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太医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等了又等, 他是以不适的理由抽身,不能逗留太久。他放了只脚上绑了布条的鸽子出去,就在他等到快要绝望时, 一名下人装扮的男子向他走来。
“不要命了,这时候找主子作甚”男子不耐地轻斥。
“我有要紧事禀告”
潘太医意识到这是谁的人,忙竹筒倒豆子, 把验血的结果说了。
这的确是桩天大的麻烦,男子亦作不了主,皱紧眉头要太医继续等着,自行走去禀告。
潘太医无奈,也只能硬着头皮等下去。
所幸,六皇子就在不远处的一间小帐子里, 他绝无可能自己跑出来与潘太医会面,就算近在咫尺,也会绕个弯让心腹代为处理, 得知太医处的情形后, 六皇子也惊了。
怎么回事, 景王世子是一定被取了血的,可为何太医得到的结果却是, 全都没有问题
是景王, 莫非景王已抢在前头行动了
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了
景王, 又是景王
六皇子不觉掐紧了拳头, 他就差一点点, 若令景王平安度过这一关, 皇帝就会全然信任景王,他不可能再以血脉做文章,小世子一旦得到太医认可,景王的地位只会更加牢固。
之前为了令皇帝对小世子生疑,将其他皇子一网打尽,他亦在陆嫔处埋了伏笔,若再犹豫下去,他所做的一切都将会是为景王铺路。
是他失策了,没想到还有这样一种可能。
不过如今得到消息,也不算晚。
富贵险中求,他这一辈子,不都是在不断地谋求,何妨差这一次
景王能做手脚,他为何不能就在这里认输,他怎么甘心
既分不出谁是谁,那就干脆让所有的血都验不过,这样总行吧
八皇子的血肯定也在其中,他原想着这个弟弟已够惨了,没打算再害一把,要怪就让八皇子去怪景王好了。
六皇子面带狠戾,如此交代了一番“让潘太医尽快去办。”
潘太医得了答复,头大地去了。
回到众太医处,潘太医已然想到了办法。
要验明皇族的秘法,其实是因本朝开国皇帝,曾服用过一种叫做麒麟金的药物。
这种药物乍看没什么特别,可是一旦服下,血液遇见另一种叫做龙腾的药草之后,就会发出淡淡金光。
当年的开国皇帝以此暗示自己天命在身,却因此将麒麟金的效用,传给了子子孙孙。
虽然听说之后一代会比一代浅,可是真正皇族的血液,遇见龙腾草之后,仍是会有金光。
而验明皇族之身的秘法,就是龙腾草。
因皇家要保住这个秘密,龙腾草早就被人为销毁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太医院种的为数不多的几棵。
潘太医知道龙腾草,也对龙腾草有过不少研究,他的医箱里装了一小瓶药汁,药汁中含有矾石粉,可以破坏龙腾草的效果,原是想着有备无患,可是因为不知小世子是哪份血,反而没办法动手脚。
如今六皇子有令,要改变所有人的结果,他反倒心生一计。
潘太医以银针浸了药汁,随意拨弄,将一份“是”的结果,改为了“非”。
因为涉及皇室机密,帐中只有几位太医在忙碌,帐外才有侍卫把守,潘太医趁着无人注意,将药汁迅速倒入所有装了血的瓶子之中。
做完这一切,潘太医假装自己才验完,开始与另几位太医核对,自然潘太医处有了不一样的结果。
潘太医肃然道“咱们为皇上办事,若咱们几个都不一致,如何呈给皇上不若再验一次。”
另几位太医虽有不满,但潘太医所言亦有几分道理,终究还是答应从头再验过。
看着太医们重新用他已加了料的血来验,潘太医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总算是办成了。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帐后负责盯着他的人看在眼里,记在册上。
太医们这一回,竟验出与上回截然相反的结果,皇帝要他们验的人,竟全非皇室血脉。
这结果相当震撼,太医们又核了几次,还检查了所用的龙腾草,并无问题。
潘太医装模作样唏嘘道“若不是重新验了,恐怕有人就要欺君罔上了。”
太医们没能发现异样,也只得把这般诡异的结论呈上。
龙帐中一直在候着的皇子、宗室、礼亲王得知消息,面上都不太好看,八皇子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皇上,这”
最先是礼亲王提议要验,礼亲王自己也没想到,景王小世子和八皇子竟都不是皇家血脉真是造孽噢
皇帝眼神中蕴藏着雷霆,意味深长又克制地道“多亏太医有此一验,否则朕真的要被蒙在鼓里了。”
六皇子闻言,心中一动,还不忘偷窥景王妃的反应。
李鱼这会儿已跪了下来,紧紧搂住几个孩子,把脸埋在孩子怀里,六皇子看不见他是何神情,但是能清楚地发现景王妃的手在发抖。
这应是事情败露,害怕了。
六皇子很有些得意,但还是随众人恳请皇帝息怒。
皇帝沉声道“这件事,必得要有一个交代。”
话音刚落,两队御前侍卫冲入帐内,却不是如六皇子臆想的,将景王妃和景王的几个假儿子带走,而是将潘太医揪了出来。
大臣们还有礼亲王都惊呆了,冒充皇族乃是重罪,以为皇帝就要处置相关之人,接下来定是一场腥风血雨,可是怎么也想不到,皇帝第一个竟拿看似毫无瓜葛的太医开刀
潘太医被凶神恶煞的侍卫吓得不轻,第一个念头便是,难道皇帝已发现他所做的手脚了
可是当时帐中没人注意到他,皇上又如何能得知呢
潘太医硬着头皮道“皇上,臣犯了何错”
他最后一个尾音尚未说完,皇帝冷冷一笑,已有侍卫将一份暗报大力甩在潘太医脸上,另外有侍卫将他随身的行医箱打开,准确无比地找到了那瓶药汁。
瓶里仍有些许残留,这只药瓶潘太医未来及处理,且自诩聪明地以为最危险之处就最安全,一直带在身上。
皇帝令其他太医,先去看这瓶药汁,再去看他们用来验的血。
太医们仔细闻过又看过之后,都出离愤怒了,道里头应含有矾石,矾石药性与龙腾草相克,会大大破坏秘法的准确性。
难怪第一次除了潘太医,他们得出的结论全都是皇族,潘太医建议重验之后,就变成全都不是了。
潘太医分明是蓄意诬陷
原来,方才的结果是假
太医们齐齐改了口,生怕皇帝追究到自己身上。
大臣和礼亲王还没从上一个惊吓中缓过来,又受到了一次惊吓。
八皇子看向皇帝满是孺慕与感激,若不是皇帝,他可能就承受了不白之冤。
六皇子在皇帝命人抓住潘太医之时就脸色倏变,只是整件事变化太快,未等他想明白个中关键,御前侍卫又从人群中拎出了一个其貌不扬的下人。
正是他派去与潘太医紧急联络的下人
六皇子额前冷汗流进眼睛里,眼前一下子就模糊了。
“这是谁的人”皇帝淡淡问道。
六皇子不敢动,也不敢说一个字,他感觉皇帝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
若是多说一句,皇帝一定也会将他拿下
想不通的此时已顾不得再想了,眼下的他唯有自保。
这名心腹下人原是他母妃张家的远亲,他早将对方家人全都拿捏在手里,这人断不会出卖他,出了事必会将所有罪过都揽下来。
怕只怕,潘太医被逮住之后,将他供出。可是只要他不承认,只有潘太医一个,皇帝也不能拿他如何。
因他常用书信算计别人,他与潘太医之间从没有书信来往,只有口头相传。他与心腹之间也是如此,只要他绝不松口,就像之前的受贿案,皇帝就算生气,也不能仅听一面之词,就处置他这个皇子。
他顶多被查出与心腹的主仆关系,可是这又如何呢,他依旧只是被底下人蒙蔽,不知情罢了
皇帝一下子拿住了潘太医,还有一名下人,在场很多人,包括礼亲王在内,都颇为不解。
礼亲王壮着胆子问道“皇上,这人做了什么吗”
皇帝看了六皇子一眼,尚未回答,一直被李鱼按在怀里的大宝忍不住举起小胖手。
“爷爷”这个问题大宝知道
皇帝还是很给大宝面子的,命李鱼把大宝抱上去。
李鱼好说歹说,才令景王同意他带大宝出来演戏,可是大宝中途竟要加戏,而且而且皇帝还同意了
李鱼能有什么办法,只能配合呗。
皇帝将大宝抱在怀里,大宝好奇地望着底下黑压压一片人,半点不怕生。
皇帝很满意大宝的气魄,逗他道“大宝有何要说”
大宝指着侍卫押着的男子,脆生生道“爷爷,他坏”
礼亲王虎躯一震,见过许多告状的,没见过这般告状的早知景王小世子受宠,却没想到这般受宠,都敢当着皇子的面直接出言了
而皇帝礼亲王偷偷瞅了一眼皇帝的反应,皇帝居然乐了。
“大宝认识他吗”皇帝问道。
大宝当然认识,这就是上次摸到他房里,被他记住的坏人
大宝把包了厚厚一圈的手手递出去,委屈道“他,针针,扎。”
李鱼“”
托大宝的福,李鱼也跟着认出这人了,内心无力吐槽,儿子你快醒醒,虽然就是这人威胁奶娘、偷入王府,可你的手真不是这人扎的
李鱼方才还觉得绝望的王妃和担心的王妃这两个角色自己都演绎得很好,可是和大宝可怜巴巴又哀怨的小眼神比起来,简直就成了渣渣。
皇帝最吃大宝这一套,对大宝一句话一个动作领悟力惊人,很快就联想到景王提到过之前有人潜入景王府,要取小世子之血,应就是被大宝看见,记住了。
皇帝道“大宝是证人,另外朕这边,还有一位特殊的证人。”
皇帝缓缓道“午时三刻,潘太医放出白鸽,与此人相见,告知验血的结果乃全都是皇族,然后便是此人,将这消息传给了他背后的主子。”
“不久之后,这人的主子传回消息,要潘太医设法将所有结果都改掉。”
皇帝将心腹和潘太医之间的对话几乎一字不漏地说出来,六皇子万万没想到皇帝连这也知道了,一时间心乱如麻。
皇帝究竟是如何得知的,连这些都知道的,会不会已经知道,幕后就是他了
可是他能如何,在皇帝还什么都没说的情况下,就自己主动拆自己的台,去承认一切吗
无论如何,这都是不可能的。
礼亲王处,先是听说八皇子和景王世子全都不是皇族,宛如被雷劈了,这会儿又从皇帝口中知悉,这其实是有人授意潘太医做的,礼亲王这才一个激灵,找到了重点“皇上,是何人指使太医”
皇帝连两个喽啰之间的对话都这般清楚,想必是知道幕后之人的。
然而皇帝并未回答,而是沉默了一盏茶的时间。
这期间,六皇子感觉自己像在刀尖上跳舞,心脏时不时就要冲出胸膛。
有数次,他与皇帝四目相对。
还没有到最后,他强迫自己装成不知情的样子,却不知,冷汗流下来,是收不回去的。
皇帝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其实一直在看着六皇子,等六皇子能自己承认。
这段沉默,是给六皇子最后的机会,若承认了,皇帝说不定不会罚得太狠。
可是六皇子没有任何反应,皇帝在这个儿子身上,终于失去了耐心。
“天晓。”皇帝严厉地点了六皇子的名。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瞬间看向六皇子。
穆天晓闭了闭眼,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也跟着自己发抖“父皇”
皇帝道“在潘太医离帐之后,朕的侍卫就一直跟着他。”
“他放出了鸽子,幕后之人很聪明,没在鸽子上留下任何书信、字条,因为是与潘太医说好,鸽子本身才是见面的信号。只是当传话的那名下人过来见潘太医时,侍卫还是跟了上去,找到了真正的幕后之人。”
“天晓。”皇帝道。
“在你绞尽脑汁思量对策,陷害景王、陷害八皇子时,朕就在你的一墙之隔,亦听见你亲口说,要让所有人都验不过。”
“这场阴谋是你的主意,而朕,就是最特殊的证人。之所以没有当时就拆穿你,是朕想看看,你会做到何等田地。”
穆天晓感觉全世界都变昏暗了,只剩下眼前,身着龙袍的皇帝。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拼命蠕动着嘴唇,说出来的话,却连自己都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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