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薇。”哈利向窗外探着脑袋轻声喊道。
女贞路的夜晚没有人影,而夏日的夜风格外凉爽,把他本来就乱七八糟的头发弄得更加的乱,露出了他额头上那道闪电形状的疤。虽然是在夜里,哈利的精神却很好,清秀腼腆的面容上满是笑容,前阵子脸上留下的浓重黑眼圈好像有点褪下去了。
他不经意地抓了抓头发,把那道疤遮住。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一阵子他一直都在做噩梦,梦到女人的尖叫和哀求,梦到森冷的绿光,梦到晃动的画面,梦到男人高亢的大笑——他已经可以肯定那是他母亲,听到她临终前的话,那么努力地保护他,一次次重复以至于都让夜间变得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哈利觉得梦中的一切就像是让人绝望的海水,倾覆而来,淹没他的呼吸。
他当然不敢告诉任何人,哪有谁天天做梦梦到正要死去的父母的说话声呢。自从一年级在禁林见到伏地魔以后,他的额头就痛得像是要爆炸,还成夜成夜的梦到恐怖能瞬间夺取性命的绿光,他开始失眠、不敢睡觉、一闭上眼睛就恍惚听到女人倾注在他身上所有的爱和生命最后的绝望哀求。
黑眼圈越发浓重,脸色也很糟糕这种事他自己也知道,有时候看看镜子里的自己都觉得是看到了霍格沃茨差点断头的尼克。他不想说。
不过,今天哈利可不是因为失眠或者噩梦惊醒而在大半夜从窗边探出头。
事实上他感到兴奋和愉悦,以及难以抑制的期待,这让他无心睡眠。
这段时间是哈利这个暑假里过得最快乐的日子了,他受邀去了韦斯莱家(虽然德思礼夫妇不认为这是受邀),韦斯莱一家住在陋居,那座房子歪歪扭扭的,叫人怀疑它随时会倒塌下来,却又稳稳地站立着。
哈利以前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得到这么多。
他们一起在陋居的花园里清理地精,噢这真的是非常艰难的活,刚开始对地精那小小瘦瘦的样子表示同情而心软的哈利被狠狠地咬了几口,不过哈利觉得很开心能够帮上忙;韦斯莱先生会告诉他们一些他在工作的时候碰上的趣事,不过有时候一点也不好笑,但哈利相信那只是韦斯莱先生善意的冷幽默而已;他和罗恩住在一个房间,那个房间是真真正正属于罗恩的,和哈利的小房间一点儿也不一样,尽管倾斜的天花板几乎碰到了他的头(要知道现在他比罗恩矮多了,而且他们才十二岁)但亮堂堂的暖色调让他觉得耀眼而温暖,他感到羡慕和高兴,为他的哥们拥有温暖的家庭;韦斯莱夫人真的对他很好,每次吃饭都让他添四次饭,不过她似乎很喜欢一个吉德罗·叫洛哈特的巫师,就像是麻瓜会追星一样,在做任何事前都要看一看洛哈特的教导指南书,仿佛离了那些书韦斯莱夫人就不能做好什么似的(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说起这件事哈利总觉得吉德罗·洛哈特这个名字很眼熟,好像在几个月前就接触到过;韦斯莱双子的房间里会有一些让他吃惊的奇怪声音,据罗恩说那才是正常的,如果没有声音那才是麻烦,一定是在捉摸着怎么捉弄他之类的(罗恩对于韦斯莱双子曾经用蜘蛛吓他的事耿耿于怀,而对此韦斯莱双子一直很得意);如果有什么让哈利觉得困扰的话,那就是他必须装作没看到韦斯莱家那个小女儿每次见到他时都会面红耳赤出状况的事了,哈利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和金妮·韦斯莱哪里不对头,所以每次一打照面就会听到金妮把什么东西打翻了或者摔碎了的声音。
这个星期真的很棒。
哈利觉得韦斯莱家的一切都太酷了,充满了意外和惊喜。
哈利敢打赌是这些快乐让他每天晚上都睡得相当安稳香甜,而不是噩梦连连被罗恩发现异常,他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情,更没有德思礼一家的辱骂,不过他有时候也为韦斯莱夫人对他特别温柔的态度感到惭愧和不安。长久的经历告诉他,不要将得到和拥有当作理所当然,而他时刻为太多的索取最终迎来失去感到恐惧。
哈利在韦斯莱家里只待了一个星期,他没带换洗的衣服,后来穿的都是罗恩的;由于罗恩个子本来就比他高,长得又比他壮实,他的衣服穿在哈利身上就显得哈利整个人都掉进布料里了一样,惹得韦斯莱夫人看到后怜爱地抱着他直念叨:“太瘦了,可怜的孩子。”
她拥抱着他,那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像母亲一样,哈利不禁热泪盈眶地想着,用力眨着眼睛。
但他还是选择回女贞路4号。
“——你说你要回去?”罗恩在这个晴朗的早晨对哈利的决定感到异常的不可思议,他几乎要摸摸这位哥们儿的额头,怀疑哈利烧糊涂了。
“我当然是要回去的。”哈利肯定地说。
韦斯莱一家都围了过来。
“噢亲爱的孩子,为什么不多留几天?你可以一直住到开学的。”韦斯莱夫人说,她在这个星期里竭尽所能地招待这个可怜的孩子。
“我已经打扰了一个星期了。”哈利不好意思地说,脸上微红,有些腼腆。
“你打扰多久我们都不会介意的,对吧妈妈。”韦斯莱双子嬉笑着向韦斯莱夫人求证。
“当然。”韦斯莱夫人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可是我还是要回去的。”哈利认真地说,他摇了摇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拿出来的信,或者说是字条更为恰当,“当然应该回去。”
字条上只有一句话。
——小子你要是在外面给我们惹麻烦就死定了,不许说一句关于我们的事。
这是德思礼夫妇在他逃家来陋居那天用海德薇寄来的,他们还难得好发慈悲把海德薇放出来还给了它——也许他们根本就是为了不想让那只鸟呆在他们家里——不过哈利还是为此感到庆幸。
尽管字条上的每个单词都显露着德思礼的冷酷与厌恶,但是哈利已经不会为这种事难过了,要知道德思礼竟然又一次使用了猫头鹰。
韦斯莱一家都在极力挽留他多住几天,韦斯莱双子甚至说出了哈利曾被德思礼一家关起来不给饭吃,梅林知道他们是怎么了解到这种事的。这件事让韦斯莱夫人极为担忧哈利,那天还给哈利多做了两个煎蛋。
罗恩当然是最希望哈利留在陋居一直到开学,这样他们就能一起去上学了。
没错,开学,到陋居一个星期后,他就和所有上学的韦斯莱们一起收到了霍格沃茨的来信,事实上,他的所有行李包括魔杖全都还在德思礼家里。
但哈利的头脑十分清晰,他不可能永远住在韦斯莱家的,至少那个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家庭在憎恨他的同时还愿意收留他直到他成年,这和他寄住在朋友家是不一样的,韦斯莱一家对他不承担任何抚养义务(虽然德思礼一家也总是这么说)。
哈利知道自己给韦斯莱家里添了麻烦,足够多的。尤其是,他看得出他的好哥们家里的经济条件,韦斯莱太太恐怕他们还为新学期的课本和魔法袍棘手,听说金妮今年第一年上学都要用二手货。
但哈利不愿意用这些去戳中朋友的自尊。
贫穷并不能代表韦斯莱家,哈利也从未这么想过,韦斯莱是温暖与快乐,哈利敢发誓。
在猫头鹰带来霍格沃茨的开学通知书的同时,赫敏的回信也到了。
他们约好时间一起去对角巷,而哈利回去整理自己的行装迎接新学期。
回到女贞路4号的时候哈利的心情很平静,让他意外的是德思礼夫妇也很平静,至少表面上,,他们装作他不存在的样子,无视他,不和他说话,好处是他们也不再支使他干活或者对他大喊大叫。
哈利承认他感谢这个,他有了轻松坐在公园里的秋千上读信件的时光。
这是有生以来,哈利在德思礼家里度过的、心情最轻松愉悦的一段时间。
当然,他的姨妈佩妮并不轻松。
她总是会发现每天早上起床已经准备好的早餐,中午已经剪好的草坪和浇过水、剪过枝叶的玫瑰花,晚上洗完了晾起来的衣服,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板和房间,而那个说了不会打扰他们生活的男孩从不出现在他们面前惹麻烦,但像一个陀螺安静地忙碌着、打点着,和往常一样提供他的帮助,没有了嘶吼、指骂和命令,他仍是做着一切。
就像一个无声无息的佣人。
但他是轻快的。
她总是抿紧了嘴,偶尔见到哈利走过,也收紧了下巴沉默不语。
哈利对此视而不见,并真挚地为自己的忙碌感到轻松。陋居之行让他意识到为家人做家务是每个家庭里自然而然的事。
当佩妮姨妈对他挑不出错而没有恶言恶语,弗农姨父再不能寻见屋子里那个他随意打骂的男孩,还有达力,被警告远离他;当他收到罗恩来信,说韦斯莱夫人还有他们全家都很挂念他;当他每天早起锻炼身体——得承认他是对自己借穿罗恩的衣服时,竟然像是掉进布料里的事斤斤计较——他看到了每□□阳升起、生机勃勃的万物;当他夜里坐在窗台上,仰望璀璨星空,然后被疾飞而来的送信猫头鹰扑倒在书桌上……哈利对一直以来所认为的,哈利·波特苦难式生活,有了新的理解。
他不再恐惧生活中的糟糕。
他看着床头摆着的父母的合影微笑,并前所未有地理解德拉科那句“父母的全部”。
雪枭扑腾着翅膀飞近了。
哈利及时伸出手让猫头鹰站在他的手臂上。
夜色渐浓,他的心情又有点兴奋期待起来。
就是明天。
他们约好一起去对角巷,哈利会先去赫敏家,然后格兰杰夫妇会开车带他们一起去伦敦。
海德薇带来了德拉科的来信,哈利匆匆打开信,漂亮的花体字写在羊皮纸上总是令哈利自惭形秽。
他掠过信纸上无意义的嘲讽,并遗憾地接收了德拉科不能与他们同行对角巷这个信息。太令人遗憾了,格兰芬多为什么不能邀请一个斯莱特林,不过德拉科给了他另一个信息,他另有打算,这可以算是一种慰藉。
德拉科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碌,他总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应该做什么,有着明确的目标和计划并付诸于行动。哈利惭愧地想,相比起来和他这个没什么计划只管玩乐,想一出是一出的人一点都不一样。
哈利给海德薇喂了一点面包,突然瞧见窗外的马路尽头的阴影。第一秒,哈利僵住了,在他看来那个身影是突然出现的,那肯定是一种魔法,哈利凝视着那个人,路灯光勾勒出那人的身形。
很小个。
哈利不敢移开视线,那道影子让他想到童话里的死神,森冷血腥。他怀疑自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随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缓步靠近,哈利咽了咽口水,未知的恐怖包裹着他,让肾上腺涌动,鲜血急流。
哈利神经紧绷了起来。
但是下一刻,他认出了一头浅金色的头发,并同一时间里松了口气。哈利想,假期不能使用魔法,好的,这句话对琉莉没有用。
琉莉似乎是察觉到哈利的注视,微微侧过头瞥了他一眼,仍是笑眯眯的模样。随即她匆匆往女贞路7号走去,一如既往地早出晚归、忙碌非常。哈利只能百无聊赖地又想,好的他知道他的朋友们都很忙碌了。
哈利缩回脖子,想要抬手关窗,但一转头就瞧见了桌上厚厚一叠的信件。他总是反复阅读的那些来自朋友们的信,包括本来被家养小精灵多比扣留的那部分,这让他感到快乐,被挂念、并且拥有着很多。
哈利古怪地升起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他原来从未有过。德拉科十分在意琉莉,尽管他的来信从未谈及任何人,也不曾问起琉莉一句话。
他又扭过头来望向外头的女贞路,好似瞧见女贞路7号有人给琉莉开了门。
哈利的脸上浮现迷惑。
据他所知,琉莉是一个人居住在女贞路7号的。哈利忍不住向外探身,意图看清楚那个站在阴影中的人是谁,一股寒意又快又直地射穿了他的后脑勺,就像一个犀利无声的死咒,他的手掌心瞬间冰凉出汗,差点一头栽下窗户。“啪——”哈利忍不住把窗户关上,像是乌龟遇到危险第一时间缩回了壳里。
女贞路7号的门关上了。
哈利松了口气,不确定自己心里腾升的诡异恐慌是怎么回事。他少有这么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恐惧,和未辨认出琉莉之前那种被震慑的恐惧不同。这是一种针对性的恶意,像是被冰冷的毒蛇盯上的,而那蛇吐着信子蜿蜒前行着缠上了他的咽喉,张着血盆大口试图用毒牙刺进他的血管。
夜色黑浓,哈利终于摸着一额头的虚汗坐回到自己床上,海德薇早就钻进笼子里睡觉去了。满脑子胡思乱想爬了上来,那是什么人?一个危险的人物?当然了,哈利,琉莉是一个魔法造诣高强的巫师,她有自己的圈子。哈利发出了叹息,他的朋友们都有自己的圈子,各自忙碌,有着条理分明的计划和未来,
那他呢?
哈利坐在床上,在这个深夜里被孤独轻而易举地击中。
他好像经常是多出来的那一个,他的未来应该是怎么样的?他应该做什么?
疲倦的哈利禁不住长久的思索这个疑惑,迷迷糊糊地钻在被子里睡着了,那些胡乱的念头渐渐沉寂,消失。至少,他应该珍惜他所拥有的一切,保护他的朋友们。哈利想着,心中一片宁静,意识陷入深眠。
第二天一夜好眠的哈利一早就出门了。
他完全是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去往赫敏家的路。
“怪物。”他听到一个女生在尖叫,这种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尖锐,像是尖刀割破玻璃发出的刺耳噪音。这时候,哈利刚刚到达赫敏的家所在的小区。
“就占着学习好,所有人都讨厌你,你这个不正常的怪胎。”
“大门牙!”
“爱出风头的丑八怪!”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被爸爸妈妈骂。”
哈利站在马路上,看见了被好几个小孩子围一个圈的赫敏,依旧是浓密的头发和抿着唇的面容。他写信告诉赫敏,他会早点来,担心找不到路,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但哈利没想到赫敏会一早站在这里等他,更没想到她会遇到这样的事。
“你现在在哪里上学,恐怕也没人喜欢你吧!”
恶毒的字眼从稚嫩的口中吐出,那些孩子笑嘻嘻的,仿佛并不明白这些是什么含义。
“没有朋友!丑八怪!金花鼠!”
赫敏绷紧了脸,她看起来冷静而且不为所动,可哈利盯着她微红的眼圈,那张总是能讲大道理和许多知识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
“闭嘴!!!”哈利听到自己的声音。
这一瞬间就连赫敏也感觉到了一股膨胀的可怕魔力,她吃惊地抬起头,“哈利?!”那几个孩子也转过头看见了头发被风吹拂的男孩,气势可怕得仿佛要把他们吞没。
哈利浑身发抖,从未有过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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