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卖符的小贩移动到了他们的身旁,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来回一转,那男的个子好高,低着头和小姑娘说着话,百依百顺的温柔神情,也就才刚要二十岁的面容,年轻挺拔,却全然没有少年人的青涩气,一身矜贵气度,看上去就是个不缺钱的主儿。
他偷听到了两个字,生日。
小贩扒拉了下心里的算盘,立马就算出来了这生意一定做得成。
天时地利人和,做不成白费他一身功夫。
他停了脚,清了清嗓子,“要不要符?去灵池边上贴一个,许个生日愿望,保管灵验。”
求福运这种事,周栗从来没做过。
她才一百天大就和封建迷信刚上了。周家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除了一个做律师的奶奶,剩下的三位老人全是教育行业从业者,都盼着自家这纸墨书香的氛围能熏陶出来个知书达理的小才女,于是百日宴上,文理工法各类书籍把这个众望所托的奶包子围了一圈。
可这奶包子对他们爱答不理,趴在桌子上睡她的大觉,喊了也不睁眼,拍醒了就哭,小胖手里在空气里乱抓,就是不抓桌子上的东西,抓周宴算是白搞了一场。
这就是个天命不听的混世魔君,就算身边有窦潇潇这么个玄学少女做闺蜜十几年也没用。
可今天不听天命的人突然就想玄学一把了。
因为突然有了很想要的东西。
*
求爱情美满的长符在风里招摇着,她伸手去摘其中一张,却被点了一下手背,“别动这些。”
他的手指一点即撤,却扰得她心里头酥麻麻的,抬头瞧他,那双不笑就含情的眼睛里倒映进去了许愿符燃烧着的纸红,烧起了灼热的温度,他声音却冷,“这不是你这个年纪要想的,你还太小,换别的。”
才多大点的小孩,就开始想着要爱情。
除了爱情符,其他的学业事业符什么的她完全没有那个需求,她摇头呐呐,“这个便宜。”
“便宜?”
“嗯……别的十块,这个九块九,能省一毛钱。”她说得煞有其事,“一毛钱也是钱……”
他一愣,然后唇角就提了起来。
“换别的,我来付钱。”
他这一副他的钱不必省的态度让她一时有些两难,灵机一动忽又想出来了个新的理由,非常迅速地扯下一张符来,“就求这个吧,我不小了。”
她脱口而出一个数字,“我十八了。”
“陆嘉砚今年才十五岁,你们同级,你十八岁?”
“十八了呀,刚过的生日。”这理由出了口她自己都惊到了,这慌有点难圆……不过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了,“我脑袋笨,不好使,留级了三年,四岁上小班,七岁上中班,九岁才幼儿园毕业。”
她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天方奇谭,一边心里直感慨,欸,要现在真是十八就好了。
小贩手里握着一把符往她手里塞,“成年了啊,恭喜恭喜?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什么都要,您看看这学业事业爱情的,好东西咱们就都要了成不成?”
她点头,“是这样不错,老板我都要了,付钱的二维码呢?我扫一下。”
可手里那条爱情符却还是被抽走了,被塞进来了另一条,“十八也算不上多大,不求这个,换一下。”
依旧是带着点磁性,又有些慵懒的声线,可说出来的话却霸道极了。
周栗低头一瞧,手里被换进来的那张符上有三个大字,八个小字——
平安符。
出入平安,平安是福。
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经常上房揭瓦的,这个合适。”
周栗:笑不出来。
“平安符挺好的。”他轻轻咳了一下,别开眼,声音放轻了,缓慢得像是盲人第一次碰到琴弦,喉咙里是第一次说出这种话,生疏别扭,却莫名给人了郑重感,“盛鸣墙在一日,就护你平安一日……挺好的。”
陆烬行没哄过人,从来没有过。
他也不觉得自己现在是在哄人,他只是不忍见她眼里的神情太低落。
周栗抬头。
她看着男人线条利落清晰的漂亮侧脸,心脏居然……居然被撩得颤了一下,鬼使神差的,真的就乖乖地捏住了那张平安符,再没放下去。
*
这个被游客口口相传,命名成了“灵池”的池塘很小,不过九步宽。青石垒砌成了池沿,池水浅,坐在岸边,水面触手可及。岸砖上贴着红符,池水散着铜钱和硬币。
周栗蹲在青砖边,陆烬行站在她旁边。
不是很热的天,周栗却觉得自己出了一额头的汗。
他居然居然就这么跟着她过来了?
她倒不是不乐意,只不过第一次在学校以外的地方和他单独相处,总有那么点不知所措。
手不知道往哪儿摆,脚不知道往哪儿放,一个身体仿佛划分成了几块,哪块儿都不再听大脑使唤。
她刚才,想非常自然地悄悄走得离他近一点,结果骨骼卡顿得像是已经报废的机器人,在人群里走向他的那一步不但不悄悄,还大张旗鼓地差点撞到了他身上。
他一把扶住了她,等她站稳就松了手,声音遥遥自她头顶传来,“小朋友,小心点。”
一想起来她整个人就要烧着了,盯着湖水试图浇灭脸上的热度,冷不防听到他问,“想抛硬币进去吗?”
“嗯?”她一怔,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湖里的硬币,忙摇头,“不了不了。”
哦。”陆烬行拿出手机,撤回了一条消息。
她低着头看向湖水,干巴巴地开始找话题,“池塘里这么多硬币,鲤鱼会不会死?”
干巴巴的话题一抛出来了,她自己倒是先思考了起来。
硬币里那些铜镍刚铝的成分,鱼吃了会不会死?
或者有那种把整个儿硬币都吞下去的蠢鱼,直接硬币卡喉咙里撑死?
她思考的样子太认真,一池湖水的波光闪烁摇晃进她干净的瞳仁里,他看着她,问,“如果会死,你会救它们吗?”
“救。”她没犹豫就点了头,鲤鱼那么漂亮,死了多可惜,“当然要救。”
“怎么救?”
“把水里的硬币都捞出来啊。”她歪了歪头,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抛硬币的人是在跟风,要是从一开始就一块硬币都没有,说不定就不再会有人往里扔。”
她这答案对自己真正想说的做了五成的简化,被她隐蔽起来不提的那五成是找到第一个往池水里扔硬币的人,揍他一顿然后让这人捞起来池塘里的所有硬币——
当然,前提是硬币的存在真的会害死锦鲤。
“那硬币归谁?”
“归我啊。”她抬了抬下巴,理所当然的骄傲口气,“功劳是我的,钱就得是我的。”
才不做没有好处的事情。
看这财迷的口气,他笑了起来,许久没说话,蹲在池边的她仰起头来看到他竟在笑,又十分忐忑,“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陆烬行敛了笑,“不,这样很好。”
她忽然有些好奇,“如果换了你,你会怎么做?”
陆烬行眯了眯眼。
他没有半点救世的情怀。
想阻止人往里投硬币,他可能会直接填湖。
他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他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因为身后传来了鬼哭狼嚎的几声哭吼,“老板,小少爷给你抓回来了!在这儿!!!!”
*
特助到达灵池这儿的时候就启动了大脑里的人才搜索库——
能让他那个和闲杂人从来说不上三句话的老板陪着到灵池这儿贴他那个不信鬼不信神的老板一向不屑一顾的许愿符的,一定是老板家里哪个重要的亲戚。
但是职业素养过硬,陆家旁支别系都背得滚瓜烂熟的特助脑子里根本没有记得老板有这么一号亲戚。
刚才老板还让他去换点硬币带过来,看样子还挺上心的。
特助问被自己抓着胳膊的陆嘉砚:“那个是你家什么人啊?”
陆嘉砚一门心思就想着逃走,现在特助终于停住脚了,他就逮着了机会,狠狠踩了特助一脚。
但人家特助能做特助,不止能文还能武,察觉到陆嘉砚的动作立马把人拉得更紧了,高声喊了起来,“老板,小少爷给你抓回来了!在这儿!啊,怎么咬我……”
陆嘉砚死到临头牙齿硬,对着助理连踢带打的,“你见过人逮狗狗不咬人的?你要是好人就别挡狗的道儿!”
“……”
周栗又一次见识了陆嘉砚强悍到连自己所属物种都更换的组词造句能力。
陆嘉砚反抗太剧烈,引起他反抗的本人就站在她旁边,她不由得歪头看了一眼。
他在那头挣扎如沸水,这头陆烬行的脸上却不见喜也不见怒,冷眼旁观似局外人。
特助按着陆嘉砚的脑袋,把因为挣扎过度喘得和牛一样的陆嘉砚带到了陆烬行的眼前,语速极快地汇报道:“老板,我和司机说好了,司机五分钟后就到这条巷子的巷口。”
陆烬行下颌漠然的点了一下,“带他去机场。”
小牛再次挣扎了起来,沸水再次翻滚滚烫,陆嘉砚又颤又惊,“沃日日日……是去刚果的票吗?”
他牙关打颤腿发软,“三叔,喂个鱼而已,不用费那么大的功夫,我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就算是喂鳄鱼也要喂中国的鳄鱼,我不去机场!我不去!”
特助忍着笑拍拍陆小少爷的肩,“送你去机场是让你给二老板送机,不是送你去国外喂鱼。”
“……”
陆嘉砚:“哦。”
*
送陆嘉砚去往机场的车上,特助问他,“小少爷,跟在老板身边那女孩是谁啊?”
“女孩?”
“对,就那个,很好看的那个女孩。”
陆嘉砚皱了一下眉,“哦哦,你说周栗啊。”
周……
知道了周栗的名字特助还是想不出来她和陆烬行到底是什么关系,继续问道:“是亲戚吗?看上去老板对她挺上心的。”
“她我同学。”陆嘉砚俨然一个站在上帝视角的智者,“我三叔对她好肯定是想收买她,不过肯定没用。”
鉴于他们小学鸡就一起打天下的深厚交情,周栗这个人,他还是十分信任的。
特助皱了下眉,对陆嘉砚的说法半信半疑。
周栗是老板侄子的同学?上心只是想收买她?
他觉得,不大对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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