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殿》的拍摄进度, 比预料中的要顺利。
顾想想除了那天在顾家的庭院里干呕了一次, 之后的日子里, 状态一直很好。不过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张导还是调整了一下顾想想的拍摄场次，好让她更快地完成自己的戏份, 另一方面也好让顾想想有时间去定期检查身体。
这天有场大夜戏，拍摄到中途碰上天公不作美，只得暂时终止拍摄，众人到一旁歇息。
雨意料峭, 温度几乎是一下子就降了下来。
方静萱急急地替顾想想去取外套，顾想想缩了缩脖子, 捧着保温杯立在休息棚里。
她正望着棚外的雨出神, 在脑海里一点一点过着接下来要拍的戏份, 肩头就忽的一沉，带着体温的衣服沉甸甸地披了下来。
顾想想回过头，发现和她一样仍旧穿着戏服的盛泽冲着她笑了笑。
“披着吧，别着凉了。”
顾想想吸了吸鼻子，弯起唇角微微笑了起来，“谢谢盛泽哥。”
“没事, 不用这么客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从刚刚的降雨聊到枫市的气候，最后又重新聊回了剧本。
盛泽抬头望了一眼棚外灰沉沉的夜空，回过头朝顾想想道：“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不如我们先过一遍后面的戏, 你如果有什么拿不准的地方，可以问我。”
演戏并非只是一个人的事，哪怕事先在脑海里把剧情勾勒描摹了好几遍，在实际和对手演员拍摄的过程中也还是可能会遇上不顺的地方，因为一个演员是没有办法完美控制另一个演员的临场反应的。也许实力深厚的演员可以调动对手的情绪，但如果上限在那里，怎样也不会超出太多。
这也就是为什么演戏要讲究和对手演员的默契，没有默契的两位主演，哪怕都是天资卓绝的不世之材，那也像是背向使劲的两匹马儿，力往两处使，谁也迈不出步子。
当然这个问题并不会出现在顾想想和盛泽身上。
顾想想深知自身出道不久还有许多需要虚心学习的地方，她也并非是那种为了自身出尽风头而一心压过对手演员的艺人，在顾想想看来，最动人的永远都不是独角戏，演员间默契的配合创造出来的绝对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应。
至于盛泽，他出道多年，待人处事一向温润谦和，对于新进娱乐圈的后辈从来不吝指导，更遑论是像顾想想这样一点就通的对手演员。
对于盛泽的提议，顾想想自然是满口答应。
两个人都是说到做到的行动派，纷纷放下手里的保温杯，从桌上拿起自己的剧本翻到正在拍摄的地方，对起戏来。
“……这一场是宫玥发现男主角暗中给萧璇音送去寓意吉祥的祝福香囊，内心不平——小柳，小柳，你在听吗？”
副导和柳苗楚在另一个休息棚里，正讲着接下来的戏，一抬头，便瞧见了视线不知道落到了哪里去、一副心不在焉模样的柳苗楚。
听到了副导的声音，柳苗楚这才回过神。
女人娇艳的唇畔几乎是立刻就漾开了一朵明媚的笑，她伸手扶了扶额，怀着歉意开口道：“不好意思副导，我状态好像有点不太好，想去那边吹吹风。”
女人伸出细白的手指，虚虚地指了指休息棚的一角。
“……那好吧，你去吧。”
得到了副导的同意，柳苗楚便从座位上起身，慢步轻挪，走到了角落里。
毕竟是在室外临时搭起来的休息棚，无论如何总该是有些简陋的，角落的地方尤为明显，一点儿也不挡风，寒冷的夜风呼啦啦地吹着，裹挟着冰冷的雨丝飘到脸颊上、衣裙上。
就连地面上，也是聚集的一滩滩小水洼，一不小心就会沾湿鞋袜。
剧组的大家都不愿意往这边凑，柳苗楚却是不介意。
毕竟这个位置离得近了，看得便愈发清晰。
柳苗楚远远地望着另一个棚子里凑到一齐的两人，像是终于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漂亮的眸子里流转着奇异的光。
良久，她的手动了动，从戏服的内侧摸出来了自己的手机，打开相机，借着角度的遮掩，偷偷按了两下。
*
这天顾想想按期回到燕市做检查，晚上敷完面膜正在卫生间洗脸，洗到一半的时候，丢在客厅的手机忽的响了起来。
顾想想眼睛里不小心进了点泡沫，火辣辣的不太舒服，正弯腰掬了一捧水，闻声便冲着在客厅里的方瑛梅喊道：“妈，帮我接一下电话。”
客厅传来方瑛梅的应声，随后嘟嘟嘟叫个不停的铃声终于停了下来。
顾想想用毛巾把脸上的水珠擦干净，打开门走回客厅，随口问道：“谁啊。”
方瑛梅不会随便接顾想想的电话，她既然没提，那刚才打电话来的肯定不是有备注的熟人，因此顾想想也只是随口一问。
然而方瑛梅的表情却是很微妙，她捏着顾想想的手机，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顾想想看着方瑛梅这副模样，心里忽然咯噔了一声，打了个激灵。
她又问了一遍：“……谁打来的？”
方瑛梅把手机递给顾想想，回道：“刚才打电话的那人，说她是美和的前台……”
顾想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解锁手机翻到最近联系人那一栏打了回去，这才知道对方是因为医院的临时事务提醒她预约改期，望她谅解。
顾想想放下手机，和一旁的方瑛梅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方瑛梅率先开了口，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顾想想坐下。
顾想想乖乖地坐下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既然瞒不住了，干脆乖乖坦白。
方瑛梅看着她，问：“你怀孕了？”
顾想想点头，“……嗯。”
方瑛梅又问：“是……小陆的？”
方瑛梅是个传统的女人，保守了大半辈子，问起这些问题来还是不大习惯，但却又不可能不问。
顾想想仍旧是点头。
方瑛梅看着面前的女儿，心中有被隐瞒的气恼，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那你们决定怎么办，是不是我没有发现你就打算一直不告诉我和你爸爸？”
“没有没有。”顾想想连忙摆手否认。
她看着方瑛梅的眼睛，安抚她道：“我们准备结婚，本来是打算过段时间再告诉你们的。”
虽是安抚，但顾想想的眼神平静而又坚定，带着真诚的肯定，看得方瑛梅微微一愣。
方瑛梅叹息了一声，问她：“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小陆的意思？”
顾想想回答她：“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意思。”
方瑛梅没有话说了。
“你们这都办的是什么事……”方瑛梅叹着气，却并没有表示反对。
顾想想看在眼里，知道自家娘亲既然没有反对，那就是接受了的意思。
只不过老人家嘛，事出突然，心里还转不过来弯，顾想想也理解。
顾想想轻轻揽住方瑛梅的肩膀，伏在她肩头，“谢谢你，妈。”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谢的。”
她动作轻柔地拍了拍顾想想的背，道：“……至于你爸爸那边，我去和他说吧。”
比起性格温柔的方瑛梅，显然古板的顾海原更难搞定。
说着，方瑛梅又有些感叹地笑了，她看着顾想想，就像是在看着自己最珍爱的珍宝，连视线都是柔软的。
“我总觉得你和小忱一直都是小孩子……不过你们总会长大的，父母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呢，只要你能够开心幸福，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
这个季节的燕市，天气大多晴朗。
墨水般的夜色将圆形的穹顶层层沁染，天空中难得可以看见闪烁着的星星——这可不多见，大多数时候，燕市市民们抬眼望见的，都是灰蒙蒙的雾霾。
启盛的员工们惊讶地发现，被他们偷偷誉为加班狂魔的boss，这段时间似乎变得更忙碌了，一般开完了重要会议，人就没了踪影。
八成是又有什么新的项目了吧。
众人在心中暗暗猜测，默默地替自家boss加油。
对于这些，陆徐风是一概不知的。
不过就算是知道了，他大概也不会说些什么。
这天下班，陆徐风从一旁的挂钩上拿下外套，径直从专属电梯下到了地下停车场。严特助早早启动了车，见到了陆徐风的身影，便缓缓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陆徐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言简意赅地开口：“怎么样了？”
严特助心领神会。
他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回道：“我刚刚联系过那边，说是月内就能取到。”
“嗯。”陆徐风点了点头。
他抬眼望了一眼车窗外五彩斑斓的街景，淡淡道：“掉头吧，去老宅。”
“好的。”
黑色的迈巴赫像条入水的鱼儿一般融入沉沉夜色，向着陆家老宅的方向驶去。
隐在层层绿意里的老宅和上次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屋外的绿萝看起来越发的青翠欲滴，喜人无比。
经过车库的时候，陆徐风瞥见了几个眼熟的车牌——自从之前北美的case办砸了之后，这段日子，陆正奚往老宅似乎是越发跑得勤快了。
陆徐风不在意陆正奚想做些什么，他今天来，只为了自己的目的。
他脚下的步子顿了顿，然后径直进了屋。
进屋之后，陆徐风也不停留，直接去了陆老爷子的书房。
两人不知道聊了些什么，在房间里呆了许久，直到夜深才一前一后打开门走出房。
老爷子依旧是一副精神矍铄的模样，连带着跟在他身后的陆徐风，神情看起来也多了几分轻松。
虽然他仍旧是一副惯常的冷淡神情，但那微微翘起的唇角，却泄露了几分男人此时心底的隐秘情绪。
陆老爷子拍了拍手，示意众人都到小客厅，自己有事情要宣布。
大家不明就里，却仍旧还是跟着一起去了小客厅，待到众人落座之后，坐在主位的陆老才慢悠悠地宣布了陆徐风和顾想想的事。
话音落下，在场的人露出了不同的表情，欣慰的、沉默的、惊讶的，各种各样，不一而足。
陆老爷子将这些眼神看在眼里，笑而不语。
老太太高兴地点头，赞同道：“小风的年纪不小了，的确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
顾想想那孩子她自己见到时就喜欢，更重要的是小风也喜欢，这就足够了。
陆母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一脸复杂地朝陆徐风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要说反应最为激烈的，还是陆正奚。
陆正奚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戴着那副惯常戴着的笑脸面具，他最终还是咽下了冲动，什么也没有说。
陆老爷子看了看陆正奚，最后拍板，“月底的小宴，小风你刚好把想想带过来，一家人一起做个见证。”
月底是陆老爷子八十大寿的日子，他发话让陆徐风在小宴上向顾想想求婚，就已经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陆正奚知道陆老爷子已经算是认下了顾想想这个孙媳，自己再说些什么也是无用功，索性闭了嘴，呆了没一会儿，便称公司有事，起身告退。
陆老爷子觑了陆正奚一眼，没有挽留。
陆正奚和陆徐风都是陆老爷子的亲孙子，虽然情感上有所偏颇，但在陆氏的事情上，陆老爷子向来是一碗水端平，对陆正奚和陆徐风一视同仁。
早些年的时候陆正奚也的确做得不错，只是如今却越发的急躁，论起沉稳，竟是比不上比他年少的陆徐风。
陆老爷子抖了抖手上的报纸，叹息了一声：“小奚啊，这是越走越远了。”
*
陆徐风临走的时候，恰逢陆母也一起起身告辞。
两人独处的时间甚少，如今一路同行，却几乎是一路无言。
临到末尾，陆徐风才抬头，他定定地看向自己的母亲，语气有些僵硬：“……谢谢你。”
陆母知道，陆徐风这是在谢谢她刚才没有表示反对。
原来在陆徐风眼里，连这微不足道的举动都需要感谢。
陆母恍然意识到，自己和儿子之间，似乎已经隔了很远很远的距离。
她似是自嘲地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谢的。”
貌美的妇人停下脚步，微微眯起眼睛，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她道：“正奚他从小长在陆家，母亲的家世好，妻子也是程氏集团的千金……但我呢，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给不了你任何东西。”
“一直以来，我总担心你争不过他，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可是今天你爷爷宣布那些话的时候，我看见正奚的眼神……那个眼神，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陆徐风到底是陆母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生骨肉，她哪能不在意陆徐风的终身大事。
的确，对于顾想想，陆母不能说是全然满意，但是既然陆徐风已经下定决心，她也不会反对。
毕竟，她做的一切，都是希望陆徐风能够幸福。
然而那一瞬间陆正奚的眼神里掺杂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惊讶、有灰暗，却唯独没有祝福。
就像兜头泼下来的一盆冷水，把陆母浇了个透心凉，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陆徐风有些惊讶地望向陆母，没想到她会和自己说这些话。
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顾想想和自己说过他和陆母之间只是需要更多的坦诚。
陆徐风沉默了。
半晌，他复又笑了起来。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如果没有人选择走近，就永远不会拉近。
今天陆母终于朝他走了一步。
那么现在，轮到他了。
陆徐风关上车门，走到陆母身旁，问她：“你……要去哪，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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