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游没想到自己刚刚可能和名义上未来的岳父擦肩而过, 但他现在的心里只有为言笙产生的担忧和心疼。
比师生情见面更尴尬的,是直系亲属。
一个接受了生命赌场邀请, 来到游戏里的人,除非像言笙这样早就是孤身一人,就是本身就是亲情淡泊的人。
他们在选择接受的那一瞬间, 就已经抛弃了自己的亲人。
更别谈想要重逢。
重逢是一种尴尬, 就像是妻子得知了出轨的丈夫早就打算抛妻弃子时,和小三结婚时, 妻子恨不得把对方大卸八块, 想质问对方的为何丢下自己的孩子,丈夫却根本不想见妻儿。
都已经决定要丢弃了,再见岂不是徒增烦恼?
言笙现在的情况便是如此, 如果那个路过的人真的是她的父亲, 那就意味着这个人一定在或多或少的时间之前抛弃了自己的孩子。
从展游了解到的言笙来看, 她亲情的缺失绝对不是一两天这么短,起码从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可能就不在父母身边长大了。
“如果。假设。”展游知道这件事情如果不说清楚, 便会成为言笙的一个心结,便没有迂回,直接道, “如果他真的是你的父亲的话,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进入游戏?”
言笙愣了愣,随即苦笑,“那原因也太多了。”
“他不是个好父亲吗?”展游问。
言笙是个喜欢直面问题的人, 因此也没有怪罪他的直接,顺着他话中的逻辑说了下去,“也……不是这么说,他只是没有那么在意自己的家庭。其实我的母亲也是这样的,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他们就不经常呆在家里。”
“原来如此。”展游思索,“你有什么想讲的,就一鼓作气说出来吧,憋在心里也很难受。”
“谢谢。”言笙张了张嘴,先吐出了这两个字,随后难得地流露出脆弱,“从没有人愿意听我倾诉。”
言笙也有过朋友,不过都是表面上的,而且还是言笙非常努力的求来的。
大家虽然非常表面的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聊看的剧,但这些人从来没有了解过言笙,也不在意真实的她是什么样的。
她一直努力的去迎合别人的兴趣爱好,努力成为一个称职的朋友。她从来不敢扫别人的兴,也不敢和别人吵架。
她担心如果她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这些好不容易得来的易碎的感情就会摔在地上,然后再也拼不起来,或许还会将手扎伤。
她太需要一个朋友了,可很久之后,等她长大了很多才明白,她的需求从来都没有被满足过。
她从来没有拥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友谊。因为任何感情的付出都应该是双方的,不应该只有一个人卑微的讨好着另外一个。哪怕这个被讨好的人从来没有要求过别人去讨好她,也是不对的。
言笙没有怪其他人,也没有怪自己,这本来就不是任何人的错。她没有学过怎么爱人,所以对待一个人好的方式就是去顺从别人提的所有无理的要求。她也不知道被爱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所以花了很久时间才明白自己居然从没有被爱过。
但不会和不懂从来不是一件错事,所以言笙只是默默地退回了那个属于她自己的角落,抱着膝盖再一次藏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言笙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被珍视,就是从展游这里。
而此时,她也进一步的明白,被爱之中,还包含着被尊重,被倾听。
爱有很多样,但言笙认为,展游的爱一定是最温柔的了。
和他的外表不一样,他的内心里无比的柔软。
“我也从来没有对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说过。”展游看着言笙眼睛亮亮的,似乎还有些湿润,意识到自己可能碰到了她的一些弱点。他很心疼她,但又没有太多人际相处的经验,只能干巴巴地来回说那几句话,“别难过。你很优秀,你的父亲离开你是他的损失。”
言笙并不是因为父亲的事情而难过,但她也没有戳破这一点。看着展游露出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言笙感觉有些新奇。她也不想为难展游,让他为自己忧心,便挤出了一个笑。
虽然心里的感触很多,但她到底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孩,泪水只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就被她咽了回去,笑起来也有种雨过天晴猴的美感。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是言笙从不会哭。
比起这句话,她更认可另外一句,那就是爱笑的女孩运气都不会太差。
“别担心,其实这个故事很简单,我早就接受了它。”为了证明这一点,言笙是笑着讲完的这个故事。
言笙出生在一个很富裕的家庭,父母双方都很有钱。父亲是某大企业的贵公子,而母亲则是白手起家的女强人。他们在一块儿,完全是商业联姻。
父亲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母亲,他觉得母亲强势,没有女人味,一天只知道工作。而母亲也没有那么喜欢父亲,她觉得父亲没能力没本事,空有一张脸和显赫的家世。
父母的婚姻是由言笙的爷爷决定的,爷爷看中了言笙母亲的干练和能力,还有她虽然平民出身,但是不输给贵族的气质。而母亲听到这个提议,几乎是立刻就同意了,她只把这场婚姻当做一个跳板。
言笙本来就不是在父母的爱之下诞生的,她的出生更像是母亲在给爷爷示好,告诉爷爷她听从于言家,不会有跟言家对着来的想法。
因为这个原因,父母双方其实给到言笙上的爱很少。父亲更喜欢美酒美人,出门也不爱带着个小娃娃。母亲则是更喜欢工作和钱。
后来,父母的公司破产了。
他们在爷爷那里的地位一落千丈。但又因为欠了一屁股的债,只能住回老家。老一辈的都不待见他们一家三口,言笙的爸妈也都不待见言笙。
之前有钱的时候,他们还会象征性的给她钱,现在没钱了,他们就干脆什么也不给她了。
再后来,父母一起失踪了。剩下的只有言笙自己一个,艰难的和爷爷奶奶活在祖宅里。奶奶觉得她是灾星,总是离她很远,爷爷虽然在下人面前会给她一点面子,但也仅仅是让她不要太难堪。
没有人喜欢她,但倒也没有人欺负她,她毕竟还是言家的孩子,大家只是不那么重视她而已。她依旧活着贵族小姐的生活,还小的时候,她就过分早熟的明白,得到有些东西的同时,就会失去一些东西。
言笙也很乖,她会自己给自己读睡前故事,从来不问父母去了哪里,也不问自己以前的漂亮布娃娃都去了哪里。她把一切看的很清楚,但却表现的一无所知。
说起来,她其实不讨厌爷爷奶奶。虽然他们对她没那么好,但也不差。他们养她到大,还给她生活费。她开始自己赚钱之后,也经常回买一些小礼物回去送给他们。他们从不会收下,但言笙却永远不会缺这点礼数。
言笙还记得有一次,一向理智的爷爷喝醉了,坐在椅子上抽着烟,冷淡褪去,露出几分平易近人。他不乏好奇地问她,“你想你父母吗?”
言笙很诚实地回答,“想。”
“可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他们去哪里了呢?”爷爷继续道。
言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才回答,“如果爷爷想告诉我的话,自然会告诉我的。”
“我也不知道。”爷爷难得地说了真话,“他们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我查了很多年,什么也没查到。”
言笙没回答。她将毛毯搭在爷爷的身上,“您该睡了。”
爷爷看了她很久,最后却笑,“我对你好吗?”
“挺好的。”言笙垂下眼帘,坐到一边。
“我从来没给你买过礼物,没给你庆祝过生日,我对你不如对倩倩。”爷爷道。
倩倩是言笙的堂妹,爷爷很喜欢她,她这小妮子小时候被惯得也有点有点恃宠而骄,如果哪年生日没有礼物,就会叫嚷着不开心。
所以爷爷以为小孩子想要的都是这些,所以也这样想言笙。
言笙想了想小时候看着倩倩众星捧月一般地坐在父母身边庆祝生日,也有点不是滋味。她不恨两位老人,却无法爱他们。她只能报答两位老人对她无私的“收留”,却无法把这个等同于“养育”。所以,她回答的近乎有些冷漠,“我不需要那些。您能在祖宅里给我留一间房间,就是对我好了。”
老人家掀了掀眼皮,后来再也没有和言笙多说过一句话。
言笙明白他是在责备她的无情,或许是年纪大了,老人家希望她寄回去那些礼物是出于爱,而不是出于礼数。他开始想要洗清自己之前做的错,对自己亲生的孙女发的那些莫须有的脾气和冷战。
倩倩很好,但她不姓言。而且那小姑娘千娇万宠的长大,哪里知道要报答长辈的恩情。反倒是言笙,记得他的喜好,会寄来一些小礼物。
老人家想,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和言笙和解一下了,也是时候对她稍微好点了。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言笙会尊重他,会报答他的恩情,这些是他们给她的,她都会还清。
但她绝对不可能会爱一个对自己漠视了这么多年的人。
言笙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可她还没来得及听到展游的答复,就看到龙天瑞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你咋在这儿呢?我都快把广场跑遍了才找到你。我还以为咱俩约的不是这个城市呢。”
刚把气儿顺过去,他看见展游,又被自己的呼吸呛到,“咳,咳咳咳,你……你你你……”
“结巴就不要说话。”展游很不爽地看了他一眼,顺便拉着言笙转过头,“他可能是病了,你离他远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笙笙很大一部分像了妈妈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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