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海漆黑一片, 却有无数萤火藏身丛林深处，一闪一闪地泛着绿色光芒。
天上红月的身影已经消失大半, 白马停在荆棘环绕的镜湖边, 惊起萤火无数。
九渊挑开布幔，云玄从里面走出来, 看见这漫天星海般的萤火，不由地怔了怔。
“萤火虫？”他抬起手，一点绿色萤光落在他指尖，停下抖动的翅膀。
深渊里怎么会有萤火虫？
长袖翩若轻云的青年立在荆棘林下, 漫天萤火围绕，愈发衬得他身如明月，美若神人。
九渊也怔怔地看着他, 心底那种强烈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他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停在指尖上的萤火一暗，云玄直觉不对，正要收回手，一只手比他更快, 直接将萤火虫拍开。
九渊将人搂进怀里，低声地道：“这是尸虫，虽毒不致命, 但最好别碰。”
云玄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背又被九渊抬起，男人半低着头，落下轻柔的吻。
大概连九渊自己都没想到, 他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面对喜欢的人，不仅无时无刻想亲近，还唯恐自己力道重了，让对方不高兴。
“为何？”云玄转过身，好奇地问。
九渊挑眉道：“想知道？你亲朕一下。”
这人果然无时无刻不在想那档子事。
云玄用力去掰男人环在他腰上的手，气得咬牙道：“松开，不许碰我。”
九渊纹丝不动，任他掰，“亲朕一下怎么了？朕天天在床上抱你，这里又没有其他人。”
云玄羞怒地道：“你松不松？”
若不是他被压制了仙灵之力，此刻就是拼着魂飞魄散，他也要跟九渊打一场。
这人简直……简直……
九渊见他是真生气，忙松开手，又低声道歉，才让此事揭过去。
通往镜湖的荆棘林道狭窄，前方又漆黑一片，少不得要挑灯前进。
幽幽冥火悬浮半空，一路往下，如随夜长流的浮灯，直铺镜湖。
“灵涯……”云玄声音发颤，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往前的脚步。
前面是没有尽头，无波无澜的湖水，湖水底下，一条银色的巨龙盘着身躯，沉睡于此。
九渊一把将他拉回，紧紧地固在怀里，“镜湖深不见底，你不要命了！”
“他为什么还不醒来？”云玄抬头去看九渊，脸色焦急，“不是说沉睡一个月便能苏醒吗？都一个多月了，会不会是哪里出了问题？”
九渊看着他，轻声安抚：“别担心，只是分裂神魂导致的反噬，再过不久，他就会醒过来。”
云玄涩声道：“还要多久？都是我害了他，如果不是因为担心我，灵涯也不会分裂神魂从深渊出来。”
一开始他还不明白，灵涯的修为这么高，怎么会因为区区分裂神魂就到了不得不用原形修炼维持人身的地步？
现在他知道了，因为魂魄不全，灵涯身上只有一魂三魄，再分裂一半出来附身千川，他怎么受得了？
九渊低头不断地亲吻他，“再过几天，马上，不会很久。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云玄没听出他话里的不对，推开九渊道：“你有没有骗过我？”
九渊身体僵了一瞬，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我怎么会骗你？你是我万年来唯一的道侣，我疼你爱你还来不及。”
他的这些情话，云玄从未怀疑过，因为爱一个人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
“那日在长灯镇，你是不是算好了灵涯离开，才来找的我？”
云玄觉得这一切都太可笑了，他整日忧心灵涯从深渊出来一事会被魔帝知晓，可没想到魔帝不仅知晓，还默许了灵涯太子离开。
他是不是早就算好了这一天，让灵涯反噬，不得不延长沉睡的期限，再把他从长灯镇接回天煞宫，胁迫利诱他大婚。
等灵涯从沉睡中苏醒，一切也已无法挽回。
什么一魂双体，他只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想要跟他一辈子在一起，为什么要遇到这种事？
云玄这段日子，不是不怨恨，不是不愤怒，只是怨恨愤怒的对象太过强大，让他不得不平静示弱。
但现在他忍不住了，他甚至怀疑，九渊是故意带他来深渊的。
九渊以为他是猜出了灵涯太子沉睡是他动手脚一事，心下有些慌乱，闻言才松了口气。
他上前将云玄抱进怀里，任他挣扎，低声开口：“你误会我了，那日沧离关有异动，我去视察，途径长灯镇，想起你在那里，便想去见见你。”
本以为见了就不会受到影响，结果却一发不可收拾，得知灵涯太子已回深渊，他更是控制不住自己。
斐夜去幻月城不久，就给他来了消息，说血如意确实在太子妃体内，等处理好人族之事就带云玄离开。
可是太华山之事突然爆发，斐夜不得不放弃带云玄回天煞宫，在夜海处理战事。
消息传回天煞宫，九渊沉默良久，让斐夜直接驻守人族，不用再管血如意之事。
斐夜知道魔帝不会放弃血如意，但他没想到魔帝会亲自带人去长灯镇，更没想到云玄会成为魔后。
要参悟云玄体内的那一块血如意，确实只有灵体双修这一种方法，但灵体双修不是结契，更不需要大婚。
这就是斐夜感到最无解的地方，若只是双修，魔帝大可以私底下与云玄缠绵，等参悟了血如意再当做无事发生，这样云玄与灵涯太子也不用分开。
但魔帝却把事情摆到了明面上，让灵涯太子难堪，更让云玄难堪。
云玄不信他，他轻笑出声，却是眼眶发红，“你又在骗我，你一来就说要见灵涯，可想你是早就知道灵涯分裂神魂从深渊出来，也知道他在长灯镇。又或者，你早就知道他会因为神魂的原因而被反噬，但你什么都没有做，甚至在他离开的第二天，就找上了门来。”
九渊沉默起来，这一点他无法反驳。
云玄看着他，心底一片刺痛，“我承认我相信了你说的话，你是九渊，也是灵涯，”他闭了闭眼，“但不是我爱的灵涯，起码，不是跟我相识相知相恋的灵涯。”
“你一定要分得这么清吗？”九渊松开抱着他的手，平生第一次涩声开口，“我就是他，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送你七宝琉璃瓶的是我，跟你在滕山相遇的是我，第一次与你缠绵的……还是我。”
云玄不明白，同一个神魂，既然在不同的躯壳里，那就是两个人。
他的目光是如此直白，如此清楚的告诉九渊，云玄只爱灵涯，只爱那个一直以来陪在他身边的灵涯。
“你就是仗着我爱你，才敢对我这么狠。”九渊退后，立于在湖面上，看着云玄道：“不过没关系，你早晚会明白。”
云玄见他周身魔气交旋，不由慌乱起来，“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想让他醒来吗？朕现在就让他醒过来。”
湖面上涟漪一圈圈荡开，以中心为点，一个血色圆形阵法由小逐渐扩大，缓缓升至半空。
伴随着无数黑红色符文，一道又一道灵光圆环自九渊身上散开，在上方形成巨大的结界光屏。
整个境湖都变成了暗红色，在浓厚的魔气下，环绕在岸边的荆棘林犹如被腐蚀一般，在滋滋作响声中缩水弯腰。
云玄没有仙灵之力，根本无法抵御如此强大的魔气。
火焰从灌木丛尽头一路燃烧过来，他避无可避。衣摆被火舌抵舔，灼痛感袭来，云玄闭上眼，声音颤抖：“九渊！”
一双手从身后伸过来，将云玄紧紧地抱在怀里，“别怕。”
话落的瞬间，火海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地灰烬。
云玄手指指骨发白，他忘了自己方才是怎样质问的男人，也忘了自己方才说的那些几乎称得上决裂的话，他转过身，气得咬牙道：“明知道我已经没有仙灵之力，陛下却大肆释放魔气，是要我死在这里才甘心吗？”
九渊没有说话，他低下头，一下子堵住了云玄所有的话。
云玄眼眶湿热起来，九渊抬起头，看着他，又吻了下去。
暗红色光屏“砰”声碎开，一块块坠入湖底。
两人额头相贴，九渊喘息地问道：“你现在分得清了吗？”
云玄摇头，看着九渊。
九渊抬起他的手，用魔气替他治愈被灼伤的伤口，等伤口恢复如初，又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云玄披上。
云玄怔怔地看着他，此情此景，是何等熟悉。
九渊目光温柔下来，他半低头又吻了云玄一下，道：“在夜海边上，我也给你披过一次。”
云玄眼底盈着的雾气，终是化作泪水，落了下来，滴到九渊手背上，烫得他心涩慌乱。
“……我送你回长灯镇，”沉默良久，九渊轻声开口，“我和你之间的事，不会有人知道。”
这样，你就能重新跟灵涯太子在一起。
云玄道：“那魔后呢？你即将大婚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你要娶谁？”
九渊本想说，谁都不娶，取消婚事，但他张了张嘴，却是道：“随便娶个贵女，魔后地位尊贵，一定有魔女愿意。”
云玄颤抖着手去抱他的腰，声音也在颤抖：“……你赢了，你彻彻底底赢了，我不要你娶别人，不要你的视线落到别人身上，我会嫉妒，会痛苦。”
九渊紧紧地抱着他，声音比云玄还要颤抖，“云玄，我是谁？”
云玄闭上眼，在他耳边轻而深情地开口：“你是我爱的人，是九渊，是灵涯，是我的太子，更是我的帝王。”
剩下的暗红色光屏“咔嚓”一声，彻底化作粉墙四散。
云玄终于明白，没有别人，他爱的，至始至终缠绵的，就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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