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玄低着头没有说话，事实上，他心底也有这样的怀疑。因为男人的态度太奇怪了。
如若不是对方是魔族少主，而非天昭院的秦小公子，他还以为是那个吻扰乱了对方心曲。
对于四方城那夜发生的事，一开始云玄确实没有什么记忆。但发生过的事不会消失，它只是暂时忘记而已。
滕山再次遇见秦封后，有关那夜的记忆又慢慢地浮现在脑海里。
云玄没有感到震惊或者慌乱之类的情绪，虽然人族里男修之间结为道侣的情况很少，但也不是没有。他惊讶了一下，便把秦封同那个吻抛之脑后。
男人给云玄的感觉很熟悉，这种熟悉来自于似曾相识的感觉。云玄将之归为男人同秦封相貌过于相似的原因，毕竟在四方城时，他曾同秦封相处过一段时日。
但秦封是秦封，男人是男人，云玄分得很清。
“未必这样觉得的，是你。”他转过身，看着叶明潇，“我同他之间确实什么也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叶明潇不信，他跟着云玄往青玉案走，“人族兵败后，你知道有多少修士被俘虏，多少修士被扔进百兽场供魔族取乐吗？你是纵云仙山的首徒，是问仙榜第一人，按理说魔族抓到你，只会更加惨无人道的对待你。但你住进了什么地方？富丽堂皇的登仙楼，还有魔女服侍。你灵力被封容易疲惫，他命人将朱果一箩筐一箩筐地送进来。”
见云玄不为所动，他又道，“朱果是什么天材地宝想必云玄公子比我更清楚。他对你如此，你却说你跟他之间什么也没有？没有他能让你放了那几十个同修？”
冰绢丝围屏前，云玄端端正正地坐着。听完叶明潇的话，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你也说他别有目的。”
“是别有目的。”叶明潇目光幽深地看着他那张美若神人的脸，“究竟是什么目的，想必云玄师兄早有所察觉。”
他故意点出“师兄”这两个字，就是为了提醒云玄不要忘记自己纵云仙山弟子的身份。
云玄静了片刻，缓缓地开口，“我会想办法送你离开幻月城。”
“你要送我离开？”
他拿起桌案上的书卷，手指收紧，指尖泛白。云玄道，“我不会如你所愿。”
“为什么？”叶明潇上前一步，激动地想要去摁云玄的肩膀，“他事事顺你，只要你开口，西游国一定能保下来。云玄，白帝城快要沦陷了，整个人族只剩下西游国了。如果西游国保不住，人族就完了。”
云玄难堪地道，“难道你要我以色事人？”
“有何不可？这都是为了人族。”
他胸口起伏，似极力忍耐情绪，“你太高看我了，魔族不是傻子。没有人会愿意为了……为了美人放弃江山。”
“但你不同。”叶明潇双手摁住云玄的肩膀，将他慢慢地转过来，“云玄，你是不同的。他一定会听你的话，只要你开口。”
云玄看着他。
叶明潇的目光冷下来，“还是说，你不愿意？”
“他不是傻子，我也自认没有那个能力。”他一句话就能免西游国于战乱？云玄想都不敢想。
他觉得叶明潇大概是疯了，否则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把男人当成了色令智昏的昏君，把魔族当成了傻子。
“但你却连试都不愿意试——”
“参见少主！”魔女们恭敬的声音从殿门外传来，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革带银链与长刀碰撞的细微声响。
男人回来了！
云玄起身往殿门走，“拔步床后面有个传送阵，你快离开，他看到你必会起杀心。”
这魔族少主修为莫测，曾有一人攻下三国的战绩。叶明潇不敢与之碰面，启动传送阵离开。
然而整座城主府都被秦封的魔气笼罩，阵法刚刚启动，他便停下了脚步。
“你……回来了？”云玄站在殿门旁，许是方才叶明潇的话影响到了他，他看着男人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秦封右手虚握着银白色长刀，他看着云玄，好一会儿才开口，“白帝城沦陷了。”
手中的书卷“砰”声落地。
云玄道，“白帝城……沦陷了？”
天昭院之下的白帝城，就这么沦陷了？云玄手指发颤，心中却一片迷茫。
他想起叶明潇的话，白帝城沦陷，人族只有西游国了。
秦封走到他面前，“没有人族伤亡。”他握起云玄微凉的手，重复地道，“没有人族伤亡，一个也没有。”
这是在对他解释吗？
云玄张了张嘴，声音轻得不可思议，“……我们以后该怎么办？”被魔族攻下后，人族要怎么办？
“人族还会像以前那样生活，别担心，你相信我。”秦封握紧他的手，“我保证。”
·
秦封的承诺实现得很快，不到十二个时辰，幻月城又重复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没有魔族敢去打扰，他们骑着马走在朱雀大街上，脸色难看地看着穿街走巷的大小摊贩，却又不得不扬起笑脸。
对于少主的这个决定，绝大部分魔族同意，一小部分魔族沉默。毕竟他们也不想住在一座荒城里。
而且人族擅音律美食，魔族只会吃喝玩乐搞破坏，没有人族，想逛个欢楼酒坊都难。
流仙殿里，叶明潇话里的兴奋掩藏不住，“我就知道，你一开口，他什么都会答应你。”
云玄倚着雕花榻，神色有些疲惫。他低声地道，“今晚我会出府，你混在侍从里跟着我出去，然后趁机回白络山。”
叶明潇脸色冷下来，“你不想救西游国了？”
云玄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他开口，“我会想办法，但西游国是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我也没有把握让他放弃西游国。”
让魔族放弃唾手可得的东西，就犹如让老虎放弃嘴边的肉，难如登天。
叶明潇脸色缓和，“我离开后，会去西海请三位散修老祖出关。人族这里，就拜托你了。”
“你来这里之前，天昭院有什么消息？”
魔族入侵不久云玄就被秦封关进了登仙楼，因此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虽然叶明潇说过除了西游国外其他城池已经全部沦陷，但天昭院不属于任何城池，且宗门势力庞大，应该还在守山才对。
叶明潇眉头蹙得死紧，“自从北落山封山后，天昭院已经很久没有消息。魔族入侵到现在，也没有见天昭院任何一方派兵抵御。”
云玄若有所思地开口，“你出去后，不要联系天昭院，也不要相信任何一个天昭院的修士。”
“你怀疑天昭院已经沦陷？”叶明潇反应过来。
“魔族入侵这么大的动静，天昭院就算封山不出也不会没有察觉。但他们至今没有动静，只有两种可能。”云玄看着叶明潇，“第一种：天昭院已经沦陷，他们自顾不暇。”
“第二种：天昭院没有沦陷，但他们已经被魔族控制。”叶明潇接着开口。
“我更倾向于第二种，就算他们自顾不暇，也不至于连个消息也没有。”
叶明潇似想到了什么，正要开口，那熟悉的革带银链声又从殿外传来。
“我会想办法混进侍从里。”压低声音说完这句话，叶明潇启动传送阵，离开了登仙楼。
殿门没有关闭，外面的日光同枝影落在白玉砖上，形成斑驳陆离的光影。
秦封神色冰冷地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黑红长袍，乌发染雨、长刀冽光、人长腿长，如冷松清雪，难以靠近。
云玄见他长靴微湿，才恍然意识到外面在下雨。
下雨？
他抬起头往窗外看，日光虽不至于猎猎，却也明亮得刺眼，不见一点阴霾之色。
男人这是去了哪儿？怎么会淋了一身雨回来？
珠帘外，秦封用灵力驱散身上的凉意和水汽，向云玄走去。他看了眼矮几上的茶点，问道，“可用饭了？”
云玄巳时才起，虽已洗漱，却并未束发。此时乌发逶迤，长袖如云、衣摆似血的模样，仿佛红梅染雪，水墨勾勒。黑红分明得令人心惊。
“用了。你这是去了哪儿？”他看着男人，蹙眉开口。
秦封坐到他身侧，“去了白帝城一趟。”白帝城刚刚攻下，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他握住云玄的手，“为何手这么凉？”
云玄垂下眼眸，轻声地道，“昨夜没睡好。”
“可是在想西游国之事？”秦封毫不回避这个问题，他看着云玄，“父君对西游国势在必得，无人能够阻拦。”
“……听闻负责攻城的是朱雀使，我忧心城中百姓的安危。”云玄不着痕迹的避开话题。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魔族只攻城，不会杀害人类。”
“攻下西游国后，你打算如何？”
秦封握着他的手缓缓收紧，“带你走。”
云玄只觉得手背发烫，他指尖颤了颤，道，“魔族容得下我吗？我与那朱雀使曾有数面之缘……他若见了我，必要杀我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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