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身猛地一歪,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车窗外,但见水波荡漾,越来越近。
年年脸色骤变,急声唤琉璃道:“跳车!”
她迅速冲到车门处,试图跳车,已来不及。车下的土路不断坍塌,整辆马车侧倒着,狠狠地砸向了一侧的江面。
车中,主仆俩再维持不住平衡,狠狠撞向了车壁。
一声哗啦巨响,江水透过车窗、车门的缝隙不断涌入,琉璃神色惊慌,挣扎着起身,拼命去撞车门。
年年的脸色也白了,心知不能慌乱,生死一刻,她要乱了,就真的完了。
她飞快地道:“别慌,先把夹袄脱了。”伸手到前襟,以最快的速度解开盘扣,扯去束腰。
琉璃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夹袄吸水,若不脱掉,呆会儿她们就算侥幸逃出马车,吸饱水的夹袄也会像铁块一样,拽着她们沉入水底。
年年将脱下的夹袄和长裙扔了,吩咐琉璃道:“准备好屏气。”拔了车窗的栓,猛地用力推开,在水涌入的一瞬间,她一蹬足,如游鱼般蹿出了车窗。
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沁入骨髓,她哆嗦了下,刚要往水面浮去,腿上骤然一阵剧痛。她不由暗暗叫糟:平时养尊处优,养得娇贵,这下好了,这么关键的时刻,她居然被冷水一刺激——抽筋了!
身子慢慢下沉,年年的心也跟着沉到谷底:难不成今儿真要莫名其妙交代在这里了?
生死一线之际,一条有力的臂膀忽然从后揽住了她,抱着她迅速向上游去。这一刻似短暂,又似无限漫长,等到两人冒出水面,年年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只余劫后余生之感。
还没来得及庆幸,耳畔嗖嗖声响,几枝羽箭直奔而来。救她之人无奈,一手揽住她,一手划水,迫得向后游去。
年年趁机回头看向来人。熟悉的如墨剑眉,幽黑凤眼映入眼帘,眼尾一点泪痣分明。年年呆住,喃喃道:“聂小乙,你怎么来了?”
知道她“不待见”聂轻寒,这次出来,常卓并没有把他带上。他怎么会刚好赶来,又刚好赶上救她?
聂轻寒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抬眼看向岸上。
年年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微变。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群人,竹笠蓑衣,手舞弯刀,与常卓和郡王府的护卫战作一团。战团外,两个同样打扮的彪悍汉子张弓搭箭,连珠发出。
是先前他们在东江口为段琢母子送行时,路过的两个百夷人。
等箭稍止,聂轻寒再向岸上靠近,又是一排箭射来。竟似不许他们上岸,要把他们耗死在江中的架势。常卓发现不对,欲要阻拦,又被对手缠住。
年年不解:她和百夷人无冤无仇,怎么对方一副要置她于死地的架势?
几次三番之后,聂轻寒显然也知道这不是办法,索性调头,向对岸游去。羽箭飞落在身后,再也追不上他们。
天边乌沉沉的一片,江上风起,雨势愈大,四周潮生浪涌,暗流澎湃,仿佛下一刻便能将两人彻底吞噬。天地威仪之下,两人宛若沧海一粟,如此渺小。对面的江岸模糊在风雨中,似乎永不能到达。
聂轻寒游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是力竭了吗?
他再厉害,也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年年的心揪了起来:江宽浪急,风雨交加,水寒彻骨,这样的天气,要带着一个人横渡整条江,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得完。
不,不止!
她在这个世界死了,只要生命值足够,大不了再兑换一条命,开启新的任务;男主要有个意外,整个小世界都得跟着陪葬。
她不能让他因她而死。
年年下了决心,大声道:“聂小乙,你放开我。不然,两个人都活不成。”寒风挟着雨水,打入她口中,明明是声嘶力竭喊出的声音,在风雨的咆哮声中,却显得那般微弱。
搂住她的臂膀紧了紧,随即,速度再次加快。
年年急了,试图挣脱他。聂轻寒猛地扣住她,声音带上了怒意:“老实点!”
年年:“……”小样儿,还挺凶的?鼻腔莫名有些发酸,眼前一片模糊,心中斗志蓦地上扬:“你不要看不起人,让我自己游,不成了,你再救我。”
聂轻寒迟疑了下,很快想通了其中利弊,果然放开了她。
年年冷得四肢全都麻痹了,手脚活动不开,没了支撑,瞬间身子一沉。聂轻寒眼疾手快再将她拎起。年年挣脱他,一边双脚拍水,一边努力划动胳膊。
浪涛不断涌来,每一下都仿佛要用尽全身之力才能前进。她被冻得不住发抖,却憋着一股劲不肯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江岸终于出现在眼前。
年年不知哪来的力气,蓦地加快了速度,到了江岸,却没了力气爬上。聂轻寒在她身后抱起她,用力将她托了上去。
雨滴不断打在她身上,她力气耗尽,瘫软在地上,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看向同样落汤鸡般,狼狈不堪的聂轻寒:“小乙,我们活下来了!”
聂轻寒身上同样没有外衣,雪白的中衣不停往下滴着水,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了他漂亮的肌肉线条。十五岁的少年,窄腰长腿,身姿矫健,看着瘦得厉害,身材却一点儿都不差。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盘膝坐下调息,湿漉漉的眉睫下,黑眸幽深平静,听到年年欢喜的话语,淡淡“嗯”了声。
见他态度冷淡,年年的兴奋稍稍消退,轻声道:“谢谢你救我。”
聂轻寒道:“不必,这是我欠你的。”他欠她两次情,如今还她一次。等还清了,就不必再牵肠挂肚。
年年不作声了。
就说呢,自从六年前她打压他,将他贬到演武场,又不断为难他,眼看着任务手册中,他对她的仇恨值日日上升,怎么忽然就舍命救她了?原来是要还她昔日之情啊。
她心中生起些许怅然:如果他不是男主,她不是反派,他们俩本来是可以成为好朋友的。
聂轻寒抬眼打量四周情形。
天已暮,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架势,不远处,青山叠嶂,山谷中一点灯火透出微弱的光。
他看向年年:“郡主还有力气走吗?”
年年稍稍缓过来了,以手撑地,咬牙站了起来,刚走一步,就倒抽一口冷气,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聂轻寒低头看去,见她两只绣鞋早不知丢在了哪儿,纤细玉足只着绣花罗袜,一只怯怯地缩了起来,露出了刚刚被她踩到的粗粝石子。
她这样娇贵,没有了绣鞋,怕是一步都走不得。
聂轻寒心中叹了口气,语气不知不觉缓和下来:“我背你。”起身到她面前蹲了下来。
这么好?年年没有客气,趴了上去。她可没有自虐的爱好,没有鞋走在满是碎石子的路上,那滋味想想都酸爽。
聂轻寒反手托住她腿弯,稳稳站了起来,向着灯火的方向走去。他们俩现在都只着中衣,浑身湿透,模样太过不雅,若就这样把小郡主送回郡王府,只怕她的名声全都毁了。
年年压根儿没有想到名声的事。作为反派,名声被毁是迟早的事,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她伸手戳了戳聂轻寒:“这也是还我的情吗?”
感觉到她柔软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他敏感的肩窝,难以忍耐的痒意从肩窝一直爬到四肢百骸,聂轻寒浑身都僵直了。片刻后,他才答道:“不是。”
年年诧异:“那你怎么忽然这么好?”
聂轻寒道:“若让郡主受伤,回去后,王爷和世子只怕要怪我。”
年年:“……”
她郁闷了:这臭小子是压根儿没把她放在眼里吧,口口声声为了顺宁郡王和常卓,明明她也算郡王府的主人之一,他这是连讨好她的场面话都不肯说吗?
可想到这些年任务手册上蹭蹭上涨的仇恨值,她心情又好了起来。
仇恨值能转换成生命值,生命值能兑换她回到原本世界的机会,是她回家的希望。这本书无女主,她唯一能收集仇恨值的只有男主,他越不喜欢她,说明她越成功。
就是这过程实在太磨人了。
她哆嗦了下,抱怨道:“好冷。”静江府的冬季不比北方的严寒,可在这风雨交加之夜,她又只穿了件湿透的单薄中衣,那股子阴冷便直蹿骨髓。
聂轻寒道:“郡主下来跑几步就不冷了。”
年年:“……”臭小子,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你会因为管不住嘴没朋友的!
年年气得用手撑住他背,努力和他拉开了距离。聂轻寒仿佛毫无所觉,稳稳托着她,脚步依旧保持着同一频率。
年年的眼皮渐渐搭了下来,倦意上涌。她在水中耗费了太多力气,早就透支。这会儿又冷又饿,再挡不住汹涌而来的睡意。
半梦半醒间,感觉到前方源源不断的热力传来,她下意识地靠近了些,歪头睡了过去。
背上的小少女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聂轻寒心弦微松,还没来得及松下那口气,忽觉肩上一沉,年年的脑袋枕上了他的肩头。
渐渐的,她原本撑住他后背,与他保持距离的双臂软软环过了他的脖颈,整个身子都紧紧贴上了他的后背。隔着湿透的薄薄中衣,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柔软的弧度。
意识到那是什么的一瞬间,他脑中嗡的一下,整个人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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