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香楼是县城中最好的酒楼,一桌酒席就要五百钱,包间还要更昂贵些。见虞玓宴请地点设置在这里,有些曾轻蔑他家世的同窗不禁摸了摸后脑,这一趟可得去掉小二两的价钱。
虞玓的性情看起来就偏冷,寡言少语。不过宴席方开场的时候,虞玓还是开腔同几位年长的郎君敬茶,而后再与几位同龄少年互相认识,这一圈下来,县学里的人就认得七七八八了。
因着一开始就说好不喝酒,大家也都以茶代酒,各自嬉闹起来。
卢文贺本就喜欢热闹,交友甚广,作诗吟对便是家常便饭的事情,有了他相助,虞玓这个主人反而退居二线,得以旁边默默吃喝。看在卢文贺的面上,何县令之子何光远虽然矜傲,坐在同窗中勉强算得上好说话。
有了这遭,虞玓和同窗们的关系还是不错。
县学里的岁数就属虞玓最小,进度也最慢,年长的郎君们大多知道虞玓家里的遭遇,对他有些怜爱之心,倒是在日后对他多有维护,于一些诗经文章上也常有帮忙讲解的作派。
县学里属卢文贺最热心,虽他有所图,虞玓心有所感亦知晓他秉性不错,与他一来二往也有了交情。
日子渐渐定格,虞玓在县学与虞宅两点一线地来回,家中上下有白霜打理着庶务,杂事都是刘嫂子在处理,老刘照旧还是帮着虞宅守门,就好似这缺席的三年从来都不曾有过变故般。
秋日凉凉,眨眼间虞玓在县学读书已有小半月。
这月经学博士只教他作诗,并让他熟读《诗经》,把以前落下未读的枯燥经典也是一本本看了起来。虞玓虽未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可若是让他看书,那两遍三遍便也能默诵下来。
虞玓虽已把《诗经》背完,可其中注释详情内里就需要经学博士慢慢教导,如此日子倒也充实。直至今日,老先生让虞玓背完两篇《诗》后,对他说道:“你的根基比之常人要弱些,可你入县学也比常人要早,这两相弥补,时间上还是来得及。比之刚入学,你也应当选一选这攻读的经书了。”
在旁陈助教细细给小郎君讲解。
入官学后,经学教育有两门是必须修习的经书——《孝经》和《论语》,不论在家中是否早就通读,这两套书都需要在县学研读,两者总共修习年限为一年。
除开这两门外,另有《左传》《礼记》两部大经,修习时限各自为三年;《毛诗》《周礼》《礼仪》算是中经各两年,《公羊》《谷梁》《尚书》《周易》是小经,除了《周易》同样两年外,其余都是一年的修习时限。
而选修的经书那就更多了,如《史记》《汉书》《三国志》《尔雅》《说文》等等都可以选习,不记入考试的要求。
这林林总总给虞玓列下来的意思是,除了必选《孝经》《论语》外,他至少需要选两部经书。
生徒在学最多九年,若要结课科举走明经,须得通二经、三经和五经这三种,二经为最低的要求。
“我非是让你现在就做出决定,但是该如何选择也得早些决定本经。”经学博士慢悠悠地说道:“如这县学内,大多是选了《礼记》《毛诗》《周易》《尚书》这几经,因为这章节文字都少于其他的经书,若是要走明经科早些出仕,这如何斟酌选择便是要务。”
经学博士本身是老明经出身,对眼下县学里大多数学子的心思都清清楚楚。
虽说通三经和五经可以在仕途上有优势,可若能如此简单,他们又何苦试图走明经科出仕而不是进士科呢?进士的名头岂不是更加美妙?
可走进士,于诗赋与策论上就还得多花功夫,还不如走明经来得简单。故而官学里同样教导诗赋,可多数还是认真苦读经书,钻研其门道。
虞玓接收了这一大通的道理,然后才慢吞吞回到座位上。
坐在他前头的卢文贺回过头来看他,“你可有想法?”
虞玓默默想了想,“捡有趣的读。”
卢文贺对他这个闷脾气早就了解,可听完还是不得不翻了个白眼,“什么叫有趣?你还不如同我一般选择《毛诗》和《礼记》。”
这字数还少些。
小郎君绷着小脸说道:“谢过卢兄指点。”
卢文贺看着虞玓一板一眼的小模样,忍不住蠢蠢欲动地去薅了一把他的头发,心满意足地转过头来。
然后面对正站在他面前微笑的助教缩成了一只鹌鹑。
卢文贺:失策!
陈助教何时养成了蜻蜓点水不留痕迹的功夫?!
小郎君这日家去的时候,门房刘叔苦着脸说道:“小郎君,大山公子已经吓走了今日上门的两家家仆了。”
大山公子的雅称已经虞宅传开,除了虞玓外都这么叫猫。
那庞大如小山的漆黑身躯只需要趴在院门口就足以让人不舒服,更勿论他懒洋洋哈欠时嘴唇撩过的利齿,在日头下亮得发白。
猫只稍微亲近虞玓,莫看他平日里懒洋洋,连猫叫都近乎没有,要真的暴起怕是头凶兽。
虞玓淡淡说道:“刘叔,宴会已经取消,不必担忧。”那两位都是与虞玓关系尚可的小郎君,不过他们在县学发起邀请时恰好被经学博士看到,直接薅着去认真教导了一番。
如雨打鹌鹑的他俩含泪取消,直接投入无涯中学海去了。
刘叔点点头,随即说道:“小郎君这些日子都清瘦了许多,读书却是好事,可也不能损耗了身子。”虞玓对刘叔的劝说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意思,认认真真听完后,还同他道了谢,这才迈步回到了后院里去。
甫一进院门,就看到那只刚刚被提及的大猫正悠哉悠哉地躺在池塘边上。
那蓬松柔软的大尾巴时而甩动着,就像是在试探着池塘水面的波澜般,那幽幽的绿□□瞳在虞玓进门时就紧紧盯着,浑身漆黑的皮毛在阴影下有些模糊,他低低地嘶吼了声,听来颇有猛兽的威严。
虞玓带着墨香慢慢走到如小山般的猫旁,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
近来虞玓常能在大猫的身上闻到这血味,可从来都没有人打上门来,虞玓便只做不知。大猫的脾性虽然古怪,却不会无缘无故伤人。倘若真的被大猫伤及,那定然是做了些什么。
他护短得紧。
“你再这般,或许几日有公差上门说虞宅那猫吞吃了人肉也未可知。”虞玓同猫咪说话时的语气,就好似这只凶巴巴的大猫能听得懂他的话般。
这只猫的脾气着实不好,吃的肉食只能是虞玓端给他,要是在他眼前经过旁人的手,一概都是不吃的。若有人够胆想要去撸猫,怕是一爪子直接见血见骨,是全然抗拒着任何人靠近的脾性。
唯独虞玓勉强算是个例。
大约在十日前,虞宅遭了贼。
许是听说这荒芜的建筑中来了人,又只有三两人住着,那毛贼认定这屋里内外定然没办法看守得当,顿时就啐沫擦手,选了个良辰吉日,月黑风高的夜就爬墙而进。
正当他高高兴兴翻墙进宅,正打算估量下宅子的方位时,背后一道冷风倏忽而来。
尖利的爪子狠狠地抓破了毛贼的耳朵,而后敏捷的跳跃让黑影避开了毛贼惊痛下的伸手,继而沉重的重量压得毛贼直接摔倒,紧接着就是两只眼睛的剧痛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等老刘赶来的时候,被那瘫软在墙根下惨叫的毛贼震惊到了,那血迹斑斑的衣襟和脸上的血窟窿看着就渗人。
而罪魁祸首正躺在池塘边,那湿漉漉的四只爪子正闲闲地晾着。
李承乾近来常有如同针扎般的头痛,逼得这硕大狸奴的脾气越发不好,今日可不得是撞上了?
虞玓在被吵醒来后选择了报官。
何县令怕是第一次看着苦主带着一只硕大的黑猫来上堂。哪怕那个人是有些气人的虞玓也确实让人大开眼界。
左边原告清清爽爽,脚边还端坐着只别具一格的大猫,右边躺着刚刚被潦草包扎的毛贼,那哀叫连天的模样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真正受害的了。
偷窃虽然是罪,这毛贼被折腾成这样也有些过了。
正在何县令琢磨寻机要怎么折腾虞玓时,就看到老县丞慢悠悠从内衙给何县令递了口讯,三言两语后何县令登时乐开了花。
虽何县令没有多说什么,可白白胖胖的脸上带着笑意,甚至让人把虞玓并黑猫送出县衙。
这在虞玓得罪了何县令后,近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毛贼身上估计还背着其他的重案。
经此一次后,县城中对虞宅那只猫还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说法。
只目前看大猫看家护院的本事强悍,还未有不好听的传闻。偶尔县学里的同窗还会问及关于这只猫的事,不过虞玓在外人看来一贯性情寡淡,问不出来也是正常。
对虞玓来说,猫好,一切都好。
而传闻中心的大猫正眯着眼打盹,继而漫不经心地翻了个身,幽暗的猫瞳眯了眯,像是对这日头表示满意般,又昏昏欲睡起来。
只那根蓬松柔软的大尾巴卷了卷,轻描淡写般拍了拍虞玓的胳膊,便算是难得的亲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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