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问松殿都燃起了灯, 将廊下一片空地照得亮如白昼。
暴雨一来,本就寒雾萦绕的宫殿愈发看不清楚, 仿若水雾笼罩的群峰, 又好似栩栩如生的丹青图。
雨水砸着花树,犹如砸在云玄心口。他看着远处翻滚的乌云, 呢喃出声:“回去了吗?”
回去也好,若是让九渊看见,只怕事情难了。
飘在身后的纸扎人僵硬地转过头,一道魔气紧紧锁住它的声喉, 将它耳目遮住。
云玄听到动静,正要回头,一双手从身后伸过来, 将他紧紧地抱住。
湿冷的带着雨水气息的怀抱……不是九渊。
云玄怔住,目光复杂起来,他道:“苏洛衡,放手。”
苏洛衡吻在他颈侧,声音嘲讽中犹带病态, “魔后陛下还记得朱雀?”
云玄抬手将他推开,后退两步。他看向面前年轻俊美的青年,心头一叹, “回去吧,别再来了。”
苏洛衡看着被推开的手臂,轻笑起来,“魔后陛下好狠的心, 昔日在我怀里颤抖的时候,怎么没把我推开?”
云玄沉默下来,若说他与灵涯之间是刻骨铭心的爱,那与苏洛衡,则是一笔纠缠不清的账。
谁都说不清这其中的纠葛,就像两团麻絮纠缠在一起,怎么理也理不开。
但有一点很清楚,他从未接受过苏洛衡,也从未对他许诺过什么,甚至……苏洛衡也知道,自己是在利用他。
云玄对苏洛衡,有的只是愧疚,他所有的爱,都给了灵涯。
“从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你也很清楚,我从来没喜欢过你,只是在利用你。”云玄轻声开口,仿佛说的不是什么决裂的话,而是在同友人叙旧,“我没有许诺过你什么,也没有答应过你的许诺。”
苏洛衡嘲讽地笑了,笑声中带着涩然与痛苦,“所以,我什么都不算……是吗?”
他以为的那些曾经,原来在云玄眼里,什么都不算,甚至比不上灵涯太子一句话。
云玄沉默良久:“……是。”
苏洛衡看着他,突然大笑起来,不知是笑自己蠢还是笑自己自作多情。
他的眼眶发红,微偏头,病态般开口:“魔后陛下还真是绝情啊,不过也没办法,谁让你我之间是利用开始。”
云玄指尖发颤,他侧过身,不去看身后的青年,“回去吧,别再来了。”
苏洛衡转身离开,走出天煞宫的刹那,终是受不了心口的刺痛,泪水落了下来。
暴雨渐渐停歇,云玄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窗外乌云,不知在想些什么。
九渊从殿外回来,看见云玄这个样子,低声笑道:“是在想朕吗?”
“陛下的公务处理好了?”云玄转过头,看见男人,他心底的不安消失,整个人都温柔起来。
“朕看起来很讨厌处理公务吗?”
九渊挑眉,微一弯腰,在云玄唇上落下一吻,又坐到一旁,“现如今人族的事都已处理得差不多,朕作为魔族的君王,再不愿意也要去视察一番。”
云玄却是想起一件事,长睫轻颤地道,“落神阵你如何打算?”
既是去人族,就免不了过沧离关。
九渊半低着头解护腕带,“沧离关附近的百姓我已经下令命他们搬迁,至于落神阵,有天祭同朱雀驻守,不必忧心。”
就算天昭院修复十个落神阵,九渊也未必见得害怕。
云玄却是莫名的有些不安,他相信九渊的实力,但以他对秦山雁的了解,对方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他一直觉得,九渊太轻视人族了,这种轻视是刻在神魂里的,仿佛天神俯视蝼蚁。
一只蝼蚁是没有威胁的,可若是千千万万只蝼蚁,那么即便是天神,也要被咬下一口血肉。
魔气拂过,将殿门紧紧关上,又燃起围屏下一盏落地宫灯。
暧昧的橙色光影落在地上,拉长青玉案长长的影子。
“陛下,我在说话呢。”猝不及防被吻住,云玄蹙起眉头,推了推九渊。
九渊侧身躺到他身侧,指尖挑起云玄一缕柔软发丝,有一下没一下的缠绕着,“你说,我在听。”
“此次前往人族,不可掉以轻心,要知道天昭院虽然已经不剩什么实力,但它身后那三位西海的散修老祖深不可测,须得小心。”
而且太华山一战那么惨烈,天昭院都没有让那三位散修老祖出来,未必不是让这三人保存实力,好在关键时刻给予魔族重击。
若是平常时候云玄定不会如此忧心,但眼下九渊要前往人族视察,正是天昭院动手的最好时机。
若是能一举杀掉魔帝,加上落神阵的修复,剩下的魔族根本不用放在眼里。
九渊懒声道:“区区半步飞升,还伤不了朕。”
云玄早就猜到他会是这个态度,心里叹了口气,九渊太轻视人族了,这就是他忧心的原因。
他拉上被褥,翻身就要睡觉。
九渊愣住,放下手中发丝,抱着云玄低声道:“又生气了?朕听你的,会多加防范,绝不掉以轻心,别气了。”
云玄这才转过身来,“陛下不能光说得好听,还要做到才行。”
“朕一定做到。”九渊长腿曲开云玄的腿,将自己送了进去。
前往人族的当天,天气格外的好,红月高悬于空,不见任何云层的身影。
九渊出门喜欢从简,带上十几位高阶魔将,将云玄迎进銮驾,白马便“哒哒哒”动起来,踩着魔气形成的雾带,向着沧离关离去。
绝域之境距离沧离关万里之远,白马日夜兼程,第三日下午才到雪山地界。
连绵的雪山尽头,山脉处黑压压一片的妖兽像蚂蚁一般向下蠕动。
车轮停在半空不动,云玄轻挑布幔,视线落在雪山上,久久未语。
“怎么了?”九渊缓缓地睁开眼,以为云玄是觉得冷,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爱侣披上。
云玄摇了摇头,复杂地道:“没什么,走吧,天快要黑了。”
人族昼夜温差大,特别是在高空,稍不注意就会感染风寒。
九渊长袖一挥,銮驾内一团灰青色火焰凭空出现,瞬间温暖如春。
他抱着云玄,吻了吻他的发丝,低声道:“我又错了,不怪你那几日如此讨厌我。”
云玄并没有觉得如何冷,他只是想起了师傅天机道人,有些伤心。
“怎么了?”他看着男人,似乎是不明白九渊的话。
九渊两指并在云玄手腕上,血色微微一闪,便有数道冰蓝色灵光从云玄经脉处蜿蜒,一点点消失不见。
云玄惊愣住,这是……他的仙灵之力?
“陛下?”他不确定地道,男人把仙灵之力还给他,难道是不准备带他回绝域之境了吗?
“你是我的魔后,即便身上带着仙灵之力,那些毒瘴也不敢伤害你。”九渊拇指温柔地摩挲云玄手背,目光同样温柔。
他之所以封住云玄的灵力,是害怕云玄会在没有他陪同的情况下进入深渊。
深渊是绝域之境最可怕的存在,从那里出来的魔族,除非是化作原形再爬回去,否则只要踏入一步,就会被腐蚀成血水。
只有极少数的高阶魔将能够在不化作原形的情况下来往深渊,但即便如此,也不能长时间停留。九渊是个例外。
……
雪山上空犹如平静的湖水,不见一丝阴霾波澜。
寒风似裹着冰雪,一望无际的冰川上,暗红色结界笼罩上方,仿佛时间都静止下来。
魔帝视察的第一个地方,既不是白帝城,也不是沧越国,而是距离内关最近的沧离关。
銮驾未到,羽鸦先行。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的乌鸦几乎铺满整个天空。
日轮未落,红月高升,血光之下,连松柏也不敢抬起头,怯生生地逶迤在地。
车轮声由远及近,羽鸦如黑羽抖落,纷纷落在结界上方。
数万魔兵整齐的站在冰川上,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绷紧了身体。
雪山的另一个方向,怀抱雅琴的郁琤抬起头,看了眼远处暗红一片的结界,低声道:“掌教,来了。”
秦山雁收起剑,剑穗垂在袖底,隐隐露出刻在银白剑柄上的字。
端秀飘逸的两个字——天机。
銮驾穿结界而过,落在冰川上,“哒哒哒”停下来。
“参见魔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见魔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魔兵们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右手上抬落到心口处行礼。
离痕与另一位高阶魔将掀开布幔,九渊牵着云玄的手,慢慢地走下銮驾。
帝后视察,非同凡响。
没有命令,魔兵们连头也不敢抬,只听见魔帝陛下冰冷威严的声音,“平身。”
“哗啦”又是整齐划一的站起,却无魔敢发出多余的动静。
“臣朱雀,见过魔帝陛下,魔后陛下。”一袭黑红长袍的苏洛衡面色冷淡,单膝下跪行礼。
“臣天祭,见过魔帝陛下,魔后陛下。”紧跟着下跪行礼的是天魔使。
看见魔帝身旁的云玄,天祭心底惊涛骇浪,险些失礼。
他没有想到,传闻中令魔帝一见钟情的魔后,竟然是灵涯太子的爱侣。
不,现在已经不是灵涯太子的爱侣了,云玄殿下已经成为了魔后,在幻月城的那些往事,最好提都不要提。
“起来吧。”九渊淡淡地看了二人一眼。
云玄没有说话,从头到尾,他没有看苏洛衡一眼,苏洛衡也没有看他一眼。
视察是一件枯燥的事,特别是沧离关位置特殊,很多地方都要九渊看过才能下命令。
最后一站是落神阵,因为当年破阵之故,附近山林都还是一片焦土。
云玄刚一靠近,便有大量魔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施展光屏,却有人比他更快,一团魔焰凭空出现,将魔气吞噬殆尽。
“落神阵中有大量残留的神力,莫要靠得太近。”九渊安抚地吻了吻云玄的发丝,低声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不虐,真的不虐,作者我从来不写狗血误会。
苏洛衡跟云玄之间的纠缠很乱,他们两的问题一开始就有,而且很深,所以才有这一章的出现。
我觉得有问题就要解决,逃避是没有用的,逃避只会加深矛盾。感谢在2020-04-14 14:58:04~2020-04-15 00:5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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