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下了一天的雨, 晨时觉得分外阴冷,似有寒霜降雪, 刺人骨髓。
青瓦飞檐下雨水滴落, 砸到石阶上,晕染了一大片湿意。
枝头打着寒气, 有只修长白皙的手微微一压,从雾海中慢慢地走上来。
是个格外年轻俊美的青年,穿着身黑红色的长袍,银环束发, 眸色冷淡,看不出半点好相与的地方。
身后雾海笼罩着群峰,隐隐约约看见远处山水重叠, 水榭长亭的身影。
踏上最后一层青苔石阶,苏洛衡淡淡的目光瞬变,似笑非笑起来。
塔基下,鬼冥带着数百魔兵单膝下跪,右手上抬落到心口, 恭敬地行礼:“见过朱雀使!”
长生塔仍在亮着,如夜中炫目的明珠。苏洛衡抬眸轻轻扫了一眼,想到云玄, 先是目光温柔,再是心底微涩。
活了数千年,他第一次知道爱恨纠缠是什么感觉,愈是心涩刺痛, 愈是爱入骨髓。
“起来吧,”苏洛衡慢慢走上塔基,似想到什么,问道:“天祭怎么样了?”
鬼冥跟在他身后,低声回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大人远道而来,不如先进塔歇息?”
“不用了。”苏洛衡抬手示意亲兵不必跟着,径直往血池走。
走到地底通道,他脚步忽停,淡声开口:“你身后的这个人,看着似有几分面生,”他转过身,似笑非笑地道:“人族?”
常真从魔兵中走出来,上前一步行礼:“属下常真,见过朱雀使。”
苏洛衡饶有兴致地看向鬼冥,“你的下属?”
鬼冥右手虚握剑柄,看了常真一眼:“退下吧。”
常真似乎也知道魔族并不待见他,识趣地退了出去。
墙上的火光摇曳跳动着,在地上拉长了魔兵的影子。
苏洛衡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道:“你什么时候也玩人族那一套了?这叫什么,纳士招贤?”
“只是缺一个能绘制仙灵结界躲开太清神识搜寻的人修罢了,算不上什么下属。”鬼冥脸色无异,淡淡回道,“朱雀使若是觉得看着碍眼,属下马上将他杀了。”
苏洛衡挑眉道:“道修?玉泉山的老古板竟也下山来了,果真有意思。”
鬼冥没有说话,苏洛衡轻笑地道:“若是让天昭院那群修士知道玉泉山老古板的弟子在为魔族办事,棺材板岂非要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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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宫殿,佛像塑在廊柱两侧,于坛前供奉。黑色符箓贴满殿室,血光与魔气萦绕不散,将两侧佛像衬如恶鬼。
血池就在大殿中央,天祭闭紧双眼,沉在池底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一般。
看见朱雀使,守在池旁的羽鸦信使飞过来,落在地上恭敬地行礼。
“属下参见朱雀使。”
这只羽鸦是天祭的信使,常年跟在天祭身后,甚少出现在魔族面前。
苏洛衡慢慢地走到池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天祭,“太华山的须弥法器?”
天祭肩上的腐肉烂开,露出森森白骨,隐约看见几道噼里啪啦的仙灵之力。
这是太清的灵力在阻止血水治愈天祭。
“若是那三位半步飞升的散修老祖出手我可能还要忌惮一二,区区太华山的须弥法器,也敢猖狂自此,找死!”
苏洛衡冷笑出声,他抬起长袖,五指一张,水声哗啦作响,无数道暗红色魔气从四面八方袭向池底。
不多时,几道冰蓝色灵力噼里啪啦打在血水上方,隐隐有雷霆之势,一柄通体霜白的剑虚浮于半空,化作点点碎光消失。
血池归于平静,苏洛衡负手而立,看向一旁缩成一团的羽鸦,“照看好天魔使。”
话落,转身离去。
羽鸦一族最怕雷霆声,方才雷声轰鸣,它吓到现在都没回神。
跟在苏洛衡身后离开的鬼冥却是目光一沉,自离开绝域之境,朱雀使的修为似乎又精进了不少……不,应该说,更深不可测。
雷鸣声惊醒了云玄,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而青年正侧身抱着他。
两人的乌发纠缠在一起,衣角也被对方枕在腰下。见云玄醒来,秦封曲起长腿,轻轻靠着床栏,低头道:“还困吗?昨夜是我不好,让你累着了。”
云玄坐起身,摇了摇头道:“外面出什么事了?我好像听到了雷鸣声。”
他看向窗户,窗户紧闭,只听见外面铜铃随风轻荡的声音,不像是有雨的样子。
秦封一只手揽着云玄的腰,低头轻吻他的唇,并不深入,“是地底血池传来的动静,”他手臂缓缓地收紧,“……朱雀使到了夜海。”
云玄被他勒得发疼,忍不住推了推青年胸膛,“你弄疼我了……朱雀使来了也好,太清如今是炼虚期修为,你真身不在,斐夜又在沧越国,除了苏洛衡,没有魔族能对付得了他。”
当然,魔君驾临除外。
正殿两侧依旧塑着许多佛像,而跟这些庄严佛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殿上跪了黑压压一地的魔兵。
塔刹上有一条旋转的石阶通向正殿,云玄衣摆轻拂长阶,在一个墙角停了下来。
苏洛衡站在大殿上,抬手虚空一点,宽袖长袍随着魔气的波动轻摆,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冷得难以靠近。
寒雾萦绕,将整座大殿如鳞如刺般冻结起来,魔气散去,一面冰镜悬浮于空。
枝蔓如霜雪造就,紧紧缠绕在镜面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淡蓝色的光落在苏洛衡脸上,更显得狠戾不近人情。
他一甩长袖,冰镜放大落到大殿中央,慢慢地走下台阶。
镜面如水滴回源,归于平静,缓缓现出百里外的太华山。
重重叠叠的山影被水雾笼罩,时有飞鹤盘旋路过,落在水榭一角怡然戏水。
画面接着拉近,从高耸入云的山峰转到朱墙黛瓦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殿群。
桃林如海,水色墨染。碧晨宫就坐落于桃林中,道场旁。
苏洛衡淡声开口:“太清今日没有动静,未必是昨夜大动干戈之故。”
鬼冥看向冰镜,碧晨宫里除了几个正在打扫长廊的道童,就是一个盘膝坐在道场上打坐的年轻修士。
这修士眉目冷淡,身如利剑,显然不是普通的道修。当然,也不是太清。
“明溯仙山的老道士,”他显然认出了镜中的人是谁,冷道:“这老道士出现在太华山,定是在为太清巩固修为护法。”
苏洛衡轻笑出声:“看来是意外之喜。”
太清闭关,岂不是在给他们火烧太华山的机会?
那边,正在打坐的七杀猛地睁开眼,目光冰冷无情,直直看了过来。
“咔嚓”一声,冰镜如霜雪化开,变作无数光点散在大殿上方。
“被发现了。”苏洛衡饶有兴致地道,事情一下子变得有意思起来。
鬼冥转身恭敬地行了一礼,“请大人再给属下一次机会,无需三日,属下定将太华山拿下。”
“三日却是有些急了,再怎么说,太华山也有明溯仙山的老道士在守,”苏洛衡侧身抬起长袖,黑红长袍猎猎作响,一道血红如玉的身影出现在众魔兵面前。
是缩小版的银月魔蛟。
他看向鬼冥,“这一条银月魔蛟,可要善用。”
鬼冥带着亲兵离开正殿,身影消失在塔基前。
苏洛衡让跪在地上的魔兵全都退出去,才像是得空般将视线落到一旁的千川身上。
“他起了吗?”
秦封压下心底的暴戾,声音恭敬地回道:“太子妃正在塔刹上用膳。”
苏洛衡道:“你也退下吧。”
秦封掩去眼底的冰冷,恭敬地行了一礼,抬起长腿朝殿门走去。
大殿变得冷清起来,云玄静静地看着秦封走远,转身踏上长阶。
“云玄,”苏洛衡轻声唤他,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深情与思念,“为何不下来?”
云玄没有回头,而是道:“我的太子要回来了。”
他一步一步地向塔刹走,走没几个台阶,苏洛衡嘲讽地大笑起来。
云玄心头涌起一股酸涩,他闭了闭眼,狼狈地加快脚步。
“……你的太子……你的太子……那我算什么?”心痛难忍,苏洛衡将身体抵在廊柱上,揪紧了心口处的衣领。
太痛了,太痛了……原来爱这么痛苦,爱的人不爱自己是这么痛苦……
云玄回到塔刹室内,抬头便看见秦封站在落地宫灯前,脸色平静到可怕。
“灵涯,怎么了?”他藏在袖底下的手指收紧,向青年走去。
一靠近,就被秦封紧紧抱住。
“……灵涯?”云玄轻轻抬起双臂,也回抱住青年。
“再给我几天,我马上就能从深渊出来,”秦封低喃着,不断地亲吻云玄脖颈,“你不喜欢这里,我带你走……去哪里都行。”
云玄忍着刺痛,任由青年将他压到九叠云锦张榻上。
五指被紧紧扣住,仿佛呼吸也被对方所控。云玄实在受不了,正要抬手推他,秦封自己停了下来。
云玄是他的枕边人,最是清楚青年这两日的情绪变化,他轻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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