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简玉纱与汪锦媛骑马奔入蹴鞠场,二人到了场地即刻下马, 丢了马匹给侍卫。
场上值守的侍卫见二位夫人要比赛蹴鞠, 纷纷立好球门, 在场地中央放了一只筑球。
汪锦媛扬着下巴看简玉纱, 道“利落些,三球两胜。”
简玉纱负手而立,笑答道“好。”
场外之人,已经全部瞧过来。
陆宁通本在骑射场内,他亲眼看到简玉纱从帐子那边一路骑到蹴鞠场,眼睛都直了, 随后原地大跳“那还是我嫂子吗”
怎么和刚才罗里吧嗦、小肚鸡肠的样子, 完全不同, 好像整个人都舒展开了。
一旁有人调侃道“你何时有个大哥了”
陆宁通充耳不闻, 站在大马旁边,拽着缰绳, 急切地往场上看去。
偏离得太远, 他生怕看不清楚, 踩着马镫上马, 打马去了。
有一个人去蹴鞠场, 后边儿的人就都跟去了。
但看热闹的人,都很有规矩, 无需旁人清场, 他们便自觉不压蹴鞠场上划分出来的白线。
渐渐的, 人越围越多, 竟围成了一整个圈儿,把简玉纱和汪锦媛围了里面。
汪锦媛的兄长和夫婿也在其中,接连替她叫好,全场上,几乎只能听到“汪锦媛”的名讳。
闵恩衍也混在其中,但他躲在后面,不敢替简玉纱说话,他不由自主看了一眼蹴鞠高高的球门在幼官舍人营里,简玉纱不就是仗着他男人的身子才能出人头地如今换回女人身,哪儿能说赢就赢
他缩着身子,恨不得将自己隐形起来。
万一被人发现是简玉纱的丈夫可就糟糕了。
闵宜婷在闵恩衍身边,有些后悔,早知道看的人这么多,便不该撺掇着汪锦媛和简玉纱比赛,照这势头看下去,丢人丢大了
她以后都不敢承认自己是简玉纱的小姑子。
人群里,大家不禁议论起来。
多数人本能慕强,借汪锦媛丈夫兄长的颜面,高声道“汪氏必胜我从前可是见过她与人白打,对方被球砸的鼻青脸肿,毫无还手之力。”
白打,便是蹴鞠中二人对踢的玩法。
自然也有些人看法不同,那人说“简氏方才在马背上大有优势,我看未必会输。”
汪锦媛的丈夫彭行谦反驳道“简氏虽然招式凌厉,但她手脚不协调,方才再打下去,简氏本就要输了,一会子蹴鞠场上较量,肯定要露短。”
彭行谦眼光不错,简玉纱刚回到自己身体,的确有些不大适应。
但毕竟是自己的身体,她已经慢慢找回感觉。
简玉纱扭完手腕,道“我热完身了。”
汪锦媛冷脸扬唇道“我一直在等你。”
二人话毕,小太监边跑边牵绳,寿全福骑着高大的马儿嘚嘚过来,那模样,活似坐了一头小毛驴儿。
寿全福冲进人群,公鸭嗓又细又尖“都让开,让开”
众人让出一条道。
彭行谦在寿全福跟前有些脸面,他捏着尺寸地调侃道“寿公公也来看热闹”
寿全福擦一擦额上冷汗,无奈说“你们挡着皇上了。”
有人惊呼一句“老天爷,皇上竟也在看么”
话音刚落,人群呜啦啦散开,给看台正对的方向,留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看台上,皇帝撑下巴,眯眼看着赛场上。
就连丽嫔也忘了皇帝在她身后,探头探脑地往场上看。
蹴鞠场上,简玉纱与汪锦媛二人已经热身完。
汪锦媛不客气,她先一步跑向筑球,抬脚便朝简玉纱身后高门中央的风流眼踢去。
简玉纱登时用高抬腿截球,随后拿脚一勾,球便到了她的脚下。
汪锦媛倒很沉稳,她见简玉纱勾了球去,并不着急。
蹴鞠有规则,手不能碰球,亦不能与对手拳脚冲突,简玉纱带筑球奔跑的时候,汪锦媛只能紧跟其后。
简玉纱踢了几个假球之后,四肢的不适感,让她的动作出现了破绽,汪锦媛早就蓄势待发,趁空顺利夺回筑球,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踢进风流眼。
汪锦媛进球了。
全场高呼“汪氏威风汪氏威风”
彭行谦锤着胸膛,自豪地告诉身边人“那是我彭家妇”
大业尚武,皇帝重兵,文臣与武将等重,民风尚算开放,蹴鞠亦是国粹,命妇能在蹴鞠场上大展风光,是令人自豪的事。
汪家人与有荣焉。
反观闵家兄妹二人,蛇鼠一般恨不得逃走。
闵宜婷瘪嘴同闵恩衍抱怨“哥哥你瞧,这就是你费尽心思偏袒之人,既无金刚钻,偏揽瓷器活。我往后还如何在京中露面,不叫人笑话死。”
闵恩衍喝道“你给我小声点儿生怕旁人不知你我身份么”
蹴鞠场上,简玉纱并无丝毫懊恼之色,待人将筑球重新放好之后,她从容的走到既定的位置,与汪锦媛对视。
汪锦媛刚进一球,正得意,她笑容有些狂,眼神里多了些许轻忽“简玉纱,我已不是三年前的我了。”
简玉纱如今已经觉得完全适应了自己的身体,她微微笑道“是比三年前略有长进。”
汪锦媛见不得简玉纱这副老前辈的样子,她淡了笑容,再次主动出击,且攻势更凶。
她带着球,将简玉纱一步步逼近球门,随即猛然一脚,筑球被她踢得高高飞起,眼看就要飞过简玉纱头顶,正要钻入风流眼
简玉纱一个出人意料的倒挂金钩,腿如剪刀,以脚背勾球,筑球高高抛进汪锦媛身后球门的风流眼之中。
进球了。
简玉纱进球了。
用倒挂金钩之法进球。
全场静了。
整个大业,能倒挂金钩进球的人,原本只有锦衣卫指挥使何绍。
如今又多了一个简玉纱。
而且还是个女人。
变化来的太突然,似起死回生之术,令人咂舌明明眨眼之前还是汪锦媛将要进球,眨眼之后竟变了
不少人还沉浸在如此精彩的一幕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汪锦媛和大家一样,僵住了,倒挂金钩的难度自不必多述,她苦练多年不成,简玉纱竟会这一招。
半晌,场外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真诚的、敬佩的、被简玉纱狠狠惊艳的掌声
陆宁通热血沸腾“那是我大嫂是我大嫂”
不知道为何,他此刻有种在营卫里和“恩衍哥”相处的感觉,他似乎感受到了“闵恩衍”在营卫中的热血和自信。
闵恩衍和闵宜婷兄妹二人像丢了魂儿,一时胸中热血喷张,一时又冒出些阴暗不适宜的想法。
高高的看台上,丽嫔一时忘了身在何处,手舞足蹈高呼“倒挂金钩倒挂金钩自何指挥使之后,已有数年不曾见到此技。没想到竟在一个女人身上见到。此生无憾,此生无憾”
“何绍,简氏比之你的球技如何”
“回皇上,微臣已过而立,自然不及年轻人。”
项天璟淡漠的脸上,浮上不经意的笑。
承平伯府的夫妻二人果真有趣。
难怪说人以群分,这有趣的人,都凑一对儿了。
可惜了,怎么是活人呢,若是两个人偶多好。
项天璟的目光往远处放去,再次落到简玉纱身上。
简玉纱已经站在蹴鞠场中央,等待第三球的到来。
汪锦媛脸色有些白了,简玉纱刚才的一球太出人意料,让人防不胜防。
她有点害怕,怕对手不走寻常路。
这是她的薄弱点,她不懂得独辟蹊径。
汪锦媛略一思索,打定了主意,既然不会攻,那便严防死守。
她往后退了数步,站在球门前,守着风流眼。
不管简玉纱再用什么法子,她只要守着球门,简玉纱便无法再进球。
简玉纱看着远远退去的汪锦媛,英眉微聚,朗声问道“你确定只守不攻吗”
三年等一场酣畅淋漓的蹴鞠比赛,汪锦媛也是可敬的对手,简玉纱不想这么快结束。
汪锦媛越发觉得自己的对策是对的,她捏紧拳头,严阵以待,眉目间厉色明显“少说废话”
简玉纱轻叹,汪锦媛简直就是给她白送一球。
场上人全部注视着简玉纱的双腿,只见她随意地用左脚内侧踢球,球便以甘蕉的弧度飞跃到球门右侧处。
眼瞧着汪锦媛就要拦下球门右侧的筑球,筑球却诡异地飞到了球门的中间,直入风流眼。
场外的人都快要瞪出眼珠子“这、这、这是什么球我方才瞧见,明明要是落在右侧的,怎么落在中间了”
汪锦媛也痴傻了,筑球分明就在她手边,怎么会朝着古怪的方向改变。
闵恩衍更是被简玉纱给震傻了他同床共枕了三年的女人,究竟还会多少他不知道的东西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简玉纱好陌生,她再不是困于内宅与庶务打交道,让他觉得厌烦的内宅妇人,她像戏里说的神仙,她手里拿着法器,紧紧地攥住他的心脏,让他的呼吸都变得炽热了。
看台上,项天璟眼眸闪着微光,他轻吐出三个字“妙,妙,妙。”
丽嫔忍不住冲座位上站起来,宫女拉了她好几遍,她才回过神,回头瞧见皇帝,慌慌张张拿帕子捂住了嘴巴,生怕露出她的牙齿。
蹴鞠场上,呼声又变了,男人们浑厚的嗓音,似乎要将天际震破“简氏英武简氏英武简氏英武”
简玉纱在鼎沸人声中,冲汪锦媛抱拳,泰然道“承让。”
不骄不躁,不狂不妄。
毕竟人多,汪锦媛脸上挂不住,转脸便跑了。
简玉纱不欲多留给人指点,便也骑马走了。
陆宁通先一步追上去,闵恩衍兄妹也慌忙跟上。
简玉纱回营帐里擦了汗,换了身干净衣服。
瑞秋和瑞冬两个丫鬟笑着伺候她,欲言又止。
简玉纱笑望二人,道“有话回府里说去。”
瑞秋与瑞冬相视一眼,一个给简玉纱绞帕子擦脸,一个给她系上腰带。
她们心里明白,这才是从前在简家的简玉纱。
简玉纱将将换好衣服,闵恩衍和闵宜婷二人便掀帐进来,她从屏风后面出去,瞧着二人,道“回府。”
做了这么多天的“闵恩衍”,还有许多事没有办妥。
闵恩衍抓了一下头发,心绪复杂地道“玉纱,行猎还没进行多久,别这么早回去吧”
简玉纱如何不明白闵恩衍那点虚荣的小心思,她冷声问道“难道你想让我在这里教训闵宜婷”
闵宜婷怒了,冲上前去,横着脖子道“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以为你赢了一场蹴鞠就了不起吗”
简玉纱淡声道“就是很了不起啊。”
闵宜婷“不知谦虚厚颜无耻”
简玉纱态度强硬道“回府。”
闵宜婷既怕简玉纱回去教训她,又不想这么快离开猎场,拽着闵恩衍的袖子道“哥哥,我不回去。”
闵恩衍两难,他私心里也不想回家,便劝着简玉纱说“婷姐儿也没做错什么,你别生气,且先留一留再走。”
简玉纱冷眼瞧着闵恩衍,道“她撺掇外人挑衅于我,在你看来反而是好事”
闵恩衍辩解说“你这不也赢了比赛么正好替闵家增光添彩,依我看实在不算坏事。”
闵宜婷附和道“就是就是,没有我,你今日能大出风头”
简玉纱斥责他兄妹二人道“目光短浅你们以为行恶是害我吗害的是你自己的秉性。做恶事兴许眼下看不出明显损害,但这种恶性就像水滴穿石,积少成多,早晚击穿你的良心,又像春天庭院里悄悄融化的冰雪,会有被所有人察觉的一天。到时候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闵家小娘子是个多么好性儿的人,你们兄妹俩声名大噪,也算得偿所愿。”
她目光定在闵宜婷身上,似要闵宜婷看穿“照你今日行事,我看这一天也不远了。”
闵恩衍莫名后怕,闵宜婷则有两分心虚。
简玉纱目光凛凛,再加质问“若我输了,你们闵家脸上很有光吗连自己祖宗的脸面都不顾,吃里扒外、丧尽天良的东西”
闵宜婷不甘受简玉纱的训斥,她骂道“你祖父贪污军饷,又是什么好东西你祖父便不辱没简家祖宗”
“啪啪啪。”
简玉纱连续甩了三个耳光到闵宜婷脸上,又狠又响亮。
闵宜婷和闵恩衍都懵了。
简玉纱的眼神蒙上一层冰霜,“闵宜婷,我警告你,若我再从你嘴巴里听到任何不敬我简家先辈的只言片语,我便划花你的脸,绞了你的头发送去做姑子,不信你便试试。”
闵宜婷脸颊顿生痛感,她捂着双颊哭道“贱妇,你安敢打我”
说完,她便扑上去要撕扯简玉纱的头发。
对付这种弱者,简玉纱都不稀得亲自动手,她往后一避,两个丫鬟便将闵宜婷制住了。
闵宜婷面目狰狞地跺着脚,冲闵恩衍大喊“哥哥,这贱妇都打我了,你还无动于衷,你真要逼死我么难怪娘说你娶了媳妇忘了娘,你心中当真再没有我和娘的半分位置”
闵恩衍自知打不过简玉纱和两个丫鬟,他不会轻易动手,万一他也被打了,脸上多难看
他揪着眉头说好话“玉纱,婷姐儿都是大姑娘了,你训便训她,不要动手打她。”
简玉纱哂笑道“你再说一句,我现在就绞了她的头发。”
闵恩衍闭上嘴,不敢说话。
闵宜婷哭道“哥,你就这样纵容她欺负”
简玉纱一个眼刀子过去,闵宜婷硬生生憋回哭声。
闵宜婷心里却恨极了,发誓待回了闵家,让简玉纱好看
“走吧。”
简玉纱淡声吩咐,帐子里的人,不由自主都听她号令。
帐外,细细的嗓音传来“承平伯夫人领赏。”
闵恩衍大喜过望,当下笑道“玉纱,皇上有赏。”
简玉纱边走边说“跟你有关系么。”
闵恩衍哼道“怎么没关系”
赏他夫人就等于赏他。
闵宜婷脸上红痕明显,被丫鬟压在帐子里,不许出去谢赏。
简玉纱出去领了赏赐。
皇帝赏的倒很实在,一盘子金锭子。
寿全福拿着拂尘,笑着同简玉纱道“伯夫人蹴鞠技艺之高,皇上也赞叹。”
简玉纱淡笑了一下。
闵恩衍站在一旁,也觉得脸上贴金。
寿全福下一刻便看向闵恩衍,他含笑说“伯爷,皇上召见,请跟奴婢走吧。”
闵恩衍眉头一皱,指着自己问道“我”
寿全福点着头说“正是,切莫让皇上久等。”
闵恩衍心里打鼓,纳闷得很,皇上怎么会要见他,要见也该是带上简玉纱一起去见才对。
简玉纱也觉得怪异,不过她没功夫管闵恩衍,她进了帐子里,让丫鬟收好赏赐,收拾东西,等闵恩衍面圣回来,便打道回府。
看台上。
项天璟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空旷的猎场上没有了简玉纱的身影,一切变得索然无味。
好在闵恩衍就快来了。
这夫妻俩,究竟谁比较有趣一点
闵恩衍忐忑地行至看台下,跟着寿全福上了阶梯,他不敢直视天颜,跪行大礼,颤声道“微臣参见皇上。”
项天璟眉头聚起,低着眼皮儿扫着底下的男人。
畏畏缩缩的,和皇宫里的狗奴才,朝堂上的谄媚之人,并无两样。
身与心是无法剥离的两样东西。
项天璟身边大内侍卫,功夫出挑的强健者,个个龙骧虎步,挺拔昂藏,眼神坚定,在他跟前从来都是严肃又不失恬然自如。
闵恩衍作为四司入选的十兵士之一,不该是这种模样。
项天璟兴趣大失,慵懒道“站起来给朕瞧瞧。”
闵恩衍不住发抖,皇帝坐于高位,声音从他的头顶传入耳内,似天音绕颅,有种强烈的震慑感。
他四肢僵硬地站直身体,却不敢抬头,发白的唇,表明了他内心的惶恐。
项天璟无端恼了,嗓音冷了两分“滚。”
寿全福慌了,这是皇帝发怒的征兆
他紧张地提醒闵恩衍“还不快滚”
闵恩衍预感到不妙,又想起宫中传言,腿都软了,踉踉跄跄跑走,连皇帝的正脸都没瞧见。
寿全福碎步走到项天璟身边,温声哄道“皇上,今日可是累了是回营帐休息还是”
项天璟从椅子上起来,面无表情道“回宫。”
寿全福捏一把冷汗,转身便去安排回宫事宜。
回宫路上,寿全福一直暗自琢磨,皇上为什么不悦他怎么一点没察觉那承平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吗
思来想去,寿全福还是没发现任何不妥。
不管,反正问题肯定出在承平伯身上,他不是个好东西。
同行的丽嫔可没心情管承平伯的事儿,她手里捻了一串佛珠,直念“阿弥陀佛”。
待到回宫,她要烧三柱高香。
定是天见可怜,又叫她从皇帝手里活过一遭,多了一阵好吃好喝的日子。
丽嫔想好了,这次回宫就让御膳房给她十八道菜安抚自己。
还得每一道都有肉。
皇帝回宫,臣子们便也再无兴致,陆陆续续都走了。
简玉纱亦坐马车回府。
来时,“她”不与闵宜婷同乘,回去的时候,也是一人一辆马车。
简玉纱先上的车,闵宜婷后上车,孙之静寻空过去,塞了一封信给闵宜婷,悄声说“他让我给你的。”
闵宜婷心下颤动,不确定地问“是汪汪”
孙之静点点头,往远处一指。
闵宜婷顺着孙之静的手指看过去,汪志才就在一棵树下站着,像一颗青松,他脸上带着笑,笑容里的柔情蜜意,蜜糖一样沁进闵宜婷的心里。
这人怎么这样冲她笑
闵宜婷羞红了脸,可她却觉得看不够,马车开始走了,她打着帘子望眼欲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郎君离她越来越远。
可恨
今日定要回去告诉母亲,将婚事定下。
闵宜婷抿笑打开汪志才给的信,她的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
他、他也爱慕她的
这便是话本里的一见钟情么,闵宜婷嘴角弯得平不下来。
她真想马上就给他回信。
闵宜婷抱着信发痴笑。
汪志才也在痴笑。
他的脑子里全是简玉纱在蹴鞠场上,英姿焕发的模样,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生得美艳无方,却比男人还有风采,且还是个嫁了人的妇人他更觉得身下燥热。
但简玉纱显然不像不经世事的小娘子好糊弄。
闵宜婷就显得蠢多了。
闵家的车马,平缓驶往承平伯府。
闵恩衍坐在马背上,心不在焉地在前面引路。
皇上怎么突然召见他,又让他滚呢。
莫不是又发病了
当真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陆宁通在旁,审视着闵恩衍,问道“恩衍哥,你怎么了”
闵恩衍觉得奇怪“我怎么了”
陆宁通盯着闵恩衍的肩线,抓耳挠腮道“说不上来,怎么感觉你不一样了,你把胸膛挺高一点。”
闵恩衍挺胸抬头,皱着脸问道“这样”
陆宁通脑袋摇如拨浪鼓,脸颊上的肉甩得要飞出去,他道“不是不是,还是不对”
闵恩衍不耐烦说“什么对不对的”
陆宁通抿着嘴角,没说话了。
怪,怪,怪。
闵恩衍没工夫搭理陆宁通,他心烦意乱得很。
马车终于到达承平伯府正门。
陆宁通已经半路回家,闵家人也都下马归家。
闵宜婷挨了三个巴掌,脸红肿得厉害,她最先下车往家里跑,一入二门,便直奔安顺堂去告状。
闵恩衍到了家门口,满脑子都是简玉纱说的和离之事,心里极不情愿,正捏主意如何化解。
简玉纱则思路清晰,直接回了荣月堂。
今日肯定和离不成,户部已经下衙,写好了和离书也无人受理。
她还有一桩担心,今日他们为何换回来是否还会再换回去换来换去的规则又是什么
基于这些未知之事,简玉纱要做两手准备。
她回到房中,取出妆奁里的一块圆形玉佩,以利刃一分为四,又叫来瑞秋和瑞冬两个丫鬟。
简玉纱瞧着两个陪嫁丫鬟,郑重道“我自嫁入承平伯府第一日起,便生病了,经常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此玉佩你们都识得,你们二人是我心腹,一人拿一块。日后有玉便说明我清醒着,见玉如见人。若不见玉,我说的话,便可听可不听,你们自己琢磨着便是。”
瑞秋、瑞冬面面相觑地接了玉。
瑞秋性急,她忍不住先说“夫人,难怪奴婢这半月来都觉得你怪怪的,奴婢早就想问又不敢问的。”
瑞冬却忧心道“夫人,这病可治得好要不要求御医给您瞧瞧正好今日您在猎场大出风头,皇上兴许肯赏薄面。”
简玉纱摇头,这“病”匪夷所思,并非寻常御医可看。
眼下当务之急是护好她的嫁妆,两个丫鬟不得她的命令,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她的嫁妆到现在还没归整出来。
嫁妆是简玉纱以后安身立命的东西,闵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过不了多久就要出篓子,指不定闵恩衍到时候借她身子图谋不轨。
简玉纱嘱咐道“在这伯府里,行事自管随意,有我护着你们,不必害怕。你们日后要做的,便是替我守好嫁妆,今夜便开始逐一与册上核对,一分一厘都不可少。”
两个丫鬟异口同声,庄重应“是”。
简玉纱目光变柔,她又说“还有,切记保护好你们自己,你们都有功夫在身,闵家内院无一个人敢伤害你们,只是双拳难敌四手,若人多了,唯恐你们吃亏,我一会子去找邓护院商议要事,以后你们若在内院有急,便拿玉佩去前院找他。”
瑞秋与瑞冬都暗暗记在心里。
简玉纱着人去前院传信,带着丫鬟,拿着另一块碎玉和今天皇帝赏赐的金子,在前院正厅里见了邓护院。
大业有个地方的称号人众皆知河间府的太监。
邓护院大名邓俭忠,便是河间府人。
河间府多为俘虏居住,皇庄亦多,是个混乱复杂又贫穷的地方。河间府人无以为生,只好入宫做太监,太监之间相互援引,加之河间的刀匠刀工了得,河间府所出太监便成了举国之最。1
邓俭忠年轻的时候只是河间府的平头百姓,他兄嫂去世,后独自带着侄儿过活,只是赋税太重,邓家资不抵债,收税之人便要强抢他侄儿送进宫去做太监。
邓俭忠为保侄儿,险些犯下命案,当年简明光值守河间府时,救下了邓俭忠。
后来邓俭忠侄儿得病没了,他了无牵挂,便死心塌地跟在简明光身边十五年之久。
行军的十五年里,邓俭忠“围点打援”的战术运用得出神入化,很有几次战役打的精妙绝伦。
因他甘做简家家仆,这些功劳都算在了简家头上。
简明光也没亏待过他,简明光在世的时候,早放了邓俭忠出奴籍,还让简玉纱尊称他一声“邓叔”。
简玉纱自幼便对邓俭忠十分敬重,祖父去世后,她便将邓俭忠当做心腹和靠山带来了闵家。
但是前一世,她嫁入闵家不久后,邓俭忠便自请回老家,说是惦念故土,想要落叶归根。
当时简玉纱再三挽留,邓俭忠去意已决,走的很利落。
许久之后,简玉纱才晓得邓俭忠是为了让她少受委屈才不得已离开。
简玉纱派人去邓俭忠河间府老家找过他,却被告知他从未回去过。
邓俭忠于简玉纱而言,是护院,更是长辈。
这辈子她再不会容邓俭忠委屈失望而走。
简玉纱想起前事,心酸愧疚,不免出神,乃至邓俭忠从厅外进来,她都没发现。
直到邓俭忠唤了一声“小姐”,简玉纱才愣然回神。
简玉纱见了邓俭忠,不由眼圈泛红,顿时起身迎他。
她冲邓俭忠施行大礼,瓮声瓮气道“邓叔。”
邓俭忠赶忙将简玉纱虚扶起来。
简玉纱已嫁做人妇,邓俭忠自然是不敢碰她的。
他有鞑靼血统,络腮胡子,身材五大三粗,比京中一般男人高大魁梧,很有威慑力,猛汉子无处安放的双手,倒显得有几分温情和滑稽。
邓俭忠嗓音浑厚“小姐这是作甚”
简玉纱起身邀邓俭忠入座,只待他坐下了,她才与他一起,同坐正厅主位。
她百感交集道“邓叔,我有要事跟你说。”
邓俭忠面色肃然,眼里已有厉色,他捏拳道“可是承平伯欺负小姐了”
简玉纱笑着摇头,道“他不足以欺我。”
邓俭忠放下心来,疑惑道“那是何事”
简玉纱简而言之,将瑞秋和瑞冬知道的事,也都告诉了邓俭忠,并交给了他其中一块碎玉,说“见玉如见人,我不好时,后院的两个丫鬟和我的嫁妆,就劳邓叔交代可信可靠的手下帮我照顾了。”
邓俭忠眉头拧着,却听出些别的意思来,他问道“小姐可是要我出府”
简玉纱颔首道“正是。”
她打算让邓俭忠去外间开一家武馆,等日后和离,她便以此谋生。
邓俭忠说“此事可以是可以,但我终究放心不下小姐。”
他欲言又止。
简玉纱察他神色,便问道“邓叔有话直说。”
邓俭忠便直说了,他面色不虞道“我在闵家前院巡守这些日子,发现承平伯府前院全是玩忽职守、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之辈,小厮和护院干瘦如柴,真有人要闯闵家,我若撒手不管,只怕这闵家比破茅草屋还不如。这倒不妨事,毕竟有我在,我怕的只是闵家前院如此,内院若也是这样,婆母、妯娌、小姑子一大堆人,小姐你日后掌家殚精竭虑,日子不好过。”
简玉纱心口被猛然撞了一下,这才叫亲人。
她掩下情绪,正色道“邓叔,待我病好,便于闵恩衍和离,所以更需要您先一步出去替我开路。”
邓俭忠瞪大眼珠子问道“果真”
他又忧又喜,他忧心简玉纱肯定是受了委屈不想跟他说,他高兴简玉纱有勇气脱离苦海。
简玉纱十分笃定地点头回应。
邓俭忠倒也没劝,他只说“小姐想清楚了便好。哎,只恨闵家定亲前伪装太好,对简家客气尊重,侯爷去世后,他们又那般重情重义,我也原以为承平伯是个值得托付的倒害了小姐。”
简玉纱心里的枷锁已除,欠闵家的她早已还完。
这辈子该为自己做打算。
简玉纱与邓俭忠迅速商定好事宜,她凭借前世打理闵家生意的经验,交代了置业的具体位置,以及操办流程和需要注意的细节。
每一个环节,她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武馆开张的第一炮,她准备的绚丽烟花足以炸破长空。
她要用最少的钱,赚最大的名气。
邓俭忠不住点头,目露惊艳,他高声笑道“有小姐这般主意,武馆必然声名鹊起,不愁没有生意。”
简玉纱略一思忖,便道“即便有人可以破阵夺得彩头,银子花的也值得了。”
邓俭忠却私心觉得,简玉纱想出来的兵阵,无人可破。
他笑道“小姐比我想的有魄力,有手段,有见识。”
简玉纱默然不语,在泥潭一样的闵家熬了三年,不长脑子都不行。
丫鬟上了两杯茶来,简玉纱说得渴了,喝了一大口,歇了口气,正视着邓俭忠,又道“邓叔,祖父涉案一事我如鲠在喉,不消不行。”
邓俭忠想起旧事,脸色微沉,垂头道“我何尝不是。我愿以性命担保,你祖父绝不是会贪污之人。”
简明光一生磊落,简玉纱也不信,她的祖父会贪污军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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