都躬身行礼。
顾明熹进去,早有美丽的侍女在那里候着。
不得不说,顾家父子在这一点上的品味真是惊人地相似,皆好美色,陇西王府中,连着普通的侍女也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侍女将顾明熹引到了暖阁,顾弘韬在里面坐着喝茶,一个美人跪坐在旁,伺奉煮茶。
顾明熹自顾自地进去,在顾弘韬的对面坐下。
顾弘韬有四个儿子,其他几个见了他都是敬畏有加,只有顾明熹从来桀骜不恭。
奉茶的美人给顾明熹斟了茶。
顾明熹就低着头,默默地喝茶。
彼时春末了,小鸟在外面的枝头上叽叽喳喳地叫唤不休,吵得人心烦。
顾弘韬重重地放下茶杯,挥了挥手。
那美人弓着腰退下了。
“怎么,你现在胆子大了,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大半年,如今见了你父亲,连叫都不叫一声了,顾明熹,你学的礼孝廉耻都丢到哪里去了?”
顾明熹一脸冷漠:“那日在庐州城外,你说我扰乱军心,叫我快滚,我这不是就滚得远远的去了,至于礼孝廉耻,往日都是母亲对我耳提面授,现在她不在了,没人点醒我,可能我也忘记了。”
“顾明熹!”顾弘韬怒喝了一声。
顾明熹还待再刺父亲几句,但他看见了顾弘韬不经意微微颤抖的手指、以及那满头白头,他又忆起了往昔父母在他面前卿卿我我的恩爱情形,他不禁眼眶一红,别过了脸去。
父子间又沉默了下来。
顾明熹的目光望着别处,过了好半晌,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太后叫我来向你求情,让你放了皇上一马,我欠了她一个人情,须得还她,所以,你能不能松口?”
顾弘韬冷冷地道:“周雍这几年有些忘形了,那个位置上坐得久了,心也大了,若不敲打他一下,日后闹出事端来,彼此面子上都过不去。借这个机会,我就是要他明白,这晋国,到底是谁在做主。”
“周雍不是个心性刚毅的人,既坐上了那个位置,哪里能把持得住,我看他早就忘记了当初求我们顾家的情形,只当自己真是天命所归了,父亲,我看你眼光不太好,若说傀儡的话,其实宋王周容是更合适的。”
顾弘韬脸色淡漠:“周雍是先帝的嫡长子,道义上他最正统,可恨肃王周怀悯是个不好对付的,我至今还收拾不了他,若不然,我何苦扶持那个无用的东西上位。周容确是个好拿捏的,也无妨,备在那里,如果周雍再不上道,我就换一个。”
顾明熹在这一点上和父亲是心意相通的,他若无其事地道:“周雍不足为惧,换成周容本也无妨,就怕周怀悯趁机大作文章,如今天下局势未定,我们也不便把力气耗在周怀悯身上,不若顺水推舟,让我把太后的人情还了。”
顾弘韬淡淡地看了儿子一眼:“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给周雍一个机会,叫他三跪九叩向我赔礼,他若肯,我就饶他这一马,他若还端着皇帝的架子,哪怕是太后也无话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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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内阁之中。
顾弘韬端坐在那里,神色淡然。
建元帝自小见到这个舅父,就很少见他动容过,仿佛无论何时,他总是那么沉静威严。
顾明熹站在顾弘韬的身后,当他收起了嬉笑跳脱的神情时,分明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顾家儿郎,有着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倨傲、以及,冷厉。
建元帝哆哆嗦嗦地想要跪下去,但他的膝盖却一直难以弯曲,他低下了头,双目一片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是万乘之尊的天子,这世上没有人可以令他下跪,任何人都不行。
顾太后以袖掩面,不愿再看。
顾明熹微微地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皇上好像对这个安排并不满意,那无妨,其实你还有一个选择的。”
建元帝目眦欲裂,他甚至不敢抬头,就怕自己的神色过于狰狞,会激怒了顾弘韬。
宋王周容忽然从顾太后身后走上来,一撩衣襟,恭敬地跪在了顾弘韬面前,他俯下身去,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他的脑袋磕在水磨青砖上,咚咚作响。
顾太后向前一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收回了步子,保持了沉默。
“宋王这是什么意思呢?”顾弘韬终于发话了。
今日之事,顾弘韬要求宋王必须在场,其实是存了杀鸡骇猴的意思。
宋王是个温和而文弱的人,平日里连说话都不紧不慢的,甚至还是出了名的惧内。他生得并不像顾太后,反而更像先帝多一点,故而相比之下,顾太后一直是比较喜欢长子周雍的,但没想到眼下宋王竟会出头。
宋王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吞软和:“舅父容禀,皇上不慎为奸人所挑唆,和表弟伤了和气,舅父为长辈,责备也是应该的。但皇上毕竟是天子,国之颜面,若对臣属行跪拜之礼,则我晋国的体统都要被折损了。儿向来敬服舅父,舅父为了晋国山河尽心尽忠,是国之重臣、亦是忠臣,必然不愿见国体有伤。如此,儿代兄长、臣代君主,向舅父赔礼,求舅父宽恕。”
顾弘韬的神色喜怒不辨:“宋王平日里闷声不响的,没想到口齿这么伶俐。”
宋王不再说话,跪在那里,咚咚咚地叩头。
建元帝僵硬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宋王对顾弘韬行叩跪之礼,心里既恨他越庖代俎,又感激他出手解围,一时五味交杂。
宋王的头叩得十分实在,不一刻,那水磨青砖上就现出了淡淡的血迹。他恍若未觉,一丝不苟地拱手、俯身、以头触地,如是反复。
血迹越来越浓了。
顾弘韬终于站了起来,拂了拂衣襟上那并不存在的尘埃,淡然道:“好了,就此揭过吧。长生,走。”
顾家父子旁若无人地从建元帝和顾太后的身边走过。宋王依旧还跪在那里。
建元帝忽然大声地道:“汝宁公主是顾明城派人送给朕的,这件事情,他也脱不了干系。”
顾明熹回头看了建元帝一眼,温和地道:“多谢皇上点醒,这是我们陇西王府的家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顾明熹跟着顾弘韬一起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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