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零九章
“叶薇青”向梁旖曼走了两步, 她似乎不太擅长应付哭泣的梁旖曼, 干脆便直接进入正题。
“梁……阿曼，我都看到了。”“叶薇青”如此说道，“你在人间做的事情, 我都看见了。”
梁旖曼身子一震，心中生出些许慌乱：“你都看到了！”
她做那些事情, 绝不后悔, 却唯独不愿被她知道。
“叶薇青”昂首, 漠然点头：“不错。”
梁旖曼略带胆怯地瞅她：“你恨我吗？”
“叶薇青”愣了下，反问：“恨你做什么？”
“我把你用命守护的国家，毁掉了。”梁旖曼苦笑，“若再来一次, 我还会如此选择。”
她说完这话，便已经做好了被责备的准备，梁旖曼微微垂头, 盯着脚下被踩歪的曼珠沙华, 不敢直视面前的女子。
那女子沉稳的声音却说：
“你错了, 我守护的，向来不是那个腐朽的国家。梁旖曼，你能做出这些事情, 就证明你同样清楚, 皇帝、贵族乃至所有统治者，都并非我们要去守护的。我们，和他们理应共同守护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但他们不仅没能做到这点，反而压榨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只顾自己享乐，这样的蛀虫，就应该清理掉。”
梁旖曼缓缓抬头去看她。
“青青，你在这儿等我，不是为了骂我吗？”
“叶薇青”嗤笑一声，道：“我怎么会骂你，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傻子，你做得很好。”
梁旖曼悄悄红了眼眶。
“叶薇青”背着手，傲然而立：
“我用命护着的，是这片土地与百姓，既然事情已成定局，西梁王朝根本无法堪当大任，那换成别的统治者也无妨。天下大势，想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统治者的更新换代乃常事，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也不必觉得对不起百姓，我们都只不过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梁旖曼，你无需内疚。”
那个女人说的话，让西梁公主险些泣不成声。
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人真的能说出这种话。
“叶薇青”垂眸，忽然皱了皱眉，似乎在回忆什么，她又说道：
“吾等出生之时一无所有，你被困深宫，不是你错，你被人利用，并非你错，我的死，同样不是你的错。你何错之有？你只错在了一点，那便是总在怪自己。阿曼，你这样，我心疼。”
闻言，梁旖曼情不自禁地扑上前抓住了叶薇青的手，她簌簌落泪道：“你都看到了，都知道了，却还要这么说？叶薇青，你当真，一点儿也不觉得我有罪，不觉得我放荡恶毒，不觉得我残忍可怕？”
“叶薇青”摇摇头，抬手为她擦去眼泪，慢吞吞道：
“你没有罪，西梁王室，唯有你最清白。阿曼，在这世间活着，人便在互相伤害，你只不过是不想被别人害罢了。但是，你可以不爱别人不原谅别人，但要原谅自己多爱自己，你值得。”
“我值得吗？我值得……”
梁旖曼哽咽着捂住嘴，擦了擦脸上的泪，只觉得心头积压了数百年的沉重忽然间便如同浮云一般轻飘，让她整颗心一松。
她笑着抓着叶薇青的手说：“好，那些烦人的事情就不说了，早知道你在这儿等我，我便早些下来陪你了。”
“叶薇青”嘴角一抽，道：“别做傻事，我等你只是为了让你清醒清醒，若你再犯傻，岂不是辜负了本……咳，我的本意。”
“我不会辜负你的。”梁旖曼温柔地看着她说道，“你说得对，错的不是我，是别人，现如今生死已定，世间所有事都已与你我无关。青青，我会在这儿一直陪你的。”
“叶薇青”咬了咬牙，摇头：“不可，咱们该投胎了。”
“投胎的话，我岂不就忘了你了。”梁旖曼眉头微蹙。
“叶薇青”慢吞吞道：“既然你不想忘了我，那就一直记得……回去吧，回到一开始的地方。”
“什么意思？”梁旖曼有些不解。
“叶薇青”没吭声，拉着她走到桥边，忽然双手用力，拽着梁旖曼便跑过了这座奈何桥，在众鬼漠然的注视里，梁旖曼错愕地跌进了无尽的深渊中……
等她从浑浑噩噩中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她发现自己正躺在杨威身边。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了……
记忆翻涌，死后在地府发生的事情和死前的过往，全都涌了上来，梁旖曼捂着脑袋，片刻之后，一个念头在脑子里出现——她重生了。
这个念头一直在引诱着她相信，梁旖曼也觉得很有道理，便不由自主地信了。
她忽然一个激灵，看向身边苏醒过来的杨威，呼吸居然急促了起来。
她回到了最开始，一切都有挽回的机会，还有——她再也不会怪自己了！她没有错，错的，是这群自私自利的害虫！
梁旖曼冷冷站起身，决定先留杨威一命，毕竟比起他的命，别的事更为重要。
她穿好衣服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她不再忍耐，因为没什么值得她忍的了，从这一天起，众人发现西梁公主变了，变得更加美艳，更加光彩照人，也更加强势。
她放荡的如同一个□□，却从未对谁交付过真心，事实上，垂涎她美色的人，才是充当玩具的那一方。
梁旖曼去找了叶薇青，她激动地试图拦下她：“青青，沙场太危险，你会死的！”
叶薇青有些吃惊地挑了下眉，旋即反握住她的手笑道：“这世道如此，能死得其所倒也不错，阿曼，若我当真死在那里，你不必为我伤心，你要替我高兴。”
“我们可以改变这世道不是吗，青青，你陪着我一起可好？”
叶薇青浅笑着摇头：“阿曼，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人性如此，你我不过是这茫茫天地间的两人，何苦把那么大的责任揽到身上，莫强求，只做我们能做的便是……阿曼，我不想你太累了。”
重来一世，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梁旖曼说：“好，既然这样，你便去你的战场，只是别忘了，我还在等你。”
这一次，她会为她铺好凯旋的路。
梁旖曼争权夺利，借着重生的优势揽了大权，她将源源不断的粮草、棉衣、药物、武器……送去边境。
便是如此，在隆冬腊月，她放心不下，强行去了边境的方向。
只是，似乎命运是无法改变的，那场雪越下越大，叶薇青最终还是受了重伤，但这一次，在死之前，有梁旖曼陪着她。
叶薇青躺在梁旖曼的腿上，抓着她的手，奄奄一息道：“阿曼，你来了，真好……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看到你今天这样，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过的很好。阿曼，照顾好自己……”
“青青。”梁旖曼落下几滴冰凉的泪，她唤着她的名字道，“是我来晚了，若我再早点——”
“不。”叶薇青声音越来越低，每个字节却依旧清晰地传入梁旖曼耳中，“你啊，总是这样，觉得什么都是自己的错。阿曼，你该早点认清自己，你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总是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还有，别替我报仇了，我并不恨他们，我只担心你……阿曼，从很早以前，我便觉得你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我一直想，迟早有一天，要带着你离开这座牢笼。不过幸好，现在看来，你已经自己打开了笼子……”
梁旖曼手足无措，颤抖着说道：“你等等我，很快，我就下去陪你好不好，没关系的，我们还可以重来……”
叶薇青颇有些无奈：“你在说什么傻话，别来找我，阿曼，我不会等你的，死便死了，来此世上一遭已是幸运，我的命留不下了，可你还有，你要珍重。我死了，你就离开这儿，天大地大，去哪里都好，你要开心一点……只有这样，我才能瞑目，阿曼……你要开心，要……开心……”
最终她闭上了眼睛，茫茫天地间，只剩下了梁旖曼和一具冰凉的尸体。
梁旖曼垂头，轻吻了下叶薇青的额头，她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说话，再也不会带自己走……她再一次失去了她。
可是这一次，她似乎又明白了什么一直不肯放下的事情。
梁旖曼苦笑道：“青青，你让我原谅自己，我会试着做的……”
大概有一天，随着时光流逝，她才能够真正地做到这一点吧。
心中怅然，若有所悟，一个念头强烈地出现在脑中——梁旖曼，世间没有后悔药，只有未来。
大雪纷飞中，这个世界缓缓崩塌，无尽的虚空中，漫天的花雨里，庞大的铁铸八卦镜内，三个女人同时睁开了眼睛。
梁旖曼依旧带着茫然的神情，她还需要时间，把心魔世界里发生的一切都回忆起来串联起来。
慢慢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她已经都想起来了，同时还知道了黎绛影和黎月莺的所作所为，她们在心魔世界里的对话，梁旖曼都知道！
这一刻，她有些羞愤，又依旧沉浸在叶薇青死去的悲凉当中，心情之复杂，令她目光哀怨，最终掩面而泣，跑出这面铁铸八卦镜躲到角落里去了。
什么地府，什么奈何桥前彼岸花中等待的“叶薇青”，都是假的！“叶薇青”根本就是黎月莺假扮的！
事实上，在梁旖曼被黎月莺一刀杀死之后，就开始了新一轮轮回。但这一次的最开始，黎绛影和黎月莺便设计了一个庞大的幻境，她们把梁旖曼之前的经历全部在她脑中重演了一遍，然后又编造了个地府幻境，引诱着梁旖曼以为自己重生了。
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无论是谁，就连自己，也都是假的……梁旖曼苦笑。
黎绛影缓缓走到她身后，轻咳一声说：“抱歉，殿下，冒犯你了。”
梁旖曼幽幽道：“绛影姑娘何苦道歉呢，妾身明白，此乃不得不为。”
黎绛影走到她身边，垂眸想了想，还是决定对她说几句话。
实际上，她们已经从心魔关中离开，那么梁旖曼心里到底如何想的，是否已经彻底将心魔放下，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之后又能否固守本心，与她黎绛影有什么关系？
但，话也不止光这么说，她们还是同伴不是吗？
“梁旖曼，地府的叶薇青是假的不错，所有的叶薇青也都是假的不错，可是……她们也是你心中的她。最后一次的时候，你在战场碰见的叶薇青，更是完完全全出于你对她的理解创造的。”
“梁旖曼，时至今日，你历经生死聚变，见过无数人，玩弄人心精明透彻，可是，何不把自己的心也看透？梁旖曼，你知道叶薇青在乎什么不在乎什么，也知道她一定会对你说那些话，竟然这样，你便顺从她，也顺从你自己的心意吧。”
背对着她的女人声音闷闷道：“我当真……可以？”
“只要你想，就可以。”
……
平息了一番心境后，黎绛影收获颇丰。
上一次，在黎月莺的心魔世界里，黎绛影本身就是另一个主角，破解阿月心魔的时候，又何尝没有让黎绛影心意坚定？
而这一次通过梁旖曼的心魔，黎绛影又参透了些别的东西。
虽然说是要过心魔关，过关的法子似乎也就是破除心魔，可实际上，心魔到底是什么？执念当真能放下？虚假的世界难道就能让人看破一切？
说不清，道不明，或许自始至终，所有人都未曾逃离过自己的心魔。
说是破除，也只不过是一时放下了悟，这一切，终究还是要靠自己来解除，外人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帮助开解罢了。
疲惫的精神休息过后，三人交流了一下，发现一起进入心魔关的话，不仅对黎绛影的修炼有好处，对别人也有好处。
于是她们三个，便一同踏入了沉睡着柴阿狗的心魔关内。
熟悉的天晕地旋之后，黎绛影睁开眼睛，忽然觉得自己非常非常的冷，她张开嘴想要说两句话，结果……
“呜呜汪。”
奶唧唧的小狗叫，从她嘴里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无涯的两个深水□□Σ(⊙▽⊙"a我我我……有点吓到了，谢谢谢谢！明天加更呜呜，一定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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