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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国岩胜第一次看见常子的时候,是夏天。
纤细的女孩子坐在廊上,面皮白皙,由于还没有长开的缘故,看起来还是圆溜溜的。当然,这指的是她的圆溜溜的眼睛。又黑又亮,板着脸一语不发地打量他们。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身边优雅美丽的夫人一样端庄,不过炎热的天气憋得她脸色红彤彤的,额角出汗。这样看起来就不那么好看了,像只毛茸茸的落水鸭子,于是他真的忍不住漏出笑声。
都还只是孩子,哪里来的自控力呢?骨子里的一点顽劣性格让他毫不留情地发出恶劣的笑声。缘一拉拉他的袖子,他生生憋了回去。
女孩的脸肉眼可见地更红了。
于是在场的侍女开始为夫人倒茶,他们的母亲拉过那位夫人的手开始说话。病弱的母亲似乎和这个夫人很熟,因为缘一很少从她脸上看到如此发自内心的,毫无压抑的笑意。
“这是雪代夫人。”母亲介绍。
她又对雪代夫人说,“这是岩胜和缘一。”
“他们可真像,怎么分辨呢?”雪代夫人问。
“安静一些的是缘一,吵闹一些的是岩胜。”
吵闹?岩胜心有不甘地想,怎么他就是吵闹呢?于是他昂起头有些不满地和母亲撒娇,“怎么会吵呢?我是看母亲院子里太冷清了,多陪陪你说话!”
他赖在母亲怀里,侧目看着缘一,目露挑衅:有本事你也来一个!
都是几岁的孩子,喜怒哀乐瞒不住人,不过缘一也太安静了。他看着母亲抱住岩胜,也只是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然后老老实实地坐下来。
雪代夫人摸着女孩的头,“这是常子。”
母亲说:“真是个好名字,也很乖巧。”
两位夫人闲聊的时候,只有岩胜偶尔跳脱的打岔声。这个叫常子的女孩也几乎不说话,她低着头,埋得深深的。顺着桌子的空隙,缘一看看她手上的一只小盒子。
盒子里有一只蝉。
翅膀透明,肚皮鼓鼓,躺在她小小的手掌。
那只蝉没有发出叫声,也许是因为太热了,连它也累坏了吧。他专注地盯着那只蝉,心中却忽然担心,要是蝉在此刻或者下一刻发出声音呢。
桌上的对话还在继续,缘一大概知道了这位夫人的来意。这个女孩将与他们中的某一个定下婚约,如果按照传统,那应该是和继国家的下一任继承者。
不过她现在还什么都不懂。
她只知道藏好自己养的蝉。
“那就岩胜吧。”夫人摇着扇,看着岩胜跳进院子里抓回一只青蛙,他把青蛙放在地板上吓得侍女们四散而逃,“常子的性格内敛,也需要一个互补的夫婿吧。”
缘一觉得这有些轻率,可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因为这个国家往前几百年来的传统都是如此。可是,常子懂什么呢?而岩胜也知道抓青蛙罢了。
两个人的终身大事似乎就在一场随意的对话里定下了。
往后就不单单是口头之约了,因为缘一清楚父亲的执行力和判断,这件事情显然有益无害。他安静地听着别人说话,因为听得多,他也总是会思考。
“什么是婚约?”岩胜的青蛙跑掉了,他没有玩闹的东西,于是回来坐下,在听到夫人们的对话时他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母亲说:“那就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
这个时候岩胜的思维还停留在单纯的玩闹上,他想,如果要陪他玩耍,他一定不喜欢和这样软绵绵又呆板的木头一块,就是打水漂恐怕也不成!
他问:“是做什么都必须一块吗?”
母亲微笑,声音温柔如水:“……大概。”
必须随时随地带着,就是出去玩也是!岩胜瞪着眼睛,忽然憋着一口气跑掉了。缘一知道这是气的,不过给他缓个两顿饭就好了。
“他这是害羞了,害羞的时候他就会跑掉。”母亲还是笑着说话。
雪代夫人也笑了:“真是可爱。”
母亲引以为荣,深表赞同。
接下来的话题离不开别的,自然而然也就绕到缘一身上,他还是没有避开“炮火”。他低下头,也学着常子那样又安静又乖巧的模样。
“缘一似乎不爱说话,他不喜欢一块玩耍么?”
母亲抚着他的肩头,隐隐有些担忧,“他的性格从小就是这样,他的身体不太好,如果他也能像岩胜一样……那我就放心多了。”
一个人的恶意或者善意对他而言太透明了。
他敏锐得就像一片羽毛。
因为看见了本质,才会消极,甚至逃避。
低着头,地面忽然有低低的短促的摩擦声,他看过去,一只小小的木头盒子从桌下被推了过来。盒子的主人抬起来眼睛,黑亮得像只小猫。
瞬间反应过来。
——常子以为他要玩蝉。
下意识地说:“不……”
那只蝉终于发出了一声刺耳的,他担忧中的,无比响亮的叫声。随后夫人们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就像看到什么新奇事物一样。
他抬起头,对面的常子还是用无害的,圆圆的眼睛看着他。但他清楚,这是故意的。
那只蝉只在传递的过程里叫了一声,这之前都安然无恙。
夫人们取笑着缘一,推翻了对于他腼腆性格的定论。
他看见常子也在取笑他,她的乌黑的眼睛里多了狡黠和光亮,然后眯起,变成了月牙。
他的耳朵涨红了。
他想,常子真是个坏孩子。
——太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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