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又平静下来, 日子如水一般,虽无波无澜,但也清闲自在。
自那日看到郁回的真容,被美人去摄魂魄的年轻官差几乎每日都要来偶遇郁回。不是帮忙修缮阁楼黛瓦,就是给郁回做饭。
妖大多生性慢热, 郁回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热情的人。他起初很不适应,也委婉的拒绝过, 但官差仿佛是根木头, 怎么也听不懂他的话。
官差姓陆, 单名一个“深”字,生得极年轻清隽。许是在衙门任职的关系, 他性格沉稳,一举一动从容不迫、进退有度, 从不会让郁回觉得不自在。
一来二去的, 郁回便和他成为了朋友。陆深若不当值, 还会和郁回一起出门看夜景。
这日花神节, 天还未亮左邻右舍就起来做祭祀花神的糕点,打扫卫生、挂红灯笼。
巷子里热闹起来,隔着一堵不高不低的白墙, 传进被窝里, 一下子惊醒了郁回。
郁回本想再睡一会儿的, 但想到自己要入乡随俗,也要挂红灯笼打扫卫生,就闭着眼起来穿衣叠被褥。
陆深今日当值, 不能跟郁回一起过节,他托朋友给郁回带几盒桃酥饼,又陷入了忙碌的巡逻中。
很快傍晚来临,火烧云卷着落日,准备随时扯下夜幕。
拜完花神,就该放鞭炮庆祝了。郁回没见过鞭炮,出门买时还惊奇了一番。
院门上悬着的两只大红灯笼随风摇摆,燃着橙色的火光。橙光落在青石地砖上,斑驳陆离的光影里,一截素白的长袖自雪白手腕上滑落,却是郁回在张贴神像。
贴完神像,他点燃鞭炮。鞭炮声噼里啪啦作响,纸屑飞溅,落到一双雪白的长靴上,又被轻轻弹开。
郁回愣了愣,他抬起头。
硝烟中,蓝色道袍静止不动,绣着繁复纹路的袖角下,一柄澄澈透明仿若琉璃的拂尘被人搭在臂上,垂着长而雪白的尘尾。
那拂尘长柄衔着镂空金环、通体无暇,两两相衬,更有一种摄魂夺魄的美。
郁回看到这长柄,心凉了一截。他往这人背后看,果然看见一柄银霜般冰冷的长剑。
硝烟彻底散去,谢沉海站在原地。他臂搭拂尘,目光冷淡地看过来。
那里面没有温度、无波无澜,郁回心率加快,几乎就想转身关门。但他不能,他有种预感,如果他这么做了,面前这个谢小道长,绝不会轻易的放过他。
巷子外面传来声音,“谢师兄怎么还没到,迷路了吗?话说萧府也真是狗胆包天,居然敢指名点姓的要谢师兄去接人。”
另一道声音道:“可不是,谢师兄最讨厌这种事了。”
郁回往前一步,看着谢沉海脚下的鞭炮屑,耳根有些发烫。他正要道歉,手臂却被人抓起。
谢沉海微低着头看他,浅淡的瞳色加深。落日余晖下,他周身冰雪一般的气息似融化一般,他道:“脏了。”
脏了?什么脏了?
郁回没反应过来,仍是愣愣地看着他。
谢沉海淡声开口:“拂尘。”
郁回看向他搭在臂上的雪白尘尾,乌骓马的马尾本洁白无瑕,此刻却沾了许多石灰与红色的鞭炮屑。看起来十分碍眼。
他剩下的半截心跟着凉了下来,心想完了,这谢小道长看着就不染纤尘,自己弄脏了他的拂尘,他表面看起来风轻云淡,指不定心里怎么不悦。
郁回生怕他拔剑,长睫紧张地颤着,低声道:“我……我给你洗。”
说着,就要伸手去拿拂尘。他手指纤白,在灯笼光下仿佛透明一般,触感温热、犹如无瑕美玉。
指尖碰到谢沉海的手背,郁回才猛地回过神来。他退后两步,看也不敢看对方:“抱歉。”
谢沉海看着他,声音平缓无起伏,却没有多少冷意,“不是说要洗?”
郁回眼睛睁大,似是没想到这谢小道长这么好说话。如琉璃般透明的长柄递到面前,他抬手接过,对上谢沉海冷淡的目光,垂下长睫道:“谢小道长稍等,我很快就洗好。”
他方才听到巷子外面的声音,知道有人在等谢沉海。说完便转身进门,准备打水清洗拂尘。
谢沉海不紧不慢地跟进去,跨过门槛,他手腕微震,院门紧紧合上。
栽满花草的院落里,阁楼水榭依水而建,颇有几分宅院的气息。
郁回正要从井里打水,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接过水桶,随手放在地上。
他愣愣地抬起头,果不其然是谢沉海。
谢沉海面色淡淡,他道:“上三品的法器,你要用井水洗?”
郁回却仿佛不知道“上三品”意味着什么,愣了一会儿道:“……我家只有井水。”
谢沉海道:“我知道,”他看向郁回,“这柄拂尘,名为“无垢”。”
郁回不解,谢沉海解释道:“上三品的法器,若要擦洗,需用无垢水。”
见郁回懵懂,他声音低下来,“罢了。”
“罢了”是什么意思?
郁回还没反应过来,搁在一旁的拂尘像是受到召唤一般,主动回到主人手中。
谢沉海轻甩拂尘,好似没看到尘尾上的石灰一般,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道:“名字。”
郁回完全不懂这谢小道长想做什么,莫名的有些不安,“……郁回。”
谢沉海强调:“字。”
“澜之。”郁回被他突然加重的语气吓了一跳,心率加快。
“澜之?”短短两个字由他念出来,无端多了些别样的情绪。
郁回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谢沉海看着他,目光冷淡:“你与周璩认识?”
郁回好一会儿才想起周璩是谁,他摇头道:“不熟。”
郁回说的是实话,他与那周小道长虽相处过两日,但确实不熟。
谢沉海眼里的冷意稍稍褪去,似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凭空变出一个食盒,递给郁回。
郁回没敢接,谢沉海低下声音:“给你的。”
给我的?
郁回睁大双眼,看向谢沉海。他的眼睛漂亮得令人窒息,看人的时候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没有一个人能抵挡这种美。
谢沉海却透过这副冠世皮囊,看到了其下比金乌还要耀眼的灵魂。
见郁回接过食盒,他转过身,抬脚离开。
火烧云散去,夜幕彻底降临。但凡节日,少不了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郁回坐在清池旁,他面前放着一张矮几,矮几上一壶清酒、一只酒杯、几盘茶点。还有个食盒放在一旁。
一墙之隔的街巷灯火辉煌,明亮的火光照彻长夜,将平静的池水掠出粼粼光影,落到矮几一角。
郁回好奇地将食盒打开,看到里面的桃酥饼,不由地怔住。
他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桃酥饼?难道方才他并非是路过,而是特意来寻的我?
不不不……应该是自己想多了,谢小道长那样的世家子弟,对一只妖以礼相待只能说明他教养良好,并不能代表什么。
说不定对方只是心血来潮。
“心血来潮”的谢沉海站在长长的廊下,他一袭蓝色道袍不染纤尘,背负剑、臂搭拂尘,冷得让人不敢接近。
这是一座道观,白墙黛瓦、宫殿栉比。从璇玑道来的弟子站在大殿中央,脸色恭敬地听观主嘱咐。
“萧姑娘体寒,切不可劳累……”
站在谢沉海身旁的少年不耐烦地打哈欠,“这老观主絮叨了一晚上,他不觉得口渴,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老观主是什么人,就是少年站着不动,他也知道这小兔崽子心底在想什么。
“容小公子对贫道似有不满。”老观主视线穿过一众弟子,直直落到最后面的容绍身上。
容绍也不怕他的阴阳怪气,笑嘻嘻地道:“您听错了,师侄方才是说,师叔您说了这么久的话,该口渴了。要不我去给您端杯茶?”
“油嘴滑舌。”老观主哼了一声,不再看他,继续说话。
容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对谢沉海道:“吓死我了,还以为要被扔出去。”
谢沉海目光无波无澜,仿佛没听见容绍的话。容绍自说自话惯了,也不管谢沉海有没有听见,他嘀嘀咕咕地道:“再讲下去,花神节就要结束了,我去哪里喝花酒?”
谢沉海一动不动,仿若冰雕。
好不容易老观主讲完,一众弟子踏出大殿,有人眼尖的看见谢沉海搭在臂上不再雪白的拂尘,低声惊道:“个乖乖,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们看谢师兄的拂尘,上面那是什么?是鞭炮屑吗?”
跟这人走在一起的弟子忙抬头看去,谢沉海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这大概是年度最恐怖的事,冷漠洁癖如谢沉海,竟然也有把法器弄脏的时候。
容绍耳朵灵,那弟子惊出声的时候他就追了出去。追到廊下,几个道观弟子将他拦下来,“容师兄,萧姑娘的车队在西门。”
璇玑道的几个弟子是奉命来接萧见雪回东洲的,容绍虽然很想看一眼谢沉海那上三品的法器,但此刻更急的,显然是萧见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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