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剧烈地颤抖,一面又小心翼翼地亲近,这是件很奇异的事情。明明怕得要死,可还是一点一点挪近,于是抖得更剧烈了。
——这是无惨的恐惧。
鬼舞辻无惨对缘一的恐惧是胜过一切的,这也是长期以来他并不愿意大摇大摆地做一番事业的缘故。本来鬼舞辻无惨曾经是有过那么一点打江山的冲动的,可事实证明,一个人的成就取决于他的能力,无惨那么一点脾气和耐心根本不足以维持他的野心。
嘭的一声。
名为野心的气球就破裂了。
长期以来他既不热衷于征服世界,也不热衷于追求生命的真谛,那是伟人们的至高境界,而他虽然也自诩了不起,倒没有往脸上贴金的打算。
而现在,远在数百里之外,某个阴暗隐秘的藏身之处,他也能从阿雪身上察觉到缘一的气息。他几乎气得要呕吐,指甲把身边的喽啰下意识撕成粉碎,就啃起自己的拇指。
血腥味让无惨冷静一点,但这点冷静不足以支撑无惨思考。满脑子都是死死死死,等他回头再看,藏身之处已经被爆发的力量破坏成一片狼藉。
发泄过后倒是让他理智回笼。
……为什么缘一会出现在那里?
……缘一会不会通过阿雪的气味找到他?
——大概现在缘一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这点儿认知他还是有的,最开始做下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是带着报复性的心理,可他太冲动了,想不到那么长远,直到现在终于开始反思起后果的严重。
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任意妄为的,比如想要杀谁,比如想要做什么,一如他将继国岩胜变成黑死牟一样。不过……既然已经得罪了的话,哪怕得罪双份又怎么样呢?
缘一再怎么样,总不能杀他两次。
何况缘一毕竟不是神仙,难不成他还能开天眼找到他?
等到这里,无惨又放心下来。
他又故态复萌地幸灾乐祸起来,他就琢磨着啊,常子已经变成了缘一痛恨的鬼物,可如果常子不吃东西的话就会越来越虚弱,而缘一显然是不会忍心的。
他会为了填饱常子的肚子而杀一个人吗?
作为高洁无瑕的剑士,他不杀常子已经是极限了,可他真的能狠下心看着常子一点点枯萎吗?那样一个看重家人的人,看重誓言的人,他必须好好地照顾常子。
是杀人救人,还是束手无策。
简直是该死的迷人的悖论。
他啃噬着自己的手指,神经却越来越兴奋了,到最后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热。长期以来被追杀的无处可遁的境遇让他对缘一恨之入骨,千年来只有这短暂的几年是他最狼狈的时候,有时候他都会觉得自己是阴沟里的臭老鼠。
缘一从根本上打击了他的自尊心。
现在他觉得,阿雪不能进食,实在是太好了。
等到缘一真正杀死一个人试图挽救常子的性命,他就会发现,无论他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的。常子岂止是不能食用,那简直是加速她衰败的毒药!
他高兴得连苍白的面孔都在发光。
门外黑死牟走进来,他的手上提着一个人头,一路淅淅沥沥地滴血,他看见无惨这幅德行:“怎么了?”
无惨问:“如果你还是鬼杀队剑士,你会为了救人而杀人吗?”
黑死牟想一想:“可以成立,只是看看值不值得。”
他的脑子比无惨要好使一点,即使这段时间一直以力量解决问题,但他身为人类时谨慎和细致入微的习惯还是让他想到了什么。无惨这个样子只有可能是遇到什么令他解恨得事情了……能让他这么恨的,只有继国缘一。
他的孪生兄弟,继国缘一。
之前听说缘一离开鬼杀队的时候,无惨也挺高兴的,但还是不如现在。
他想起缘一那种波澜不惊的性格,于是提醒无惨:“他不会喜欢任何人的,因为他就是个怪胎。”
形容自己的孪生兄弟为怪胎,实在是不可思议。但黑死牟就是这么说了,且没有半点愧疚和羞耻,他清楚缘一的性格,如果要让他因为某个人而拖拖拉拉的,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也知道,他一直想要杀了我。”黑死牟回答。
把骨肉相残说的如此轻飘飘的,也只有黑死牟一个人了。
无惨不太想和他分享这种喜悦,他打心眼儿里看不上这种白眼狼一般的人格,不过自己也浑身都是毛病的人当然也总是看别人都是毛病。
彼此之间竟然形成一种平衡的和谐。
无惨觉得这出大戏实在太好了。
“你什么时候去找缘一?”他嫌弃黑死牟拖拖拉拉,拖泥带水。
黑死牟则是回答说他这段时间还差一点东西,他说他在完善他的呼吸法,这是他最高的追求之一。打心眼里无惨觉得这玩意就是一堆垃圾,都已经不是人了,黑死牟还有捣鼓身而为人时期的花样,呼吸法这种东西鬼用来做什么?那不是虚伪不是有病是什么呢?
他只能把这个家伙请出去。
独自一人前往他挑选的更隐瞒的住处去了。
……
溪边的缘一已经清洗好外套,用树桠支撑起来吹干,随后熟练而迅速地升起一团火。他已经游历了很长一段时间,身上的盘缠倒是还有,可不能带着常子进城。
在人口密集的地方,鬼杀队的排查和警惕也是越高的。
可以想象,看到常子这样一只鬼,他们会做什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住在野外也并不是不能,何况长期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苦修的生活。他让阿雪坐在火堆边,剥了一只兔子的皮架在火上烤。
阿雪吞吞口水。
她多少是想吃的。那种金黄微焦的色泽,表面泛着油脂和红色,直让人垂涎欲滴。
她不记得人类食物是什么味道的,长期以来她和仓义在外边儿四处流窜,他们合作进行捕猎,他会带来从无惨那里得到的稀释过的血液来维持她的生命。
不多,仅仅够维持她活着。
现在看着金黄的烤兔肉,她觉得她是想吃的。不过等她真正吃到的时候,就是味如嚼蜡,她吃不到那种能够勾起她食欲的滋味。
……如果是稍微生一点的,带血的兔肉可能会好一点,她这样想。
缘一用肋差肢解下烤兔,把肉啃的干干净净。
阿雪就盯着他,看他吃得这么香,好像她自己也能吃得香。
“好吃吗?”阿雪问。
缘一:“好吃。”
得到回应,她得寸进尺一点:“有多好吃呢?”
因为吃不到味道,她只能寄希望于别人的形容,毕竟文字也是充满让人感受味觉的能力。她听到梅子会觉得嘴巴在分泌唾液,听到樱饼又觉得舌头上有一股绵绸的丝滑的暖意。
一双眼睛少见地亮起来。
缘一发挥了平生最大的想象力,努力形容:“有点硬,味道有点咸,但是吃起来有种口腔被韧性填满的感觉。”
于是阿雪蹲着伸出一只手摸了摸缘一的脸。
摸到了他咀嚼的律动。
直到他吞咽的时候,她又摸到他的喉咙,硬邦邦的:“这就是进食的感觉吗?”
缘一说:“是的。”
他们这里倒是平静如水,可那头的无惨就不太好受了。
“你的皮肤摸起来一点都不像苦修的人。”阿雪又揪揪自己的脸,觉得差不多质感,啧啧称奇。她的胆子其实一直都不小,只是之前是因为死亡的威胁,现在她确定缘一真的不会杀她了,她又有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胆子。
缘一把她的手压下来,他觉得这些不好,就算是常子没有了记忆,他总不能趁着这样的时候占到她的便宜。
“你还是很饿吗?”
阿雪摸摸自己的腹部,觉得仿佛变成了一条晒干的水母,只剩一层皮。无惨大人曾经告诉过她,如果不吃东西的话,就只能越来越虚弱,直到最后爬不起来,被老鼠虫蚁啃食身体。
那太凄惨了,阿雪不想变成那样。
想象一下,她身上爬满那些乱七八糟的食腐动物,她就难受的要死。她这样爱漂亮,也爱干净,可受不了这种死法。
现在仓义死了,也没有人给她提供无惨的血液。
那她真是只能饿死。
但她不敢要求剑士给她做什么事情,素不相识的,剑士能够赏她脸已经是死里逃生。难不成她告诉剑士她要无惨大人的血,剑士还会给她把无惨大人抓过来?那真是犯上作乱!
何况在得到血液之前她就死了。
接下来的两天,缘一从渔村借来一些工具,做了一只密不透风的盒子。如果常子能够进去,就不会被强烈的阳光灼伤,也不会感到难受。
可有些东西是无法避免的。
常子越来越饿,甚至有点失去理智了。
她用幽蓝的眼睛盯着他,就像母狼盯着一块美味的肉。
带着常子从渔村离开,大致了解一下地形,前往附近的有消息的地方。只要能够抓到一些鬼,那总能慢慢地找到无惨出现的蛛丝马迹。
当然,黑死牟的消息亦然。
他很难想象,当初深爱常子到宁愿决裂的岩胜,是怎么样眼睁睁看着常子饱受折磨的。如果常子知道,那一定会很难受吧……他忽然很庆幸常子失去了记忆,以及遇到了他。
从很久以前开始,继国岩胜就不是他认识的兄长了。
他低头看着打瞌睡的常子,少见地皱起了眉毛。这种时候常子才是最安静,她不会像一个饥饿的婴儿一样四处抓挠,也不会发出不同于人类的咕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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