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接受一切是战胜恐惧最表象的特征。】
墙壁、沙发、壁炉。
德拉科眨动了眼睛,在扭曲而模糊的视野里看到一个巨大的虚影,穿透了墙壁,举着镰刀朝着自己重重地斩了过来,而他僵硬了身体无法动弹,喉咙里堵住了,连半个防护的魔咒都无法施展,只能死死地盯着镰刀的尖端。
那只是一秒,或许更短的须臾。
不知哪里来的气浪让他的头发散乱地扬起,而眼睛竟然毫无预兆地留下可怕的漆黑鲜血来。德拉科眼睁睁地看着镰刀错开他的发丝精准地斩落在浅金色长发的女孩身上,自头顶到足底轻松地斩下,比捅破一张纸还容易,无声无息,就好似划开了空气。
琉莉偏着头,深眸凝视着德拉科,唇角带笑。
紧接着她直挺挺地倒在沙发椅背上,整个单人沙发都被某种沉重地力量掀翻了。在德拉科听到沙发与地板碰撞发出巨响之前,他发现自己的双臂将可能二次摔落的琉莉接住了,这一动作比他想象的更快、更轻而易举。
那道虚影第二次举起了镰刀。
德拉科有种古怪的错觉,仿佛自己的视野比原来更加清晰了些,就连虚影那斗篷上的褶皱都能看的清清楚楚。那个虚影藏在斗篷兜帽下的脸稍稍抬了起来,德拉科以为会捡到传说中白色的骷髅脸,那是举着镰刀的死神最符合人类想象里的一张脸,可是并没有,兜帽下面什么都没有,但德拉科却能感受到某种威严可怖的注视。
死亡的气息冲击了他的灵魂深处,他能感觉到脖子后面的毛发都立了起来。
“……你在夺取她的性命?”德拉科鬼使神差地开口了,他从未想过自己有这样的勇气,对着这个,极有可能是传说中的死神的虚影这样无惧地说话。
他想到几分钟前那个复活的琉莉,她尖锐笃定地告诉虚影,它无法夺取她的性命。
德拉科单手托着琉莉的肩膀,跪在地板上仰着头,“我以为你做不到。”
可能是刚才才复活了她,可能是对那个弱小的琉莉的愧疚,又可能是因为很多问题尚未得到答案,那些感情和情绪依旧遗留在他的身体和灵魂里,他延续了让琉莉继续活下去的渴望。
尽管他清楚现在的琉莉就算死去,也不会再和那个琉莉一样对他产生可怕的影响。他与琉莉之间,建立在时间错位的前提下的纽带,在他从死神手中夺回她的灵魂、在他许下第三个愿望之时就已经完成了,彻底的结束了。
他抓着琉莉的肩膀,她的身体感觉是冰冷的,但并不僵硬,也没有死尸那种彻底失去温度的感觉,而这让德拉科获得了一些让他自己都觉得古怪和诡异的勇气。德拉科仿佛能听到她轻轻的、如夜风掠过树叶的嗓音:“我不会再给死神带走我的机会的,一次也不会……”
矛盾的感情复杂而激烈地冲荡在他的脑子里,德拉科泛着死灰的、不健康的疲倦面容上渐渐地升起了一些生气。
虚影收回了镰刀,不过这与德拉科并没有多少关系,而是因为尚未晕厥的琉莉抬起了一只手。
灰色的手上,那些发黑的伤疤诡异地牵动了虚影上一些断裂的红色丝线。德拉科记得上一次看到这些东西意图将它活活勒死,现在则试图将虚影驱逐。
滚开。德拉科从女巫身上感受到了这种无声的意志。
大约一分钟的寂静,虚影微微晃荡起来,消失在房间里。
而琉莉的手也支撑不住落下。
德拉科这才双腿一软,跪坐在地板上,后怕毫无顾忌地冲进他的神经,将他扫荡得溃不成军。
“马尔福先生勇气可嘉。”琉莉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他扭过头去,尖锐的视线钉入了琉莉的面孔上,搜刮着肚子里想说的话,却发现在这一刻空空如也。
时空的转换太过突然,他前几分钟的错愕与愧疚尚未退去,那些自我剖析以摧枯拉朽之势碾压他一直以来的骄傲的自我,而现在,这一秒,他竟然又要面对这个已经强大到去玩弄别人的疯子,琉莉·斯莱特林。
好极了。
德拉科甚至能确切地听到欺软怕硬的本性所制造的畏缩,而越是畏缩,他越是将自己的面具牢牢地戴在脸上,强硬地拒绝自己会被认为弱小的一切可能。
他的意识有些麻木无法产生思考了,德拉科想。
“比不上琉莉小姐。”在德拉科的理智发挥作用前,他已经习惯性地微微一笑。
很快他又补了一句,“如果我没猜错,那个家伙,是传说中的死神?”尾音微挑代表着他意图求证。
“或许。”琉莉轻微地抬起头,飞快地扫过德拉科的脸,嘴角微翘,没有任何含义。
“它看起来很希望得到琉莉小姐。”德拉科平平地说。
“它总是如此,毕竟我总是从它手中抢走可口的食物。”琉莉轻柔地说。
“……”
有那么一秒钟,德拉科对她话语中的意思毫无概念,茫然无知。然而当那些血腥的意味冲入耳朵的时候,他按住自己的手指去克制冷颤。“听起来,琉莉小姐征服了死神。”他听见自己平静无波的声音。
“不。”这一回,琉莉相当确切地说,给了德拉科一个甜蜜的笑容,“还未曾。”她更像是在说:这是迟早的事。
德拉科慎重地审视琉莉。
她被他用一只手臂托住了肩膀,稍稍低垂着头,呼吸微弱,柔软的浅金色长发垂在一边,而纤细得近乎脆弱的颈线就在他面前;她的双手落在两侧,原本总是淌着鲜血的伤疤干涸了,只剩下黑色的印记,看起来特别丑陋。
不应该是这样的,德拉科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声音。
这让他更加仔细地观察琉莉,然而她很虚弱这个念头仿佛蜘蛛在他脑子里结了网那样缠绕扩散。德拉科撞进了琉莉半睁着的眼睛里,深眸并不能和平日里一样流转奇异的神采,但依旧冰冷残酷,就如她那么冷静强大地让死神滚开一样,无论这个女孩有多么虚弱,她都比他更为强大的拒绝一切、征服一切。
而他不行,他会战栗、会恐惧、会失措,甚至会崩溃,他总是习惯于躲在后面。
德拉科拒绝去欣赏和佩服她的强大。
事实上,他赞美了这一点,在他的教育里,真正强大的人应当值得尊重。可是从制造恐怖的伏地魔到无法预测的琉莉,他拒绝让他们赢得这些,直到他看着她两次抗拒了死神。
她是强大的,无惧一切。
太可笑了。
他确实曾从死神手中抢回了她的命,但是他并不是真的如她所说征服了死神。
说到底,救回那个溺死之人的还是她自己。
“作为绅士,马尔福先生要一直这样盯着一位女士,并且忘记她身受重伤的事实吗?”琉莉的声线听起来和之前受重伤的德拉科一样虚弱,然而语气里仍是漫不经心的嚣张,这些熟悉的东西成功地拉回了德拉科的思绪。
真是一点不值得怜悯。
但是德拉科给了琉莉一个懒洋洋的笑容:“在目前只有一个人可以提供帮助的情况下,琉莉小姐还是收起这些得罪为妙。”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将她抱起来、一点不温柔地塞到了长沙发上。
“马尔福先生。”琉莉笑眯眯地叫住了去开灯的他。
德拉科产生了错位,仿佛这么友好的人不是现在这个随时可能发疯的神经病,而是那个弱小、会被溺死的女孩。他抓住自己飘忽不定的思维,丢回了理智的笼子里,“琉莉小姐还有什么事?”
“我要喝水。”琉莉歪着脑袋指挥他,毫不客气。
德拉科气笑了,这家伙怎么敢?
好吧她确实敢。
他对着桌上的被子敲了敲,“清泉如水。”他说,然后不打算做更多了。
琉莉耸了耸肩,,蜷缩在长沙发里,“看来你并没有什么后遗症。”她的声音很轻,她的皮肤比平日更加苍白,额头还冒着冷汗,可是,她的神色看起来还是灿烂得让人想给她一记索命咒。
“恰好相反的是,琉莉小姐看来有不轻的后遗症。”德拉科说。
“并不算后遗症。”琉莉安静地说。
“这话听起来琉莉小姐很清楚自己怎么了?”德拉科用魔咒扳正了倒下的单人沙发,在坐下之前对琉莉说。
“只是诅咒而已。”琉莉轻巧地回答,仿佛这些东西她极为熟悉。
她说的太轻巧了,让德拉科不由自主地去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什么?”
琉莉笑眯眯地蜷缩在沙发上,德拉科无法从她身上感受到以往让他忌惮的深厚魔力,正如她苍白的面容所显示的真实,她的力量现在一无所剩,而这时候杀死她一定是个绝佳的主意——这正是德拉科等待和寻找已久的机会——没有防御、无法反抗、一击必杀。然而德拉科什么也没做,琉莉也只是挑着眉梢瞧了瞧错愕的德拉科:“你刚才也中了诅咒,这并不值得吃惊,马尔福先生。”
“……”
德拉科捕捉琉莉的神色,企图从中看出他想要的答案来,紧接着又模糊地想起琉莉确实说过他中的不是魔咒这种话,“诅咒?”
“真像鹦鹉学舌,亲爱的。”琉莉甜甜地说。
“……”她值得一个索命咒,德拉科想。
“黑魔法范畴内的一种诅咒,夺走你的五官,腐蚀你的器官,但是会让你的意识更加清晰地感受一切尤其是痛楚,直到你日日衰竭而亡。”琉莉轻松地说,“那真是一种不错的死法,从内而外让你徒留一具白骨。”
“……”
“可惜你对痛苦的反应与过去不太相同,让我失去了聆听妙音的乐趣。”
“你真的自以为是地认为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对你动手吗,琉莉小姐?”
空洞、毫无意义的暴怒。
“马尔福先生为什么不试试?”
“是什么让你在明显失去了所有力量的情况下,还自信地以为我不会报复你过去所做的一切?”德拉科尖锐却机械地捡起了他所熟悉的东西,坐在沙发里的身体抱持着一种习惯性的姿势,冰冷、带着防御,两年来因为弱小而被威胁的记忆并没有消失,就像年少时被伏地魔扎根的恐惧从未真的脱离他一样,“你在向我显示你的愚蠢吗,琉莉小姐?”他摸到了袖子里的魔杖,但是没有真的行动起来。
“真是熟悉的模样,马尔福先生,你不应该丧失警惕。”琉莉轻声地说,她笑眯眯地望着德拉科,似乎一点儿没察觉到德拉科的怒气。
在安静的愤怒中,德拉科听到了夜风的声音,从窗外一直到他的头顶,舒缓地抚动他的发丝;他还听到了自己的呼吸,那之下还有一个极为微弱的呼吸,是琉莉。他一点都不感激她又一次从悬崖边上拉回了他的性命,那只不过是第二愿望里的一些附加保证罢了,从头开始、战胜一切、夺回失去的,保留他与他的父母的性命,在这个方面琉莉相当遵守承诺。
或者这不应该被认为是承诺,而应该是契约条例的履行。
他们看来无法进行长久的、友好的、平静的对话。
德拉科靠着沙发椅背,闭上了眼睛,语气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平和,“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不能理解这种无意义的挑衅。
不过神经病的思维模式要是常人能理解,那就不是神经病了。
“马尔福先生从来不叫我的名字。”琉莉柔软地说。
“……”德拉科猛地睁开了眼,反应过来琉莉指的是什么东西,并在琉莉的面容上捕捉到了一些意味不明的欢愉,这显得太过异常了。“这确实是我的失误。”他过去称呼她的姓氏。
好半晌他有一次开口:“那么过去琉莉小姐又是怎么察觉到我在时间中旅行的。”
他相当确定那一刻重叠的声音来自两个时间段的琉莉。
“马尔福先生第一次就露馅了,你认识我,我却并不认识你。”琉莉坦诚地说,并没有在这些事上遮掩纠缠,甚至相当好心情地解释了起来,“如果还有什么的话,马尔福先生总是对四周的一切很陌生不是吗?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知道英格兰北部冰原。”
这是当然的,在德拉科熟知的世界里,英格兰根本没有所谓的北部冰原。
“时间与空间的移动,马尔福先生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没有魔法的波动,很有趣不是吗。”
“那么琉莉小姐可有对这种时间旅行产生的合理解释?”
“关于这个我恰好知道了一点。”
“我还以为这和琉莉小姐有关呢。”
“不,这点上我相当无辜。只是一段时间以前,世界之外发生了一些意外,这与我们毫无关系,但空间的稳定性被破坏了,当两个时空的磁场频率一致的时候,时空穿越变得轻而易举。”
“这听起来真像拉文克劳的学术论文片段。”
“我相信马尔福先生有足够的智力去理解这些。”琉莉凝视着德拉科,仿佛在描摹记忆里的他,比她更强大,在巫师群中来去自如,夺走她的性命又从死神手中拔了回来,这是世上唯一一个,让她真正走向死亡的巫师,“可惜,现在的马尔福先生还是太弱小了,如果失去警惕,仍旧容易被死神带走,”她清冷的低语如若蛇在嘶鸣,笑容也并没有温度,“马尔福先生不是也知道我暂时没有力量。”
暂时没有力量再抢救回他的性命了。
“……”德拉科怔了怔。
在灯光下,琉莉深色的眸子和往日一样。
那里面有杀意和凶戾、血腥和残忍、冷酷与苛刻,有血与火的洗礼,有白骨森然,也有亡灵经久不衰的哀鸣。从那个世界活下来的琉莉·斯莱特林从根本上就是一个亦正亦邪的巫师,没有人性、也不在乎任何东西,是他真正应该恐惧的存在。
“琉莉小姐身上的诅咒……”德拉科平平淡淡地说着,他的脸上缓慢地剥落了冰冷的面具,露出曾被诅咒折磨的疲倦来,这不应该,他应该立马停止,像对待所有人一样保持自我的灵魂与外表展露的一切一个恰当的距离,但是他感觉到疲倦了。
他为什么要选择再来一次呢?这未免太累了,殚精竭虑地思考一切,破坏糟糕的计划,担忧他亲人与挚友的生命安全,对于所有的意外无能为力,还要面对这个总是喜怒无常的女巫。若是没有重来,他的挚友都好好的,各自成婚生子,找到了他们的归属;父母的灵魂也已经彻底安眠,不需要被说服黑魔王会失败这个事实,而现在胜利遥不可及,全是意外的错误,和平……太遥远了。
“为什么脱离了琉莉小姐的控制?如果我没猜错,它本应该属于琉莉小姐已知的爆发规律内不是吗?”
琉莉歪着脑袋观察着德拉科,笑眯眯地回答他:“因为封印诅咒的东西,用来拔除你的诅咒了,马尔福先生。”
“它存在于你的血液里。”德拉科说。
所以充斥着她的鲜血的这个房间,让身中诅咒的他感到异常的舒适。
“准确。”琉莉说。
“所以你带我离开了马尔福庄园。”
“马尔福先生的第一个愿望不是要我离开马尔福庄园吗?”她从不在马尔福庄园久呆。
“……”
德拉科沉默了整整一分钟,站起了身,转身离去。
但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背着身,语气平静:“既然三个愿望琉莉小姐都已经实现了,那么琉莉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取走我的灵魂?”正如她很久以前所说,他的生命确实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她愿意实现任何人的愿望,只要将灵魂交付与她,这是选择的代价——他一度忘了这个,或许是懦弱又贪图便宜、不愿付出代价让他不想承认这个——而最初他以为自己不会许下的第三个愿望还是出现了,在琉莉的算计之内。
“……还没结束,马尔福先生。”琉莉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笑容粲然,“你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
她不是实现愿望的圣诞树,也不是梅林派来解救人间的使者,而是直达人们的心灵深处、诱惑人们交出灵魂的恶魔。而不幸的是,他那一天确实被诱惑了,被从头再来、改变一切的可能,被父母的重归、战胜战争创伤的希望。
是他选择的,他是有选择的。所以,他的恐惧、他的试探、他的愤怒都毫无意义。
哪怕他被套入了时间的怪圈,他也得为自己的每一个选择负责。
德拉科不再看她流露天真与残忍的眼睛,一个幻影移形,平静地消失在女贞路7号。
或许是错觉,那双眼睛从最初遇见到如今都是一样的。
可是莫名的,德拉科觉得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她对他所有的期望——独独对他的——包括强大的实力、包括坚不可摧的精神、还包括在从头开始的生命里走到最后一刻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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