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县令审问的时候压根就没有这么个大买主的出现,西北坊那夜灯火通明歌姬妖娆,总不可能连张三都没出面?
这不可能!
不知不觉中,虞玓已经盘膝坐着,全然不在乎衣裳的脏污,板正的腰身束着一枚垂穗儿的配钱,被一胳膊之隔、不知何时落下的大团黑影百无聊赖地把玩着。
他低头看着那头桀骜不羁的猫,以及他现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动作,低声说道:“当日在乱葬岗的人怕是要做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那里还有明显的车辙痕迹与脚印。”
西北坊估计还藏着好几个人。
怨不得何县令会扣押报官的人,这其中的蹊跷难以解释。
这个大买主从头到尾都没出现,买货,乱葬岗的车辙印泥,杂乱的脚步声,接连死去的两个外地商人……那个买主在杀知道他身份的卖家?
李承乾沉默听着虞玓的自言自语,这只大猫完全遵循了静默的原则,宛如小山般蹲坐着。
他在这石城县待了小两月,没找到任何与离开有关的门路。虞玓看着便是什么都不知情的,京中的消息对这偏僻的县城宛如天方夜谭,少有接触。
李承乾难得有这么闲散的时候。
他却是不惯的。
倘若当初第一个接触他的人不是虞玓,或许石城县早就出现一只狂躁嗜血的妖兽。
李承乾从来都不是好人。
年幼时,他便在阿耶的教导下亲手杀过奸贼。温柔,体贴,可亲,有礼更是他亲手贴上的一层又一层柔和的面具。
其底下是如何脾性,却是无人得知。
太子殿下李承乾,应当是一位进退有度,温文尔雅的人物。
只是这异常得当的控制落到猫的躯体里,却是极难。
猫,要控制住脾性,是一件千难万难的事情,莫说是不要发脾气,不伸爪子都是一件难事。
尤其是猫那恐怖的天性。
暴躁易怒情绪多变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晒太阳软成大猫饼躺倒在小郎君的面前更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真是……罪大恶极!耻辱啊!
被面无表情撸猫的大山公子如是想着。
虞玓在诸多事情的情况下,还是决定要把池塘里的大箱子给挖起来。
那些秘密不掌控在自己手中,总是有些被动。
徐娘子敢把大箱子丢到池塘下,想必对箱子的防水还是有足够的信心。既如此,虞玓只要思考如何把东西给弄上来。
池塘好几年无人疏通,但是其并没有变成一趟死水,这看起来像是底下通了暗河。如果是真的通了暗河的话,虞玓想要从里面找出当初沉下去的大箱子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把池塘抽干是最简单也是最不可取的行为,但是除此之外,就只能找水性好的人下去搜一搜了。
比如虞玓自己。
他的水性还是不错的。
次日,虞玓回了一趟虞宅,还支开了刘嫂和白霜,只剩下刘叔一人。
此时刘勇已经去上值,哪怕刘叔想把人叫回来也来不及,毕竟小郎君已经站在池塘边活动筋骨打算下水了。
刘叔叹气,认命地握住那根系着虞玓的绳子,决定不管小郎君能不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到了时间一定要把他给拉上来。
箱子运上来的过程极其艰巨,这里按下不表。
待虞玓爬起来后,刘叔连忙把大巾子搭在虞玓的肩膀上。
秋日下水,哪怕是大中午,在水里耗费许久的小郎君身体有些哆嗦,披着厚厚的布料仍然控制不住发颤。
刘叔看得心疼,却没说什么。
这家中口风最紧的人不是白霜,不是刘勇,而是看似碎嘴实则极为忠心的老刘,这也是虞玓为何避开刘勇而找了他阿耶的缘故。
只要虞玓不想别人知道,刘叔就必定不会往外捅。
两人一起把箱子搬进了虞玓的住所,期间大猫一直在当监工,惊得刘叔的背后发寒,忍不住苦笑道:“大山公子难不成还害怕我害了小郎君不成?”
虞玓抿唇,“他只是觉得有趣。”
有趣不有趣另说,刘叔看着虞玓浑身湿透了,连忙把他推去屋里沐浴,厨房里早就烧好了水。
小郎君自己烧的。
要不是刘嫂和白霜早就被他支出去,估计要对小郎君好一顿说那“君子远庖厨”的话。
虞玓面无表情地乖乖坐在浴桶里,听刘叔的话泡了一刻钟后才爬出来。
刘叔出去善后收拾水渍,换好了衣服的虞玓拿着干净的巾子把大箱子好一顿擦,生怕这些水痕渗进去了。
只不过这箱子看起来和当初一样光鲜亮丽,完全没有在水下藏了三年后的样子。
虞玓把门窗都关紧了,然后取出那个小圆桶。
解开了鲁班锁后,他从放钥匙的荷包里取出了藏着的花瓣钥匙,继而打开了鲁班锁底下那根藏着的暗格。
黄铜钥匙被取出来,虞玓半蹲在大箱子前开锁。
初一打开,虞玓便看见大箱子里藏着的诸多纸本与两个重重的匣子。
匣子压在最上面,极重。
他打开后发现那里面都是金条,每个匣子里都有二十根金条,合起来少说四十根。
再往下还有另外的盒子,看起来很是轻便,虞玓打开后,里面都是各类地契屋契,另有各处的田地买卖出租,厚厚的一沓让人看不过来。
虞玓绷着小脸,面无表情地想着。
哦。
原来虞家也算是大户。
虞玓完全没有一日暴富的错觉,只是低头把上面所有的盒子匣子都拿出来后,其注意力放在了那堆看起来平平无奇没有封面的书籍上。
虞玓取出一本来看,跃然纸上的苍峻小字让小郎君有些愣住。
这是阿娘的字迹。
在虞玓的记忆中,阿娘不会用毛笔,总爱用某种奇特的碳条写字,往往弄得手指黑乎乎的,阿耶笑话她,却也捉着她开始练字。
因着临摹的时候用的就是阿耶的字帖,故而他们两人的字迹一般无二,看起来颇为相似。
这是阿娘记录的东西?
虞玓没有继续打开这些看起来是手写的簿子,而是把最底层的那些看起来极为宽大的卷轴给搬出来。彼时大猫正悄然地靠近大箱子,虞玓没有推开大猫,只嘟哝着说道:“莫要踩上去便是。”
这些卷轴看起来是经过了特殊的防水保护,在虞玓打开的时候,其上没有半点的水汽。
虞玓拿出来的这一幅卷轴极其大,光是彻底铺开就占据了小半个书房的地面。小郎君认真地看着铺开的卷轴,那些密密麻麻的图标与小字昭然若揭。
这是一幅舆图。
虞玓的手指在舆图上逡巡着,眼神伴随着手指的滑动,从京都长安看到平州石城县,这上面不管是州县河流山脉诸如这些的内容都记载得极其详细。
这是大唐的疆域图!
这样一幅极其详细的舆图,其价值近乎千金。
如果当初在天下战役爆发,有人捧着这样的一张舆图去献给帝王,怕是能给子孙后代挣回来一个爵位!
民间是不允许拥有这样的详细疆域图!
这是大罪!
要是被除虞玓之外的任何人看到这幅舆图,怕不是要把他当做奸细给送到官府去。
这剩下的大卷轴少说还有好几卷,如果这些全部都是舆图的话,那么他的阿耶阿娘当初到底是什么身份?那些连年的颠沛流离,难道真的与这些有关?
虞玓把这卷舆图给收起来,然后抽过来其他的一一打开,除开大唐疆域图外,虞玓还看到诸如一些军事要塞图,海防线图,以及最后的那一大巨幅的世界舆图。
大唐所在的位置被标注得清清楚楚,而除此之外的相邻国家以及所占据的疆域同样被用不同颜色的笔墨划分清楚,包括一些简要的信息都用小字给标注在上面了。
小郎君弯下腰去,细细地看着这舆图上所标注的内容。他看得非常的仔细,入神到他没有留意大猫的靠近。
幽绿的猫瞳在注视着这些内容时,瞳孔忍不住收缩着,其幽森的猫瞳宛如滚动着浓郁的暗色。
虞玓细细看完这些后,盯着最后一卷他还没有收起来的舆图出神……这些舆图上有的是阿娘的字体,有的自然是阿耶的,如这篇长安坊图便是阿耶的手笔,可落款却是——隋宣义郎虞晦。
虞玓记得很清楚,阿耶单名日,可这虞晦……是他本来的名讳?
他仔细想了想旧时那些微弱的记忆,阿耶对隋朝的抨击不是作假……那是对别的留念?
虞玓慢吞吞地想起阿娘说过的话,阿耶家中已无太多亲近的长辈,唯有一个远在他乡,为了免得连累那位长辈,故而父母从未提及。
可有什么事情,只牵连了阿耶一系,却单单留下了一位长辈?
虞玓从前不想,因为那是阿娘阿耶不愿提及的话题,可如今要想,却是因为这谜题已经直接摆在了眼前。
有些细微的片段在虞玓的面前闪现,更快到几乎无法捕捉的程度,有那么一瞬间的灵感,让虞玓出奇地沉默了。
如果当真如此,那其中内有隐情。
虞玓敛眉,那微不可觉的脆弱神情一闪而过,他低头把那些散落的舆图一个个给收起来。
怪不得当初阿娘要把这些东西全部都沉到池塘里面去,倘若不这么做的话,在徐娘子去世的那一天,这些舆图现世,虞玓的这条小命怕也是不保了。
这些舆图给虞玓的震撼太大,他把这些东西都收拾起来后压箱底,然后那数十本空白封面的书籍一并藏起来。
他须得回去读书了,等下午回来后再看。
只不过在他将要离开的时候,大猫长久的凝视让虞玓察觉到一些异样。
幽绿猫瞳望向那一大箱舆图卷轴,就好似那是极大的威胁。
“你也觉得危险?”虞玓摸着重新上锁的大箱子,“不过是刀,与握刀者的关系。”
虞玓偏头看着那只揣着肉垫蹲坐在他后面的大猫,猫瞳里的幽深足以让任何一个靠近他的人吓跑。
那条蓬松柔软的大尾巴卷起来靠在揣着的肉垫旁边,看起来有些文雅无害。可庞大的身躯盘踞着,就有种隐隐的重压。
“须得看如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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