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衡是第一次到幻月城。
他站在乌云边, 神色冷淡地整理护腕，动作慢条斯理, 也优雅至极。
身后万千魔兵仿佛大军压境一般立在云海上, 密密麻麻得令人头皮发麻。
申时，日头西落, 云霞逐渐露出踪影。
朱雀使麾下羽鸦首领慢慢地飞过来，落在苏洛衡肩膀上，惬意地舒展翅膀。
“朱雀使，您最近的动作太频繁了, 小心被天煞宫那群魔将盯上。”它看了眼云层下的幻月城，用一种古怪的音调开口。
苏洛衡微微低着头，看着整整齐齐缠好的护腕, 他满意地露出笑容。听到乌鸦的话，他漫不经心地道，“你最近真是越来越多话了。”
“属下是担心主人。”乌鸦抖了抖翅膀，“您知道的，如果您获罪了, 整个朱雀军团——包括属下，都要回深渊重新修炼。”
魔族跟人族最不同的一点，就是人族生来即是人形, 而魔族需要修炼成千上万年才能化形。
化形意味着从魔物形态转为更高级的人族形态，意味着有自己的思想，而不是跟深渊里的其他魔物一样只会在沼泽里滚烂泥。
但也不是所有魔物都能化作人形，像银月魔蛟, 赤羽蛇、火赤鸟这类，只有灵智而无法化形。
羽鸦是例外，它们一族从降生开始就有比较高的灵智，且飞行速度极快，几乎与银月魔蛟媲美。常用来充当信使。
打回原形重新修炼是魔族的最高刑罚，也是最令魔族恐惧的刑罚。
千年修为毁于一旦，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回只能在深渊苟延残喘的魔物，还不如一刀结果了自己来得痛快。
苏洛衡道，“听你的语气，似乎很想回去看看？”
深渊算得上是所有魔族最初诞生的地方，要不是那里暗无天日遍地瘴气，还真有不少魔族想安家在那里。
羽鸦听出他话里的冷意，道，“您不要大意，魔君并不好糊弄。在您选择去白帝城的那一刻，您的意图就已经暴露。”
苏洛衡，“本使一没有背叛魔君，二没有背叛魔族，你的担心很多余。”
·
黑云压城，几欲令人喘不过气。
最后一缕日光被突如其来的锦霞侵噬，只余大片血红色的光景。
乌泱泱一片的魔兵立在远处云头上，黑色盔甲、霞光血染，云玄闭了闭眼，带着大魔女往练武台走。
练武台下，又是一片乌泱泱的魔族，神色恭敬的魔族单膝跪地，右手上抬落在心口，是魔族对上位者行的最高礼仪。
朱旗猎猎，道场两侧的落地宫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将青石砖上朱砂绘制的巨大圆环阵法染上橙色的光影。
日头未落西山，永夜却急着降临。
随着乌云越来越近，那血染的霞光逐渐加深，变成漆黑的永夜。
云玄站在练武台上，申酉交接的暮色苍茫时分，天色异常美丽，也异常令人恐惧。
他看着远处乌云，目光落在同样猎猎作响的朱旗上，没有说话。
“那是黑底朱雀旗。”大魔女在他身后恭敬地开口，“魔君手下有许多军团，每个军团所用军旗不同，此次跟随朱雀使驾临的，都是他的亲兵。”
云玄收回视线，垂下眼眸，纤白手指轻轻抚上手腕佩戴的玉镯。这玉镯是个储物法器，他平时使用的符箓法剑，都藏在里面。
叮叮当当——
一阵细微的铃铛声从台下传来，若有似无，音色极其空灵，仿佛空谷幽兰。
云玄循声看去，练武台下，一名身姿修长步履轻盈的青年沿着落地宫灯，踩着圆环阵法向他走来。
此刻银月未悬，永夜将出，宫灯的火光细碎地落在地上，与枝影交织出些许模糊的光影。
火光是暖的，光影是冷的。冷热交接，将青年不苟言笑的脸衬得冷若冰霜，仿佛是前来讨命的恶鬼。
而那铃铛声，便是从这青年腰间佩戴的银铃发出。
大魔女一见这青年就暗道不好，心道：千川大人怎么来了？他不是奉命驻守城关吗？
就算朱雀使驾临，幻月城也需要魔兵驻守城门和巡城。这千川就是守关的魔将，鬼冥同天狼使调往其他城池后，幻月城的所有兵力，都由千川掌控。
云玄在登仙楼住了数月，不说见过所有魔将，七七八八总见过，但唯有这个名叫千川的魔将，从来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千川走到台下，停下脚步。他站在所有魔族面前，漆黑的瞳孔看向云玄，不紧不慢地右手上抬行礼，“千川见过太子妃。”
他的音色很淡，跟他腰间佩戴的银铃一样，没什么感情。
云玄看着他，又把目光移到他腰间悬佩的明刀身上。
剑鞘银白，长身冽光。
在宫灯的火光下，隐隐透着一股亲昵的熟悉感。
云玄心头微愣，又看了眼千川。
两人视线相触，千川目光幽深，搭在剑柄上的手指微微一动。
说起来，男人也有这样一柄长明刀，也是这般通体银白的颜色。只是与这刀不同，男人的明刀上刻着许多晦涩难懂的符文，远不如这刀光滑。
永夜彻底降临，练武场上一片熠熠生辉的灯笼光。那乌云压至朱雀大街，停了下来。
乌鸦率先从魔兵中飞出来，“总算是到了，再飞下去，我的翅膀就要断了。”
幻月城中还有许多百姓，苏洛衡带来的这些亲兵不可能全部进城。他带了几个心腹，右手负背，轻飘飘地从云头上落下来。
那一身黑红色的长袍显眼至极，守在城主府大门的一批魔族连确认都不需要，直接单膝跪地行最高规格的魔族礼，“见过朱雀使！”
城主府算得上是秦封在人族的行宫，苏洛衡再怎么肆意妄为，也不可能越过魔族太子，直接现身在城主府。
他慢慢地往府门走，许是心情不错，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跟乌鸦开玩笑，“等拿下西游国，我也建一座宫殿如何？”
乌鸦飞在他身侧，奇怪地道，“您建宫殿做什么？人族的宫殿一大堆，喜欢哪座抢哪座不就好了。”
苏洛衡唇边的笑意加深，“这可不行，成婚用的宫殿，怎能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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