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窗帘遮住所有景色,林肆少有地坐的很直, 他沉默着, 望着自己的膝盖, 眼神却是一片空洞,即使保姆车刹车, 他也只随着惯性移动,没有变过神情。
“别这么丢了魂似的。”廖纪握住他的手, 却发现自己也说不出安慰林肆的话。
他们都以为这天到来的时候,会是一场精神上的盛大狂欢。
却没想到,谁都没有如何快乐的情绪。
廖纪叹了口气, 同林肆一起发呆。
车在萧山医院停车场停下, 林肆带上墨镜口罩,站进电梯。
他不知道陆厌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过来,但似乎这个时刻,他就该过来一趟。
也许为了看陆厌,也许为了看陆绍明, 总之他来了。
电梯上到特护那一层,林肆愣了几秒才迈开腿出去。
原来沉静的楼层哄闹不已, 林肆一时间也没弄懂,回头看了眼廖纪, 讷讷问:“我们走错了吗?”
按理说陆绍明去世的消息已经被小范围封锁住,不应该有那么多人围在病房前。
他和廖纪往过走了几步,拉住一个护士, 低声问:“陆总在哪儿?”
“不知道啊……”护士指了指,“可能在那堆人里吧……”
廖纪都拦不住,护士就匆匆下楼。
“怎么回事啊,”廖纪按住林肆,“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先看看情况。”
“没事,我和你一起过去吧,我来这里看陆绍明没什么奇怪的。”林肆说。
他们往人堆里扎,林肆忽而望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主要是望见耀眼的黄色头发。
但一瞬间,那个背影又消失了。
林肆赶紧给陆难打了个电话,接通以后问:“你在哪儿?”
“我有点事,在外面呢。”
耳机里传来的声音果然嘈杂。
林肆直接问:“你在萧山医院是吗?”
“嗯?”陆难似乎在边走边说,“你怎么知道?”
林肆终于又看见陆难:“你回头,回头,我在电梯口的拐角这边。”
他说着,陆难便回过头,反应了两秒,才冲林肆招手,然后穿过人群找到他。
“你怎么在这儿啊?”他抓着林肆问。
林肆也是一脸懵:“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里呢。”
“……”陆难一言难尽,吸了口气,说,“我来给我爹送终。”
林肆:“???”
陆难:“……我是陆绍明的儿子。”
林肆:“???”
陆难啧了一声,带林肆到不太显眼的地方,低声问:“陆厌怎么让你在这儿傻站着,没给你打电话吗?”
“他不知道我过来。”林肆说,“我没说。”
陆难引他走:“他现在也忙的没影儿,找个休息室,你等着他吧。”
“你知道我和陆厌——”
“那天打游戏知道的。”陆难说,“陆厌的声音我还是能听出来。”
林肆哦了一声,他们经过人群时,林肆感觉到很多人的目光落在陆难身上。
“他们为什么都看你?”林肆小声问。
陆难不屑地笑了一声:“他们不是看我,是盯我,一会儿陆厌出来了,会有更多人盯着他。”他打开一间办公室,安置林肆,说,“因为那些人都是私生子,除了陆厌。”
“当然,我也是私生子。”
林肆惊讶地张唇,扭头看向门外,结巴一句:“那……那么多啊?”
“没有啦,可能一半,七八个吧,有些年轻的看上去像我那糟爹的儿子,其实是他不知道哪儿睡过的Oga,现在都争着过来分遗产呢。”陆难倒水给他,无奈地耸肩,“像不像皇帝驾崩,后宫的妃子们——算了,他倒是不太配被比作皇帝。”
林肆还没消化过来,挠着自己手背:“陆厌知道吗?”
“还有谁不知道吗,我小学就知道自己是私生子了,陆厌更惨吧,好像七八岁就没了妈,这些事儿他肯定见怪不怪了。”陆难说,“我爸说,就我那个Oga的爸,他说陆厌他妈还在世的时候,陆绍明就已经养了几个情妇了,可能是活活把他妈气死的。”
话说的随意轻松,林肆听着却比重若千钧,所有人都说陆厌是天之骄子,说他是人生赢家,有郁家的支持又有陆绍明的看重,没有人比他过的更令人羡慕。
而陆厌也一直这样表现着,他从没在人前流露过任何柔弱、难受的情绪,他不谈及自己,活的顺风顺水,像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坚强得没有一丝缝隙。
只是将艰难和粗糙的人生痕迹用掌心磨平,该有多疼。
林肆抓了抓手机,低头翻到陆厌的电话。
“你给他打个电话吧,我爸还在外面,我去看看他。”陆难出门前又和廖纪说,“你们就在这儿吧,不然一会儿又不好找。”
手机上是陆厌的电话号,林肆已经背出来了,他握着手机,却没办法立刻按下去。
要说些什么?
所有知道当年事情的人,应该都不会相信林肆是真心的安慰,就连林肆自己都害怕自己,没有办法单纯地给陆厌一个拥抱。
他只发了短信,问:【你在哪儿?】
“打给电话吧,”廖纪劝他,“你人都到这里了,不就是想见他一面。”
林肆吸了口气,按下拨号键,许多声响以后,电话才接通。
“是我。”林肆说。
陆厌的声音很哑,像是很久没有喝过水,又像是疲惫到不想用力气说话。
“嗯。”
“你在哪儿啊?我到医院了。”林肆问。
陆厌那头顿了顿,说:“在李院长办公室。”
林肆忙起身,同他说:“我去找你。”
“在七楼。”陆厌的声音小了一些,像是和其他人确定了一些什么事情,才回来,“你在哪儿,我过去接你。”
“不用,坐个电梯而已,我不会走丢的。”林肆说,“你先处理事情,我五分钟之内就到。”
他说完挂了电话,一步不停地往外走,经过病房门口时,和一个全身穿着黑衣的人撞了肩膀。
林肆垂下头:“抱歉。”
那人却摘了眼镜,拉住林肆胳膊:“你也来了?”
“你……”林肆睁大眼睛,“你是……”
五年前他特意去查的,名字叫周沥。
周沥正是五年前林肆去求陆绍明时,在盛世顶楼见到的Oga。
“见到我很意外吗?”周沥嘴角勾了点儿笑,望向病房,“这种时候我怎么能不在场。”
林肆将口罩往上扯了扯。
“你的目的和我一样吧,”周沥低声在他耳边,“都是来看他怎么死的。”
林肆偏过头。
“哟,你还挺虚伪的。”
周沥扯了林肆的胳膊,将他拽走,却没想到林肆力气要比他大上许多。
林肆反手抓住周沥的小臂,冷着问他:“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周沥笑着,有些疯癫:“和我就别演了,你来这儿不是和我一样的目的吗?还是你觉得自己能分到遗产?你一个Alpha,说陆绍明睡了你,恐怕也没人信吧。”
林肆用力推开他,看他撞到坚硬的墙壁,也没收回力气。
“我们很熟吗?”林肆问,“你管我干什么?”
周沥歪了歪头:“你装什么清高,当时在盛世,不也是哭哭啼啼地去找陆绍明吗,和我有什么区别,现在大家都解脱了,为什么不一起开心呢?”他眯着眼睛,“你知不知道陆绍明中风之前在哪里,就在我床上,他以为自己能着呢,其实早就是个不举的老货,没动几下就趴倒了,我还以为他怎么了,没想到是中风了,这一中风就再也没醒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可不可笑!”
林肆倏地收回手,难得开口说了句脏话:“你有病。”
“你其实心里高兴的不行吧,哈?!”周沥说,“你和我有什么区别,还是说你是Alpha,他在床上对你不一样?他舍不得打你?还是——”
他话没说完,被林肆用手肘猛地抵在墙上,发出嘭的一声。
周沥痛得龇牙,却还在笑:“林肆,你就是装,你来这里就是因为你巴不得陆绍明死得快一点!”
在林肆咬紧牙关控制自己之时,一只温暖的手臂将他轻轻拦腰抱到身侧。
被林肆压着喉咙太久,周沥手扶着墙,剧烈咳嗽,眼睛狠狠瞪住陆厌和林肆,但陆厌的眼神实在太过冷冽,像刚开刃的冷铁,不过几秒,那股强大的压制力就令周沥撇过头。
陆厌拉了林肆的手腕,将人带走。
电梯门关上,林肆的呼吸才粗重起来,手脚轻轻发抖。
林肆少有被人气成这样,陆厌不得不捏了捏他的手心。
“下次不用理会这种人。”
进了无人的办公室,林肆立刻反手握住陆厌,抬眸看他。
“我不是……”林肆另一只手也抓过去,有些语无伦次,“我是想来医院,我是想来看陆绍明,但我没有他说的那么坏,我没有每天祈祷这样的事发生,我恨陆绍明,可是我……”
林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他不是为自己辩驳,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只是他脑子里一团乱,耳边都是周沥的话,他不得不质问自己,是不是真如他说的那样,他其实早就在盼着陆绍明的死。
他从一开始就不明白自己到这里是做什么,似乎现在抓着陆厌的手将心里的话全都一股脑说出来,他才能明白自己的想法,才能一片混沌中找到出口。
“我只希望他和之前一样……躺在那里就好了,不用死掉……”
“宝宝。”陆厌将他揽进怀里,“你只是来和他告别的。”
林肆愣怔许久,埋头在陆厌肩头,从低低的抽泣,变成痛哭,他用手臂紧紧抱住陆厌,不停地重复“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陆厌轻拍他的肩背,垂下带着潮气的眼尾,低声说,“一切都过去了。”
他和他,所有拜陆绍明所赐的人生,那些阴暗,不见天日,说不出口的恨和无法表达的痛,全都随着如织命数的熄灭,无声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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