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西门, 朱墙下,一队人马高举旗帜,羽扇、冠伞、武器。一辆华盖马车停在队伍中间,鲛纱垂落,将车厢遮得严严实实。
从外面看, 只隐约看见一抹端坐于车内纤弱的身影。
容绍带着一众师弟踏出宫门,看见那被侍女团团围住的华盖马车, 忍不住道:“你们说萧府是真傻还是假傻, 东洲道医也不少, 他们偏偏要把萧见雪送到这里治病。心挺宽。”
这万一嫡出的大小姐病死在路上,岂不是让他们家主绝后?
一众弟子也是这么想的, 但碍于师命,他们面上还得装作一副关心担忧的模样。
“萧姑娘。”容绍站在马车三步外, 执剑抬手行礼。不管心底怎么对萧府不满, 表面功夫得做足。
车厢里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声, 萧见雪柔弱无力地道:“此一行, 有劳容师兄了。”
容绍淡淡道:“我也是奉的师命,萧姑娘客气。”
萧见雪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一只柔若无骨的手微掀布幔, 她低声地道:“谢师兄呢?”
容绍心道:果然, 这个萧见雪就是冲着谢师兄来的。我说怎么谢师兄前脚出门除祟, 后脚萧府就把萧见雪送出来,还美名其曰到江陵“看病”。这也便罢了,指名点姓要谢师兄接人是何意, 怕旁人不知道萧见雪爱慕谢沉海?真真是狗胆包天。
“谢师兄还有要事在身,”他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避开话题道:“亥时过,该出发了。”
萧见雪还想再问,车队外的璇玑道弟子纷纷祭出法剑,御剑上天。其中一位衣诀飘飘的少年提高声音道:“潮汐落,准备开道。”
银月如钩,月华洒在青石地砖上,仿若镀上一层泠泠光辉。
容绍对着马车行了一礼,也御剑上空。他银环扣发,宽袖随风波动,金色的护腕甲引人注目。
“善邪,开!”他抬起手,一个冰蓝色的圆环阵法缓缓张开,在夜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仿若深渊,令人胆寒,却是仙门子弟惯用的抄近路的伎俩。东洲与江陵隔着大半个西洲,不抄近路十年都赶不回去。
车队似见惯了这阵仗,踏空而上。车轮滚动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在月光下。
花神节过去,衙门清闲下来,陆深来找郁回的次数开始变多。起初只是待一两个时辰,后来慢慢地,就变成了一个下午,一整天。
郁回也习惯了准备陆深的碗筷,他在人间孤身一人,难得有个朋友,自是放在了心里面。
陆深性格沉稳,却不是沉默寡言之辈,经常会与郁回说一些坊间的趣闻,或是自己遇到的一些古怪案件。
郁回逐渐了解人间的一切,与左邻右舍也熟悉起来。天气炎热,有时还会邀邻居过来一起乘凉。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在郁回险些都要忘记谢沉海的时候,一日傍晚,谢沉海忽然出现在郁回面前。
也不能说是面前,因为两个人隔着不高不低的一堵白墙。郁回在阁楼上凭栏而坐,谢沉海站在巷子里,两人视线相触,皆怔在原地。
霞光柔和的落在远处白墙黛瓦上,仿佛笔墨绘就的画卷。这沉寂之美,不似人间。
郁回呆呆地看着对方,那蓝色道袍加身、气息如冰雪般拒人千里的少年也抬头静静地看着他。
许是此次出门并非为了除祟,谢沉海手臂上不见雪白拂尘,背后也没有剑的身影。
这谢小道长怎么又回来了?璇玑道离这里很近吗?
郁回吓得几乎坐不住,拖陆深的福,他现在对仙门世家很是了解。也知道了这谢小道长是什么人。
“谢沉海”这三个字,就跟“锁妖塔”一样大名鼎鼎。然而不幸的是,锁妖塔就是“不世之塔”;更不幸的,是“不世之塔”属于谢沉海。
花神节那日他对这谢小道长起了多少好感,现在就有多后悔。他当初是犯的什么傻,明知道对方是出身明净山的修士,还敢伸手去接食盒,也是胆大。
若换了别的妖,不要说跟谢沉海面对面说话了,知道谢沉海在江陵,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郁回僵着身体,他纤白手指执着扇,努力露出笑容。说起来,他跟这谢小道长不是一般的有缘,来江陵短短一个多月,他与对方偶遇了不下五次,仿佛命中注定的一般。
郁回心里苦,他为躲凤皇才来的人间,难道又要因为这谢小道长,离开好不容易熟悉起来的江陵吗?
虽说这一个多月下来,对方确实没有任何要伤害他的意思,但郁回实在怕这些仙门道士,不管这谢小道长是想捉他、还是想跟他交好,他都不想跟对方有什么交集。
谢沉海眼神一暗,他抬袖行了一礼,抬脚离开。仿佛是路过一般。
正此时,陆深当值回来。看见阁楼上的郁回,他脸色柔和,“澜之,下来,我给你买了桃酥饼。”
一墙之隔的巷子,走没几步的谢沉海停下脚步。
晚饭是陆深做的,他手艺好,又有心,一顿饭下来,郁回又将谢沉海抛到了脑后。
两人在院子乘凉,直到月影西斜陆深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继狐妖剜心案件,衙门又接到了报案。报案人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数日前他挑着货担从惹荒山抄近路回家,脚下不知踩到什么,从山坡滚到一个山洞里。
那山洞很深,又湿又冷,铺满白骨。货郎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下山,回到家就发了高烧,几乎丢掉半条命。
接到报案,县令很是重视。以前他不敢对惹荒山出手,是因为那里不是妖就是鬼,普通人根本没法斗。如今有谢小道长坐镇,就是再来一百只妖,他也不带怕的。
陆深怕郁回担心,没告诉他自己要去惹荒山办案,而是撒谎说晚上要当值,不能回来吃饭,让他一个人早点睡。
衙门人手不够,经常会有这种情况,郁回不疑有他,吃了饭就早早的洗漱睡觉。
谁知第二日天刚亮,一位官差就来敲门,面色焦急地告诉他陆深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郁回脑子一嗡,来不及多想,跟着官差去了衙门。走得太急,他没有戴帷帽。围在陆深床边焦急又担忧的几个官差抬起头,愣在当场。
这半个多月陆深神出鬼没,除了当值日能看到他,其他时间就跟消失一样。他们知道陆深交了新的友人,经常在他那友人家里一待一个下午,外出巡逻也常常发呆。这魂不守舍的模样,像极了陷入爱河的男人。
若不是知道陆深那友人是个年轻男人,他们还真要起哄一番。
如今见了真人,几人才明白陆深魂不守舍的原因。在衙门任职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勾魂夺魄。
郁回从几人面前走过,坐到床边。看见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胸口还渗着血液的陆深,薄雾瞬间笼罩他一双眼眸。
他只有这么一个朋友,怎能不心痛?
“究竟发生了什么?”郁回看向站在一旁的几个官差。陆深不是在当值吗,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其中一位与陆深交好的官差低声道:“昨日去惹荒山办案,陆深遇到狼妖……”
剩下的话不用说,郁回也能猜到。他眼眶发红,努力让自己不声音颤抖:“请大夫了吗?”
话音刚落,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此时天刚蒙蒙亮,廊外灯笼还亮着光。在被窝里被拽起来的大夫气喘吁吁的扶着门,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让我歇一会儿,歇一会儿。”
“人命关天,对不起了陈大夫。”一个身形高大的官差将他拉到床边,看见坐在一旁低垂着头的郁回,还以为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便道:“快让开,让陈大夫——”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铮铮琴声骤停。
郁回起身将地方让给大夫,看也不看他一眼,见陈大夫查看伤势后摇头又叹气,面色焦急地道:“大夫,陆深他怎么样了?”
“伤口不深,但狼毒已入心肺,各位还是另请高明吧。”陈大夫挎起药箱,摇着头往门外走。他在江陵虽小有名气,但狼毒这种毒,非一般人能解。
在场的官差脸色悲痛,郁回看着陆深,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平静出声:“你们先出去,我有办法。”
几个官差红着眼眶抬头,其中一位正要说话,看见门外的县令,忙抬手行礼。
“大人,陆深他……”
县令沉声道:“我知道。谢道长,又要麻烦你出手了。”
一双雪白的长靴从青苔石阶下不紧不慢地踏上来,袍底掠过门槛,停在郁回身后。
“他留下,其余人都出去。”这道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冷得刺骨。
好一会儿,脚步声由近及远,屋内除了谢沉海,就只剩下郁回和躺在床上的陆深。
郁回心底还很悲伤,但他此刻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面对谢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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