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确实没有想到李承乾会来看他。
自从他被长孙皇后禁足之后, 他已经在魏王府中自闭了整整三个月。等到三月这个期限过去之后, 李泰并没有立刻就离开魏王府。在这春风拂来满园花开的时节, 他就如同那些被雨打过的霜茄那般低落。
“四弟的棋艺倒是没什么长进。”太子殿下挑眉, 把手中的棋子丢回了棋盘之上。
李泰嘲讽地说道:“弟弟的棋艺,当然是不如太子大哥了。”他那股子酸溜溜的劲儿倒是让人闻得很是清楚,就好像他自己也没打算再隐藏下去那般。
到底都是聪明人。
李泰无缘无故被禁足了, 这么多天来以着太子殿下这种才思敏捷的人物,如何能猜不出来某几个特定的缘由呢?
既然大家伙儿心里都心知肚明, 那就没什么不好说的地方了。
太子殿下亲手给两人各自倒了茶,然后闻着那有些咸酸的味道,心里却是想起了某一处那清幽香醇的茶香。认真想来,自打醒来之后,就再也未曾闻过那么清香的茶味。
到底还是不如也。
他想。
如此想来太子就颇有些兴意阑珊, 他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抬头看着对面坐着仍然有些气呼呼的李泰, 笑着说道:“四弟焉能不知阿耶阿娘对你的担忧?”
“既然是你我二人的事情,那就没有必要再牵扯到阿耶阿娘身上。”李泰面无表情地说道,小胖脸看来还是有些愤怒。
“既然说来不牵扯到阿耶阿娘身上,那又为何不许宫中的人入府门?”太子殿下挑眉, 温和地说道。
李泰捏紧了手里的茶杯, 那力道就像是要活生生捏碎一样,足以可见他心情之激荡。
李泰抬头看着太子殿下,他的眼中赤红得如同冒火一般,“阿娘对我们从来是公平公正, 可为什么她偏生又站在你那一边?”
他这话说起来就如同被背叛的孩童,不知为何本该最疼宠他的人却站在了另一面 。
太子殿下闻言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勾唇笑了起来。
他那模样似笑非笑,如同在嘲笑李泰,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四弟,我以前知道你有些愚笨,却没有想到竟是如此愚蠢。”
太子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是温温柔柔的模样,没有丝毫负面的情绪般。
可这话却让李泰暴跳如雷,恶狠狠地看着李承乾,“大哥这般口出恶言,究竟是为何!”
太子殿下抬头看他,异常平静地说道,“侮辱人的语言那才叫恶言,我所说之事乃是事实。诉说事实,又如何算得上口出恶言呢?”他抬了抬手,宽大的袖子在膝盖上掠过复落回原地,那模样端得是中正大气。
可他说起话来却越发犀利。“你所以为的公平公正,那又是什么?一视同仁,我有你也有,我所得亦你所得?你想得到我的地位,我的尊荣,却从未想到我在其中需付出怎样的艰辛刻苦,只想得到面上的好处,却未曾料到底下的暗流。李泰,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李泰不服气,“若是换我来做,这种事情,我当然是做得来的。”虽然他是这么说,可在话语出口的时候,李泰的心里却是一闪而过当日长孙皇后的所言所语。
有种微小的虚弱感盘踞在李泰心里,他自咬牙不认,只凭一口气强撑着。
太子殿下微笑地看着他这个弟弟,突然对他说道:“你这魏王府上可有演武场?”
李泰虽然有些奇怪生气,却还是皱着眉恶狠狠地说有。
太子挑眉,“带我去。”
有些不情不愿的李泰带着太子殿下到了魏王府上的演武场,这场地是在王府的后头。只是这演武场看起来极为宽敞崭新,看起来就是没怎么使用过的。倒是摆在外面的武器架上,放着琳琅满目的武器,看着还有点儿模样。
太子殿下随手抄起了最边上的方天画戟。
李泰诧异地看着太子随手而为,就这么拔起了一把沉重的方天戟。虽然这只是把最普通基础的方天画戟,可到底它还是重的。
太子殿下的身体虚弱是朝廷内外的共识。
太子殿下感觉到了李泰疑惑的眼神,勾唇笑道,“难道你以为我当真是个孱弱的病秧子?”
李泰翻了个白眼,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太子殿下眼神示意着其他那些摆着的武器,让李泰从中挑出一个最得用的武器来做过一场。
李泰:?
他掂量了自己的小胖身材,再看着太子大哥那瘦弱的身躯,感觉这件事儿不就是一个病秧子和一个胖子对打?
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虽然李泰的身材有些宽胖,但是到底武艺他还是练过的,在太子的激将法下,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拿起了他最习惯的双剑。
太子殿下挑眉,率先站在演武场的中间。
侍立在门外的奴仆就听到一阵铿锵有力的交错声,如金戈铁马在此相互交汇。
好半晌后,这声音骤然而止。
“捡起剑,再来。”太子敛眉看着李泰。
左手剑已经被打落的李泰咬咬牙,重新又站了起来。
一刻钟后。
“再来。”
“再来!”
“给孤站起身来。”
太子的话虽平淡,可一句句说起来,不知为何让李泰有种不能忍受的悲愤。总是轻而易举就被他的话语所挑拨,三两下就重新与其战在一处。
玉盘高挂夜色,冷冽的月中,没有灯笼的演武场上,只能看到脚下的银光遍布在庭院中去。那些往日在白天中最是翠绿的树枝花草摇曳着,正是这寂静的夜色里里阴影的聚集地,看来有些可怕。
而喘着粗气的李泰觉得,最可怖的莫过于站在他对面的太子殿下。
分明,分明,孱弱的身体是李承乾的拖累,可他却一次又一次轻而易举被太子殿下所打倒。他的手腕已经酸软到拿不起剑来,整个人汗流浃背粗气不止。
可他却能感觉到,哪怕站在他对面的太子殿下虽也是微微喘气,却不如他这般狼狈。
“铿锵——”
这声音是太子随手把方天画戟丢到了地上。
李承乾迎着李泰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整了整宽大的衣袖,在方才他们搏斗了不知多久中,这一身衣裳也有些凌乱了,待整理结束,他又重新回到了那个温和有礼,端正大气的太子殿下。
“这一身华丽的外裳如同一个隐形的笼子罩住了每一个人,暗藏其中的野性。你是如此,孤亦是如此。”太子殿下温柔说道,“而它有时更像是一处有用的遮蔽,可以藏住不知多少不为人知的东西。”
他偏头看着仍然跌坐在地的李泰,“孤的好弟弟,你又知道多少与孤有关的事情?”
李泰心中凛然。
宫里没有谁是能轻松活着的,哪怕是备受宠爱的李泰,却也是经过多少刻苦努力,方才能得到今日的成就。而身居太子之位的李承乾,怕不是比他更为艰难。可就算如此,在他以为,至少他与李承乾之间顶多只在伯仲,还是有许多的事情在同一水平。
可不论是长孙皇后还是太子,都仿佛在活生生打破他这一可笑的想法。
“今日你为何登门?”李泰索性席地而坐,倒也不顾及往日他所追求的礼仪风度了。
太子殿下的视线幽幽地望入百花深处,这寂静的夜来,花瓣总有些模糊了轮廓。他捋着袖子,稍显薄凉地说道:“此前之祸,你以为是屈辱?你确实愚蠢,竟不知阿娘为了护你,究竟做出了何事。”
太子殿下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李泰,在这一刻的他是彻底的淡漠冰凉,宛如一头猛兽已然撕裂了套头的束缚,有些恶意地流露出浓郁的黑暗来。
这让李泰有些瑟缩。
这不是他所认识的李承乾。
“喵呜——”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柔的呜咽猫叫,轻得近乎有些让人无法发觉。只李泰现在心神紧绷,任何的杂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在他的视野中,太子瘦削的身子微微动弹了一下,那种铺天盖地近乎要把他压垮的压力骤然消失。
他重新理了理衣襟,又变作温柔有礼的模样,如同往日那宽容的兄长来。
“李泰,好好活着。”
待这寂静的演武场中空无一人的时候,李泰握着自己已经酸软到抬不起来的胳膊,这才感觉到一种由心而生的恐怖。
方才太子那模样,李泰从来都不曾见过。他所熟知的太子大哥,从来都是温柔和善,大方端正,那完美的形象从来都是得到朝臣大儒的赞誉。
若非,若非这两年太子的脚疾渐渐加重,那偶尔流露的暴躁情绪让他的声誉有些受损。而圣人对李泰无止境的包容宠溺,让他有些乱了分寸。
哪怕圣人同样是如此疼宠李治,可九弟如今方才八岁。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他的阻碍。
是了,在他看来,李承乾是他登上太子之位的阻碍。
而这种想法又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是在贞观七年,欣儿被接入宫中抚养的时候;或许是在贞观八年,太子偶尔的情绪偏激之中;又或许是在贞观九年,他自己那无休止疯长的欲.望……进一步至尊之位,他如何不想要呢?
李泰咽了咽喉咙,下意思摸了摸他肉肉的脖子。方才在他与太子搏斗的时候,有那么几次,方天画戟有意无意地擦过了李泰的脖子,直到现在他还能回想起那一瞬间的畏惧。
李泰摊开四肢往后平躺在演武场地中来,抬着头看着那狡黠的月光,既是洒在地面,也打在他的身上。
阿娘为了护着他……
他侧过身来,把自己缩成一团,呜咽声渐起。
把他关在府中,其实是为了庇护他吗?
…
三月时节,暖风吹拂,一路自明德门进来,宫墙偶有探出的花枝,无不是新鲜的色彩。
行至崇贤馆内,李翼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他算不上是最早来的,屋里面还有其他几个宗室子弟。他随意地同他们打了招呼,然后就有些困顿地趴在桌面上。眼下崇贤馆学士还没到,太子更是还会来点卯,他们这群学生们是随性了些。
他昨天晚上熬夜做了点事情,早晨还得是家奴在他耳边大呼小叫,才总算是把李翼拖了起来。这一路走来脚下这还有些虚浮的感觉,当真是困到无法反应了。
这崇贤馆内汇聚着皇家诸多的书籍,便是进来的时候都能看到琳琅满目的书架,更莫说这里还是宫内书籍校理的地方,本该是极为清贵不说。只是他们这群的身家本就是站在顶端,世人以为触不可及的事情对他们说是家常便饭,倒也少了几分敬畏。
当然,对着那群崇贤馆学士并着侍读东宫的大儒们还是要尊重的,就连太子殿下偶尔也会被他们训斥,他们又如何敢不警惕些?
只不过这警惕,大多都是面子功夫罢了。
李翼本是想趁着崇贤馆学士过来前小睡一会儿,可耳边不知何时开始响起聒噪的声音,这让他怎么都睡不下去,这才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
这里乃是崇贤馆,怎么会如此嘈杂?
当李翼抬头看着喧闹的方向时,却惊得目瞪口呆。
那被围在当中的,竟是虞玓!
即将要打出来的哈欠被李翼直接吞了回去,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着虞玓身旁围着的那几个瞧着就不是一副好相与模样的宗室子弟,他当机立断站起身来。
“你是哪家的?”李翼走近的时候,正好听到有人发问。
这句话听起来其实并没有什么毛病,只是看着那个发话的人嬉皮笑脸,冲着身旁的人挤眉弄眼的戏弄模样,便知道其实还是不安好心的。
这馆内就这么十几个人,李翼自然是认得他。
李茂,乃是徐王李元礼的嫡长子。徐王向来廉正恭谨,因有善政的名声,得徐州都督,其子李茂入得崇贤馆读书。
能来这里读书的,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就是朝廷重臣。
换句话说,他们大多是打小就认识的。
虽然虞玓在年前曾经参与了宫廷宴会,也算是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风头,但是那个时候这场盛宴主要还是面向那些当朝大臣,如果不是如李翼这种有事在身不得不混进宫去的人去,不然那些宗室大多是没有参加的。
李茂也是其中之一。
李翼深知李茂此人虽然骁勇善射,可其人性情恶劣记仇,容易惹下乱子,他可不想虞玓与这样的人发生冲突。
在李翼凑过去时,虞玓语气平淡说道,“你又是哪家的?”
这话一出,倒是让那几个围着的人有些愣住。
还从来未有人问过他们这样的话。
李茂打量着这瘦弱的小郎君,倒真看不出来他到底是有哪来的底气敢来质问他们。莫说是寻常人家,纵使是朝廷大臣的子弟,对总是宗室少说也是从容有理,哪有这般来就质问他们的说法。
只不过他们虽是这么想着,却也不反思自己方才的态度却是更为恶劣。
李翼蹙眉,护在虞玓的面前说道:“这是永兴县公家的虞玓,今日才来上学。”他这几月倒是没有和虞玓见过面来,但他也不是愚钝的人物。
那日虞玓在宴会上大放光彩让圣人惦记着了,那么圣人特点他崇贤馆读书,那也并不稀奇。
“原你就是那虞玓。”李茂挑眉,同身旁的人笑道,“我看年纪不大,脾气确实不小。”围在身边的人多少有些恶意,哪怕是李翼护着,倒也不见怯懦。
大家都是相同的身份,又有何惧。
“某观您,却也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小郎君的话如清风一般从李翼的背后飘来。站在李翼后头的虞玓虽然被挡住了视线,其面容看着平静,可这话听来实则针锋相对,丝毫不让。
坏了。
李翼立刻就想到了当初他和虞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柴令武可是被他怼得无话可说。虞玓看着虽然是寡淡平静,可从来却不是个能忍让的脾性。
别人抢他一分,他便要夺人一分。
果不其然,听到虞玓的话后,李茂当即勃然大怒,“这是什么章程?你这是从哪儿来的教养,竟是不知尊上敬长,张口闭口便是恶语。”
虞玓从李翼的背后探出头来,眼神平静地看着李茂,“您已经从别处听闻了有关某的形象,既心中已先预设了立场来欺辱某,就莫来说某对您毫无尊重。您也不瞧瞧自个儿,配吗?”
他一口一个“您”听起来虽然毫无脏污话语,却把人气得人仰马翻。
“扑哧。”
这笑声极其小声,纵是环顾四周,也找不出来是谁在偷笑,但是这屋舍里已经聚集了十几号人来,全都是极尊贵的身份,而虞玓这话就是让李茂在这群人面前全然下不得台面来。
李茂气急,就要来捉虞玓。
虞玓往后倒退一步,复缩在李翼的背后,有些忧愁地看着自己的胳膊,幽幽地说道:“还望您把那腱子肉收一收,某不过一介文弱书生,抵不过您这一拳头的打击。”
李茂握紧拳头,瞪着就拦在他前面的李翼,以眼神试图威逼他让开,在不得行后,又气冲冲试图去看那虞玓,“我竟是不知道如你这般的人也能进来崇贤馆读书,我倒是要看看你这文采能有几分能耐!”
“哦~”虞玓再慢吞吞探出头来,看着就在一胳膊之外的李茂,却是伸出手点了点门外,“不巧,点某来的人,正是圣人。若是您有任何的异议,自可同圣人去分说。某却是不会拦您,门就在这,请。”
李茂先是被李翼挡着,继而被虞玓这话逼得的脸色青紫交加,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他又怎么可能当真去找圣人来分辨此事?!
纵然是站在交战双方中间的李翼,在面对李茂这张各种颜色都有的脸,那也当真是快忍不住腹中的爆笑。
虞玓不是那般冲动的人,每到一处就要先给自己惹下仇敌来。这李茂起初的问话虽然看似平淡,那无论是言行举止都透露着蔑视与恶意。
这崇贤馆其实也是有着诸多小圈子。
如杜荷李翼他们几个是在一处,眼前李茂这几个也是在一处,旁的还有几个世家等等。虞玓初来乍到,若是在这第一日便被人下了面子,纵然是日后由李毅他们护着,却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来。
如今虞玓早不是当初浮萍般的人物,他一人的失利,便代表着其后虞家门面有损。而这馆内多得是天骄之子,今日这事所代表与可能引起的影响巨大。
他不喜这种牵连的说法,本该一人做事一人当。
可世事已然如此,再则以虞玓的性格,自当不会任由李茂这般欺辱他来!
李茂分明是知道虞玓是谁的,却故意装作不识得的模样,以居高临下的态度来质问虞玓。那不管他后头究竟是谁,又可能是谁,虞玓都不会容忍!
王爷又如何?
纵是九五之尊,却也不是没被人拉下马过!
站在前面的李翼却是有些知道这李茂敢如此冒进的原因,除开虞玓所说的“预设立场”外,实则还有因着虞玓的身份。
虽他乃是虞世南的侄孙,可到底不是一脉。
毕竟不管是杜荷还是李翼,甚至是眼前这李茂,他们将来都是需要继承父亲的位置,故而他们的身份是有些重量,而其他宗室也自当是如此。可是虞玓却是不同,他虽然有些得到圣人的青眼,可毕竟他没有继承爵位的可能。
哪怕有着虞世南相助,可有些事不是助力就能平步高升。
投胎是个技术活。
今日此事如若是换了虞陟来,却还有些不同。
少说李茂会收敛一二,不敢登时就这么发作下来。
李翼不想虞玓同这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继续说下去,正打算强拦住那人不再继续,纵是撕破脸皮也好过虞玓当真与他在这里干起来。
虞玓……此子心性偏执,可不是只会口上说说的人。
“你们在做甚?”
就在这满室寂静,而李翼还未说话的时候,屋舍里的人就听到一句温和的问句。
忽然听到这句话,屋舍里的人竟是全都散开来,齐齐看着门口的方向。
那一身儒雅深衣,俊秀温和的模样……正是太子殿下!
他们来不及说些什么,这一个个齐齐朝着太子行礼,没想到今日太子殿下却是来得如此之早。
虽说太子还是在读书的年纪,但毕竟他已经跟随圣人开始处理政务,故每日他在崇贤馆内待的时间确实不长,偶尔只在下午才来,崇贤馆学士对此早已心知肚明,从未说过什么。
虞玓随着旁人行礼,在他还未完全拜下去时,就有一双手牢牢握住了虞玓的胳膊把他强拉住。那双手虽然看着瘦弱却有着极大的力气,虞玓不得不随着这股力道站起身来。而还未抬头,一种熟悉微辛的香味就扑面而来,让虞玓有些恍惚着到底是他身上的安息香,还是来人身上的味道。
虞玓抬起头来,便看到了就站在他面前的太子殿下。
只见太子温和笑着看他,“虞玓,你总算是来了。”
虞玓虽然不知太子这话是何意思,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某多谢太子殿下的美意。”他虽未透明,却已经隐约点了他已经清楚他会来崇贤馆的缘故,正是因为太子殿下。
太子那温柔的笑容掺了几分真实来,“你还是这么恭顺有礼。”
太子殿下还未松开扶着虞玓的胳膊,看起来对这位初来乍到的小郎君是颇为亲厚。而他所说的话,就连李翼都忍不住抽搐了下眼睛。
要说虞玓这般性子还能算得上恭顺有礼,那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伶牙俐齿之人了。
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太子殿下这是在维护虞玓。
那就说明方才他们所说的话,大半都落在了太子的耳中。
只此一事就足以能让李茂进退不得,心里忌惮。毕竟他们这里虽然有各个小圈子,许有诸多的心思来,可只容有一个效忠的对象,那便是太子。
若是惹了太子发怒,这与他将来的仕途极为不利。
只不过后面看来太子倒也未曾发怒,只是这么轻轻地一笔带过之后,刚才那一场风波就彻底消弭,也没有人敢再去提起。
而后面在崇贤馆学士来了之后,这崇贤馆内就尽数重归于平静,一个个都开始认真读书起来。太子的位置那是在前面最中正的地方,与旁人有所不同。
而虞玓在风波消弭后,则是随着李翼到他的座位旁边坐着了。他的左手边是李翼,而前面正是方才站在不远处的杜荷。
虞玓与他倒是没怎么接触过,只程处弼与李翼的口中曾经听闻过几次。
上午读完书后歇息后,太子就翩翩离开了。
虞玓先是去同学士那边点卯,确认他的身份后,就领了一份往日的章程回来。其上大致写了些这每日的功课时间等,这些功课可谓是包罗文武。
李翼凑过来看了两眼,嫌弃地说道:“本来秦怀道也有可能来读,可这些文学功课对他们来说不亚于天书。这一个两个跑得可真快。”
崇贤馆的清贵有他的独到之处,这份章程拿出来,却也是从清晨到日暮,除了中午歇息的时间外,近乎都排得满满当当。而他们这些尊贵身份的门生倒是一个两个都不敢说些什么,只敢埋头苦读。
杜荷也凑过来看着虞玓的模样,笑着同李翼说道:“往日总是听你们在说虞玓其人,我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杜荷身材高大,相貌宽厚,看起来就是一位标准地从画卷中走出来的世家子弟。
李翼挑眉,拍了拍虞玓的肩膀,“他可厉害着呢,难不成你以为我们在骗你?”
杜荷笑着摇头,那模样看起来是对李翼这自得的模样很是无奈。
李翼却是看了看左近没有旁人,颇有些八卦地凑近了些,“虞玓,你与太子殿下可是有其他的渊源?”他这习惯还是学了程处弼的。
不过此事纵然是来问虞玓,虞玓也是不知。
若说渊源,可是那份救命恩情他并不打算同太子提起,若是日后有事要帮,自当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正是因为这般,可太子的这份隐约的亲厚,又是从何而来呢?
见虞玓摇头,李翼就有些奇怪地摸了摸下巴,“若不是如此,那太子怎么会特地来这么一趟?往日他可是常在午后才来。”那时的政事多是忙完了些,余下来读书的时间还是有的。
杜荷却是说道:“莫不是虞玓合了太子眼缘也未可知,今日这般提前来的事也不是没有,倒也不必都推在虞玓的身上去。”他一边说着抬手搭在虞玓的肩膀上,一边用眼神示意李翼。
李翼的反应很快速,一下子就回身瞥到了正站在他们后面的李茂几人。
李茂见着虞玓身边有两人护着,尤其是杜荷身材高大,那手搭在虞玓的肩膀上,又笑吟吟看着他们的时候,不由得让他想起了往日杜如晦那老头的狡诈。
虽然杜相已死,可他们的两个儿子一个继承爵位外放做官,一个入得崇贤馆伴太子读书,这皆是圣人隆恩,轻易不能起冲突。
李茂讪讪地瞪了眼虞玓,带着人擦身而过。
杜荷平静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虞玓,在这崇贤馆内倒是不必担心,但若是去演武场等地,你需得跟着我们身边,莫要给那李茂可乘之机。”
李翼蹙眉,“倒也不必如此,他未必有这个胆量。”
杜荷挑眉看着虞玓,“你如何看?”
虞玓小脸面无表情,“杜郎君说得是。”
杜荷哈哈大笑,抬手揉了揉虞玓的脑袋,“说什么郎君呢,叫我一声二郎就是。”
倒是忽略了他们父辈的关系,而以同辈论处了。
虞玓不是拘泥的人,落落大方答应了后,下午读书的时辰就开始了,虞玓与他们一同回到屋舍内,听着今日轮值的崇贤馆学士慢悠悠地讲经。
在数日后,虞玓发现了这崇贤馆的教学有所不同。
历经县学,刘朝生,虞世南与崇贤馆后,虞玓有些明悟。县学的经学博士与刘朝生的法子虽有所不同,但方向却是一致,多是为了日后考试科举。故而这书籍读来就有些专注的方向,不仅是为了学问读书,更是为了做题破题。
而崇贤馆不同,他的教授学士多是当朝大儒,其深厚学问功底无不是顶尖的人物。而他们在教导的时候,更偏重的是这学问,而不是为了做题。虽然考试也有,可那大多是为了督促这群身份尊贵的学生,倒也没旁的效用。
因而这批学生的身份有所不同,他们不用靠着科举来出头,光是靠着门荫与世家就足以让他们平步青云,轻而易举就得到诸多位子。如杜荷的兄长杜构就是在杜如晦去世后,先是袭封莱国公,外派几任做官,如今身居慈州刺史的职务。
他们无需通过考试门路,就已有光明大道。
而虞世南的教书方式应当说是在这两者中,他不说偏重学问或是做题,常是应时而变,适事而改。而他本身就是位得人敬重的大儒,这般做法不过是信手拈来,并不是难事。
“你并不喜欢这般。”虞世南边说着边落下一子,含笑看着坐在对面的虞玓。
虞玓与虞世南下棋从来是两个极端。
虞世南走得极快,而虞玓却是极慢。
两人于棋艺上本就是有数十年的差距,虞玓若不仔细思考再三,就是这十几目的落差怕是要扩大了。
“我确实不喜。”虞玓认真思索着,片刻后捡着棋子落下,“出身并非代表一切。”
虞世南长舒了口气,看着这盘又因着虞玓这一目给挽回了局面的棋,“二郎,世上总是有些宽松的道路。如若踏来,却也不是错事。”
虞玓沉默,漆黑如墨的眼眸看不出半点情绪,只轻微地呼吸有些起伏。
“有些事,总归是要去做的。不是说我做了,亦或是我不做,就能改变些什么。”虞玓敛眉,看着虞世南在对面再下一子,步步紧逼,“我做,只是因为我想做。”
虞世南挑眉,“哪怕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有更便捷的门路,却也不去碰?”
虞玓眼眸流露出极淡的笑意,望着眼前的老者说道:“既是从一开始就有所抉择,就再回不得头。”他从棋盒里夹起棋,定定看着这盘局势复杂的棋盘,久之方落子。
虞世南幽幽叹息了声,复夹子欲要落目,待定睛望着棋盘,却久久不能成行。
“甚妙,甚妙啊——”
虞世南大笑,那手中的棋子却随手丢在棋面上。
“舞剑劫,好一个舞剑劫——”老者抚掌而笑,望着虞玓说道,“有这番心力,纵是多走几步又能如何?二郎若想做,那便放手去做。我不拦你。”
其声音苍茫,颇有深意。
虞玓叉手行礼,长袖矮地,跪得心甘情愿。
此一拜,只谢虞世南这番疼爱退让。
作者有话要说:九千更新get√
*
舞剑劫又称连环劫,基本可当做是循环提劫,大概只能做和棋处理这样。
*
今日又晚了二十分钟,抱歉,所以下午会有二更,希望大家观看愉快。
感谢在2020-03-27 08:03:56~2020-03-28 08:2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概是个夏天、诗酒趁年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颜 22瓶;锦煜满堂 5瓶;一扇门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