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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哗……!”
寒流挡住了鬼的斩击。
“咔、碰啪!!”
冰晶与触手同时碎裂。
我站在原地,持续地输出着寒冷与力量,让面前咄咄逼人的鬼近不了我的身、伤不到我的本体,却也被纠缠地无暇去攻击其他被我冻住脚踝无法动弹的柱与同伴们。
带着“眼”的鎹鸦再次飞过,里面传出主公年幼且带一丝焦急的声音:“池……池小姐,你还好吗?你现在的样子、究竟……你还能撑多久?不、呜,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已经缠住无惨那么久了,大家都状态也都恢复了一些,伤势已经得到了处理,已经可以再、再出战了……”
我一如既往地没回应他。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做不到。
极度的寒冷斩断了我的触觉,让我感受不到痛,感受不到累,也感受不到我自己。
凝神、凝神,别管其他事情,敌人在前方。我提醒我自己。
鬼舞辻无惨似乎已经在僵持着的战斗中察觉了我的意图,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焦躁起来。看得出来,他已经生出了逃跑的念头,却因为自身仅剩的那一点点身为鬼王的骄傲而暂时按捺住了。
他的攻击伤不到我,当然,我的冰也一样。但生存的千年的鬼怎么会这样轻易地放弃?
缠斗间他突然出声:“你是想跟我同归于尽吗?三日月池。”
我沉默。
我的决心不容任何人来质疑。
他继续说:“你的生命力在消失,我看得出来……能做到如此之地步你肯定耗费了数不尽的代价吧?”
漆黑的毒和脓血翻滚在他的词句间:“你是不是很累?是不是很痛?啊啊——好可怜哦?你马上就要死掉了,你甚至来不尽跟你的伙伴们,啊、还有你的爱人说上几句话。”
“——你这家伙给我闭嘴!!!”
“别听那玩意儿的鬼话!!”
“小池……你?!!?”
“……!!”
好几道声音同时响起,我努力让还没被冻僵得彻底的大脑辨认了一下,是忍、无一郎,还有……
或许是真的太冷了吧,冷到我的大脑都无法思考了。思维像是凝固住了一样迟滞堵塞,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最后那句话属于谁……明明是那么熟悉的声音,我却……
……唔。
算啦,别管啦。确实如他所言我快要死掉了,既然那样刚刚说话的是谁也就跟我没关系啦。
……好冷啊。
只需要让面前的鬼不逃走就好了。
……好冷。
其余的我都不需要再管啦。
……冷。
大家都会……好好的,对吧?
……
——…
日出了。
当第一缕阳光自地平线直射而出的时候,所有人的内心都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鬼舞辻无惨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惊恐,求生的本能胜过了一切,他躲都没躲我当头的一击,竟是想要断尾求生逃离这里。
体内的药物让他无法像千百年前面对缘一时那样直接分裂遁走,于是他只能尽可能地切断自己躯体上被我的霜和雪冻住坏死的地方。
这幅肢-解一般的残忍场面当然不会让我害怕,它对我造成的唯一阻碍就是让我分不清到底哪一块才是他的本体。
……不过这也不算是个大问题吧。
自霜星附身起,没再踏出过一步的我终于动了。
“嘎拉。”
我往前迈了小半步,对鬼的始祖举起了手。
我的身体接收到了动弹的信号,像什么老旧生锈的机器一样,缓缓地执行了来自大脑的命令。我甚至听到自身体内部传来的,什么坚硬却也脆弱的东西因为被牵动而碎成一团的声音。
……这些都无所谓了。
~就连时间也会在此冻结~。
我无声地唱,那是霜星传达给我的歌谣。封冻的唇却连蠕动都做不到。
“——”
巨大的冰凌从地表突刺窜起,漆黑的半透明晶体一下子将被他自己切成几块的鬼完全包裹。它们听从我的指示不断扩大延伸,最终像一朵绽开的冰莲一样傲然的屹在土地之上。
被束缚的鬼在尽全力地膨胀挣扎,然而他逃不出这独属他的囚牢。
他哀嚎着,嘶吼着,咒骂着,声音穿过冰层变得模模糊糊,反倒像是什么年迈的老妪在絮絮叨叨嗫嚅最后的遗言。
阳光平静地照射过来,终于连这嗫嚅也停止了。
我僵硬地抬起头看,漆黑的冰晶中最终只余一捧尘灰,和霜雪暗沉融为一体。
很快,很轻,很宁静。
最后也是最初的鬼,以一己之力引发了千百桩悲剧、酿成无数惨案的始祖,死去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啊。
结束了,吗。
终于……
……
黎明的光洒在我身上。
冰封的大地开始消融。
脑内系统的界面上,代表我生命值的血条也在这一刻走到尽头。
霜星的力量在消失。
那份几乎将我的灵魂也一并冻住的寒冷逐渐褪去。我感到身体在回暖,四肢、唇舌终于又缓缓回归了我的掌控。
我好像又能说出话来了。
“……”我张了张嘴,眼前的视野里出现了一道金红色的身影,我知道那是谁,于是几乎是拼尽全力地向他呐喊:“炼、狱……”
我的声音缺失出奇地小,比我想象的小得多,但它在我耳中却又是那样的清晰……我没能注意到,因为我说话的那一刻,没有任何人出声。
“炼狱、炼狱……”
我像个呓语的梦中旅人一般重复着他的名字,晃了一下身子,向前倒去。
任谁都能看出我已是强弩之末,任谁都能发觉我的的生命将至尽头。
我被一双手接住了。
我感觉到他触碰到我的时候,像是遇见了什么最柔软易碎的东西一样,被烫灼了一般地颤了颤。
我听到他的声音响起,那里面包含着无数我可以理解、却已经没力气去理解的情绪:“……为什么?”
他在问,为什么。
面前的人明明在迫切地寻求一个答案,这时候我却控制不住地想起了我的过去。
在蝶屋的时候,小葵、忍,香奈惠和香奈乎还有小小的三姐妹,组成一个像是的家一样的地方。每次我突发奇想整出什么新点子的时候,香奈惠总是掩唇笑笑,一副大家长溺爱孩子的模样;忍会一副不赞同目光的看着我,最后无奈一声“随她去吧”;小葵最凶了,她老是数落我一二三四……结果最后真的玩起来就她最起劲了;香奈乎则被我牵着到处乱跑,剔透的紫色眼睛懵懵懂懂,折射着世界的七彩光辉。
出任务的时候……啊,这么一想,这些年来我大大小小的任务出了无数个,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但每次组队的时候大家总是会有意无意地照拂我。真是的……他们有的还没我大,拿着刀就冲在最前面,把我留在最安全的地方。柱们就更过分啦!一个两个嘴上嫌弃着我,扭头就把鬼全杀干净了。
……还有,和炼狱恋爱之后,度过的每一天。
我们曾拿着刀一起穿过荒山与原野,看过日出日落、星河鹭起。在银川的雪下、夏日祭的烟火中、什么杂草丛生的破屋子边……不相同的背景,相同的两个人。
和他在一起,最沉闷的夜都不再枯凉;就连心田最边缘的角落里都能开出一大捧五色的花来。
泪不知不觉淌了下来。
但那不是悲伤的泪,那是只有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才能流出的眼泪。
“……因为,很开心啊。”
我的视野早已模糊不清,连眼前的人的脸都看不真切了。我庆幸如此,因为我真的是一个很容易被别人的情绪感染的人……我想,要是我看得到炼狱这时候的表情,我可能就没法这么顺畅地说下去了吧。
“我真的……真的很开心。”
“和炼狱在一起的日子,和大家一起的日子……每一天,比最好的蜜糖更甜……”
“光是想起来,就幸福地不得了。”
那些被时光染上最绮丽华彩的记忆,光是触一触便满手是云朵与花瓣,光是想一想就能让人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来。
“……我知道的,炼狱。”
“开了斑纹的话,大家都没法活过二十五岁了。”
“……”我停了一下,缓缓眨了眨眼睛。
迷蒙的视线里,只有无边无际的阳光和他与烈阳相融的鬓发。
“但我想要你们,全部、好好地,活下去。”
“我要你们有最美满的家庭、一个个都变成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老奶奶……哼哼……”
“……”
“炼狱、炼狱……忘掉我吧,炼狱。”
有什么滚烫的液体自上空滴落在我脸颊。
“哎、别哭、炼狱……你在哭吗,别哭呀……”
“……”
我感到自己的意识已经几乎离开躯体了,晃荡着向上升去。
“……呐,炼狱,最后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我朝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嗯……最终的效果不敢肯定,但我尽了此刻的全力露出了我能做到的最美的笑。
“我现在,其实很开心……很幸福,再幸福不过了哦。”
我说的是实话。
此刻,朝阳旭旭升起,洒落光与温度。我躯体内盘桓的寒冷已渐渐消失无踪,因而所触所觉全是暖的。
我感到自己的体温在缓缓地上升,从冷凝的深渊重回光羽遍地的天上伊甸。
很温柔,很温暖。
意识正逐渐消逝在其中,溶化在阳光里。
记忆中曾经的几次死亡,无一不伴着鲜血和恨意,千钧一发万中无一,缀着的是夜的尾和刀的锋芒,回想起来只有刺骨的痛与寒凉。
而这一次完全不一样。
像是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暖融的午后,窗帘半开半合透进温润阳光,我躺进绵软床铺,结束了一整个上午的劳碌,醺醺阖眼,等待着一个甜蜜的梦。
……轻轻地,飘了起来。
“所以……请笑出来,好吗?”
我想最后再睁睁眼看看他,可眼皮实在是太重啦,我努力了半天实在是做不到,只能尽可能继续维持着脸上的表情。
再见啦,再见啦。
分别之时,希望我能给他留下一个最美的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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