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休息室里有不少人围坐在沙发上,貌似轻松愉悦地谈论着什么。
他们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德拉科从外面进来。
在双方矜持地打过招呼后,德拉科便不作停留地转身往寝室走去。
没有人发觉异样,德拉科平静地得到了结论。
琉莉一进公共休息室就回自己的寝室了,她在学院里向来都是低调独行,交际圈并不大,而且斯莱特林的学生多数是家族的少爷小姐,个性骄傲,不会喜欢琉莉任性自我的性子;再加上在开学分院那夜飞往家里的多只斯莱特林猫头鹰隔天飞回来后,迪洛这个一点儿都不出名的姓氏让他们只是暗地里隐隐关注着这个女巫却并未付诸于特别的在意。
隐隐关注还是因为分院那天分院帽没有戴到她的头上就尖叫而出的“萨拉查·斯莱特林”,但他们在之后没有得到丝毫信息线索。
她也并不是一个圆滑精明的斯莱特林,高尔和克拉布那两个笨蛋与其他斯莱特林的关系都要比她的状况好。如果他们知道这个他们并不是特别在意的人是斯莱特林的后裔,恐怕整个斯莱特林就要炸了。
德拉科推开寝室的门。
布雷斯·扎比尼在寝室里,看起来他刚刚完成了一篇不知多少英寸的魔法论文,羊皮纸上的墨水还没有干透,羽毛笔搁在一旁。
他几乎是同时注意到德拉科从外面回来了,狭长微倾斜的棕色眼睛稍微眯了起来,打量着德拉科,这让德拉科有些许奇怪的不适,那视线具有一种犀利的解剖穿透力,不过布雷斯最终只是掀起一个冷淡傲慢的浅笑,转身整理他的桌子。
德拉科却在这时候眯起眼。
他有所察觉。德拉科缓慢地思索。
布雷斯紧绷的神经在审视过他之后放松了一点。
就在这时候布雷斯抱着他的睡衣与德拉科擦肩而过,“——该说欢迎回来了,室友。”他的声音很轻很冷淡,矜持而又傲慢,带着一种提醒,“虽然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但鉴于这个寝室有一半使用权归我,希望下一次你不要这么随意地放危险的东西进来。”
德拉科的眉梢一挑,布雷斯已经走进浴室。
德拉科盯着浴室关上的门,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微光。
连教授都没有发现他的问题,却被布雷斯识破了,尽管他知道布雷斯聪明,但这仍旧超出了他本来的判断。如果说哈利·波特发现那个德拉科有问题,是基于没有回信和他对德拉科本人的熟悉以及哈利本身对危机的敏锐度;那么在这第一学年里和他保持着矜持交情的布雷斯·扎比尼是依据什么判断出德拉科的真假的?
德拉科站立在他自己的桌子边上,桌上的东西整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他拉开抽屉,几个还未拆封的礼物摆的整齐,那是他收到的圣诞礼物。因为圣诞夜的意外,他甚至没有回庄园去,他应该考虑给父母恰当的解释。
他的指尖滑过桌上的羊皮纸,那是他的魔法论文。
很显然,那是那具白骨替身写的,字迹并无差异。这是琉莉做到的,还是那具白骨本身具有这样的智慧?德拉科仔细地思考着每一个疑惑。
德拉科站在桌子前很久,目光落在羊皮纸上。
布雷斯在他的印象里一直都是寡言少语又尖刻自大的人。他嘲讽着所有的一切,看不起救世主哈利也看不起黑魔王伏地魔,更看不起伏地魔的手下那群食死徒,甚至曾嘲笑德拉科的父亲卢修斯被食死徒排挤。但是他避开了所有的灾难,并平安活了下来。他聪明、目光犀利,远超他的想象。
德拉科拉开椅子,翻看了一下自己收拢家书的抽屉,最后一封是他圣诞夜收到的信,但现在是复活节了。这让德拉科眼皮一跳,连带着心脏也受到重击一般难受。德拉科坐下写这几个月来断掉的家书,他的父母没有写信来对他表示他不写家书的疑惑这一点不仅没有让他感到庆幸,反而让他深感不安。
德拉科用手压了压羊皮纸,也试图压下心底突然涌上来的浓厚的不安。
他很冷静也很清醒,几个月来他一直被琉莉关在与世隔绝的地方,从一开始魔力暴动引起的昏睡到噩梦中的血色天空,从森然白骨到亡灵的歌谣……德拉科一度陷入了混乱,一直都睡得不安稳,仿佛在经历什么惊心动魄的梦境,但除了头痛什么都想不起来。而从那里逃出来的那个瞬间,德拉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脱困。
他在他不相信的世界里无法醒来。
也在那个血色天空的噩梦里差点无法醒来。
可怕的是,他清醒后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竟然是霍格沃茨的八楼的一面墙边上——德拉科很清楚那个位置,因为那面墙对面是巨怪棒打傻巴拿巴的挂毯,那里是有求必应屋的所在地。
德拉科微微蹙着眉,他怀疑那面墙,或者说,他怀疑是琉莉用那面墙后的有求必应屋困住了他这么几个月,但他不清楚琉莉到底做了什么。
而那个只有鲜血和白骨的世界……也是一个谜团。
德拉科坐在桌子前,有些迟疑自己该写什么。
“灵魂和身体的魔力不匹配性是巫师魔力运转失衡可能性最高的猜测,不是因为魔力过高身体无法负载,而是因为灵魂拒绝接纳。”女孩说。
拒绝接纳。
世界是真的。
重头再来也是真的。
德拉科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神色变幻莫测。
是真的吗?
直到他听到布雷斯从浴室里出来的声音,才面不改色地用羽毛笔写了一封不长不短的家书,将东西收拾起来,起身往外走。他需要去一趟猫头鹰棚,他已经很久没有寄信了,马尔福家的猫头鹰并没有来他的寝室。
德拉科走在寂静的城堡里,一直往上走,到达西塔楼最顶层的猫头鹰棚屋。
还没有到禁宵时间,但是复活节假期繁重的家庭作业让多数巫师学生都选择了呆在公共休息室或者图书馆把作业完成。
棚屋是一个圆形的石头房间,非常阴冷,刮着穿堂风,因为那里的窗户上都没有安玻璃,成百上千只猫头鹰栖息在那里。地板上很脏,到处都是稻草和猫头鹰粪便,以及猫头鹰吐出的老鼠和田鼠骨头。德拉科呼唤了自己的那只猫头鹰,把信交给猫头鹰。
在看着它飞走之后德拉科独自望了夜色很久,直到猫头鹰的身影不见,才按捺住自己一些不安的预感往下走。
鬼使神差地,在回到斯莱特林地下室之前,德拉科绕去了大礼堂。
大礼堂依旧明亮,天花板如若美丽的星空。
德拉科在空荡荡的大礼堂里随便找了个离壁炉近些的位置坐了下来。
是真的吗?
又或者,他不是被自己困在梦境,但却被那个女巫困住?就和那场该死的禁闭一样。他神经紧绷地想。
人生……真的还能再重来吗?
要怎么样的魔法,才能成这样违反自然与时间规律的事?这比黑魔王伏地魔寻求的永生更加困难。实话说,他不认为那个女孩能做到,就算她是斯莱特林的后裔,就算她身为巫师强悍可怕。
在几个月的折磨中德拉科想起了二十六岁那个午后,他莫名其妙的死亡,今天的困境是他自己选择的。
德拉科平静地掀了掀嘴角,忍住了踢向精神的一脚,因为事实已经给了他的精神一个重击。他垂下头,在光滑的大理石墙壁上看到面色苍白的自己,和平常有什么区别,但这不过是魔咒修饰的表象。
事实上德拉科的脸苍白得跟幽灵一样,还有浓重的黑眼圈和发红的眼眶,他清楚自己的精神状态糟糕透顶,拜几个月的折磨所赐,梅林见到他的真实模样恐怕都要尖叫遇鬼了。德拉科看着自己对黑色大理石微笑,但是倒映出的自己却笑得恐怖。
他急切需要调养身体。德拉科判断着。
无论真假,他暴露的太多了,他必须保持清醒并掌控自己。
“快到禁宵时间了孩子。”一个尖着的嗓音说,“呆在寝室休息才是正确的选择。”
德拉科脑子里第一时间掠过的是邓布利多,那个白发苍苍却总是精神奕奕的老头儿总是像只老蜜蜂嗡嗡地念叨着什么在霍格沃茨的各个角落里漫步,不过这把嗓子让他立刻意识到不是他。德拉科抬起眼,看见了一头白发的矮小男巫。
是弗立维教授。
菲利乌斯·弗立维,魔咒学教授。
“晚上好,教授。”德拉科站起身。
“晚上好,孩子。”弗立维朝德拉科露出一个笑容,让他坐下,虽然他的嗓音天生就是尖锐的,但是总给人温和的感觉,“从西塔楼下来的时候你的精神看起来就不太好。”
德拉科的脑海里慢慢刷过弗立维的话,随即想起弗立维教授的办公室在七楼接近西塔楼的地方,恐怕也只有弗立维会这样担忧地跟着一个面容看起来不太精神的学生。
“多谢教授的关心,最近的作业有点多——您知道的——”他几乎是立刻就找到了一个说辞。
他看着弗立维教授慢慢地朝他走来,坐在德拉科的对面。
“看来我还是应该考虑将作业布置得再精益求精一点,有时候得承认浓缩就是精华。”弗立维尖声尖气地说话,但是神情很温和,语调还有点小幽默,“不过可惜,我是不能干预其他教授布置如山的作业的,你还是得做好承受的准备,这可是学生时代的纪念品。”他对学生一向不太严格,态度良好亲切。
比起公平但是对后进生态度格外严厉的麦格教授,比起基本上凶残毒舌、更看重天赋的斯内普教授,向来对学生循循善诱、因为矮小身体被嘲笑却从不生气的弗立维教授其实在霍格沃茨的学生巫师中声望是极高的,至少在面对这个明显支持邓布利多的教授时就连斯莱特林也不能挑剔分毫。
德拉科不由自主地掀起了一个笑容,“弗立维教授手下留情已经让人谢天谢地。”
弗立维教授笑眯眯地看着德拉科,“你看,你说出来,我才会知道我的作业是不是布置的太多了,我有耳朵,可以听到你的想法才会做出改变,但前提是你选择说出来,去听、去看、去说、去触摸、去感受才会知道真相。”
德拉科眨了眨眼,隐隐从弗立维那句话中明白了什么。
弗立维却跳下凳子,踉跄了一步,不过他没有在意,只是对德拉科笑了笑,依旧尖着嗓子,“该回去休息了孩子,既然作业已经布置了,它就存在着,那么在有能力改变它之前你就只能接受它。有时候命运喜欢开玩笑,不过事情总是有解决的办法的;疲倦的时候就应该睡一觉,世间的事都不是光靠拼命地思考或者任由时间流淌就能解决的,清醒的头脑是做出每个不后悔的选择的首要条件。”
德拉科最终还是在弗立维始终温和的目光中回斯莱特林寝室了。
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但在拐角之前,他回头深深地望了大礼堂一眼,只看到走道上的灯光。
这一刻,他意识到那个总是被很多人笑话却温和幽默的矮小巫师是个拉文克劳。
一个拉文克劳。
他走进自己的寝室时,布雷斯已经入睡。
德拉科拿着睡衣进了浴室,锁上门,并看见镜子里解除了魔咒显露出来的面如鬼色的自己。
像是喝多了福灵剂,他突然对某一天醒来的那一刻的痛苦,失去了恐惧。
德拉科释然地笑了笑。
既然逃不出梦境,梦境与现实有什么区别;既然一无所有,又有什么需要畏惧;既然没有答案,那就打破它找到答案。
没有更糟糕的结果了。
他用了数年挣扎,在夹缝中痛苦生存,小心翼翼、不择手段保护着的东西最终还是在战争中毁灭,独留自己一无所有的骄傲。所以……即使哪天醒来面对的也不过是得到与失去的强烈落差,说不准那几个罗里吧嗦的格兰芬多念叨着斥责他还不结婚做什么二十六岁的黄金单身汉。难说梦醒的战后平静不是更好的世界,至少那里没有了斯莱特林的后裔,无论是黑魔王还是那个女巫。
没有答案,他别无选择,只有保持清醒地走下去。
德拉科拧开洗脸台的水龙头,冷水刺激得他的指尖一个哆嗦。
但他弯起唇,灰蓝色的眸子如若洗刷着世界的狂风暴雨。
“路走死了的时候,想活下去,就得换一种选择,马尔福。缩头缩尾、瞻前顾后是没有用的。”
“有时候真正困扰我们的不是没有选择,而是选择太多,既然现在没有选择,那自然无所畏惧。”
“往前走,看好你的命,战场上可没有妈妈的怀抱,斯莱特林。”
德拉科看着镜子里糟糕地可怕的面容,露出了一个奇异又温柔的笑容,不再虚假冰冷,不再高高在上,不再疏离冷漠。他开大了水龙头,水流哗哗地流淌着,声音很大,当然他已经对浴室下过静音咒,不担心吵到布雷斯。
“典型的、格兰芬多式头脑。”
德拉科将脸沉进冷水里,冰冷的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渗进了他的眼睛。
他眨着眼,灰蓝色的眸子清明无比,温柔地讥讽道:“斯莱特林自然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德拉科微微抬起的指尖微微发亮,是森冷的绿光,属于死咒的阴森光芒;但是这种光渐渐转为一种银绿色的光芒,如水一般柔软温和。从指尖到掌心聚拢,滑过手腕、手臂、手肘,涌向肩膀,他感觉到四肢百骸中有什么在舒缓地流动,温凉的触感。
这股庞大的魔力,属于他自己。
只是直到这一天,他才终于轻松地掌控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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