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阎王符
“义父?”姜虞疑惑地重复道。
西门闻香却误以为她想起了什么来, 忍不住将双手伸到少女脸上,修长的手指沿着她脸庞轮廓轻轻地抚摩,欣慰道:“我家小阿虞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这句话不禁叫姜虞回想起前世慈爱的父亲, 姜虞忍不住鼻中一酸, 落下泪来。
莫名其妙就转生到一个新的世界, 身旁没有一个熟悉的人。
师姐妹们对她心怀敌对,小魔头对她不安好心,那位名义上的未婚夫还不曾见过,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才穿书三日,却已好似过了三个月那样漫长,叫她心力交瘁, 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的小命。
结果现在突然出现一位长辈, 毫无目的地对她释放善意。虽然姜虞心里明白这善意和关爱本来并不属于自己,却忍不住贪恋。
西门闻香摸到少女脸上的泪水,顿时有些惊惶无措起来。
“阿虞,可是义父方才误伤了你?”
姜虞擦干眼泪, 摇了摇头, 问道:“西门前辈, 你方才说我六魄缺其一,是何意思?”
西门闻香听到少女生疏地唤他“西门前辈”,面上不由流露出一丝落寞之情。
但这丝失落的情绪很快就被西门闻香掩藏起来,他不想叫这孩子为自己的心情烦恼。
西门闻香席地坐下,拍了拍身旁的树桩,示意姜虞坐下, 耐心地为她解释起来。
“人有三魂七魄,其中七魄为——天冲魄、灵慧魄、气魄、力魄、中枢魄、精魄、英魄。阿虞你身上的天冲魄走失,记忆有损,所以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恐怕都不记得了。”
方才西门闻香报出他和原主的关系,姜虞心里还害怕他若要盘问自己,露馅了可怎么办?
现在听到他这么说,便顺水推舟道:“西门前辈说的是,小时候有很多事情,我的确是不太记得了。我一直以为是因为人长大了,容易忘记小时候的事情,从来没想到原来是因为自己身上缺了一魄。”
西门闻香轻轻一叹,问道:“阿虞你方才自报是冬藏仙府弟子。你父母……之后,是姜问雪把你接回了冬藏仙府?”
姜虞点头:“是。”
西门闻香又问:“姜问雪待你好吗?”
嗯……这问题要怎么回答呢。
姜虞毕竟还未曾见过这位姑母,好不好的,倒也不甚确定。但凭她对原著的记忆,问雪夫人应当是极溺爱原主的,要不也不会将她的性子宠得那么跋扈霸道,无法无天。
姜虞想了想,回道:“姑母待我极好,连玉善表姐也是比不过的。”
西门闻香忽然冷哼一声:“待你极好……姜问雪若真地待你极好,怎会从来不把你七魄缺一的事情告诉你?魂魄有缺之人,修炼符术阵法,往往难以寸进,阿虞,义父问你,你修行这么多年,可筑基了没有?”
“……没有。”
西门闻香冷笑道:“你父母皆是天资高绝之人,你小时候,天赋不在江家那小子之下,若不是修行路上被人引着尽往死胡同里走,又怎么可能到了这个年纪还筑不了基?”
姜虞听了西门闻香这番话,不觉惊悚。
什么意思?
魂魄有缺,修习符术阵法难得寸进。可原主这身皮下,芯子早已换成了她,便是魂魄有缺,也该是她的魂魄有缺,怎么会是原主的魂魄有缺?
但姜虞越是深思,越是觉察不对。
诚如西门闻香所说,原主的父母都是天资过人之辈,常言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原主资质再平庸,也绝不至于落入末流之等。
忽然,姜虞又想起之前叶应许说,“她”缠着要向他学剑,却又不肯同问雪夫人秉明,到秋思仙府游学……
难道是因为原主知道,便是秉明了问雪夫人也无济于事,因为——问雪夫人根本不会答应?
姜虞越想越是怀疑人生,怎么回事,难道她看的是本假原著不成?
西门闻香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姜虞的情绪变化。
他心中顿感懊悔,悔恨自己一时口快,竟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他与小阿虞分别多年,从情感上讲,肯定不如她与姜问雪来得亲近,更何况,一切也不过都是他的猜测,皆无真凭实据。
他却言之凿凿,意指姜问雪对她用心不良,刻意误导于她。若小阿虞真与姜问雪感情深厚,听了这样的话,又怎可能不伤心?
况且,他要怎么解释为何姜问雪要如此待她?
然而话已出口,犹如覆水难收。
西门闻香只好转移话题,问道:“阿虞,你怎么会来到这万里湖水牢,又是从何得知我在此处?”
姜虞犹豫了片刻,终是决定坦诚相告,将她如何被赵奉仙掳来此处,又是如何受赵奉仙所迫,不得不来向西门闻香索要禁术秘典的事情全盘托出。
“西门前辈,我来此处,实是情非得已。我知道禁术秘典一定是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决不能落到赵奉仙这小变态手里。可我若空手而回,亦不知他又要思索什么诡计对付我,或者另寻法子算计前辈……”
西门闻香越听越怒。
从小被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女娃娃,竟被一个来历不明的混小子这样欺负。
要不是他被水牢的龙气困在此处,无法离开这座龙宫,他肯定现在就出去扒了那小子的皮做人.皮灯笼!
姜虞又道:“这小魔头掳我来,除了从您手中骗取禁术秘典,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设计诛杀江少主,取而代之。”
这下西门闻香终于忍不住了,怒声道:“小子尔敢!”
姜虞道:“这小变态机关算尽,如果我带不出他想要的东西,他必定要将我遗弃在水牢之中自生自灭。若我带出了他想要的东西,待第二件事情一了,他也必定不会依照诺言,送我回冬藏仙府。”
西门闻香冷笑道:“不,他会。他不仅会送你回去,还会心甘情愿地送你回去。”
姜虞面露诧异:“前辈此言何解?”
西门闻香道:“那符箓金册,也就是你口中的禁术秘典,并不在我身上。我当年离开冬藏仙府之时,又悄悄折返,将符箓金册藏于冬藏仙府的四座秘境之中。”
“我在那符箓金册上设了斗转星移阵,每隔半个时辰,那符箓金册便会转移一次,除非携带我的本命手令前往,否则……”
西门闻香说到此处,脸上不由流露出一丝傲然之色。
“任他们将冬藏仙府四座秘境搅翻天,都不可能找到!”
这,就是他身为术士的骄傲!
西门闻香摸索着牵过姜虞的手,并指为剑,在指尖上划开一道口子,以指为墨,挥洒自如地在姜虞掌心中写下一道灵符。
灵符最后一笔落下,姜虞掌心中金光乍现,血迹慢慢消隐,没入肌肤之中。
西门闻香道:“这符印便是我的本命手令,你出去后便对那混小子说,想要符箓金册,就送你回冬藏仙府。”
“等他带你进入冬藏仙府的秘境,哼!我在四座秘境中,留下不少当年修习时随手练习设下的杀阵,你随便选一座杀阵引他进去,都足够要去他半条小命。届时你便能从他手中脱身,引冬藏仙府的守卫进来将其擒下。”
姜虞犹豫道:“若是他用毒.药逼我,要我进去把东西带出来给他怎么办?”
西门闻香笑着揉了揉姜虞的发顶,怜爱道:“傻阿虞,你若回了冬藏仙府,难道还怕他那一点毒.药?隔壁的夏鸣仙府难道是吃白饭的?世上有什么毒是诸葛婠解不了的?”
“若有,诸葛婠真是愧对诸葛家列代师祖,该去饮毒自尽!”
姜虞:……
这话叫人怎么接嘛?
难道她要说,说得对,说得好,诸葛婠该喝毒.药?
姜虞忽然想起一事,将手向西门闻香面前一伸,忧心忡忡道:“西门前辈,那小变态说我中了西府海棠之毒,他虽给了我解药,但我实在难辨真假。”
西门闻香手指搭在姜虞手腕上,诊了会脉,差点又要破口大骂。
中个屁的毒!
他家小阿虞分明康健得很。
同时他也不禁深深地感到担忧,阿虞这些年,想必鲜少踏出冬藏仙府,竟连这般明显的江湖谎言都没能识破,叫那叫什么……赵奉仙的混小子一骗再骗。
西门闻香怕吓到姜虞,忍了又忍,才将怒火按捺下去,僵着脸道:“他给你的解药在何处?拿来与我瞧瞧。”
姜虞乖乖地掏出解药,双手奉上。
西门闻香解开瓶塞,低头一嗅,黄莲清苦的味道沁鼻而来。
他差点又双叒要破口大骂,外加怒摔药瓶,好悬是忍住了。
西门闻香装作若无其事地把药瓶归还给姜虞,淡淡道:“阿虞,这是黄莲清心丹,可助清修,多食不益,容易形成依赖。”
“不是西府海棠之毒的解药?”
西门闻香摇头道:“阿虞,你没有中毒。”
姜虞:……
她忽然觉得有点丢脸,自己居然被那小变态耍得团团转,着实可气。
西门闻香从白绫上扯了一片布片下来,挤出鲜血写了一张符,交到姜虞手里。
“阿虞,你既说那小子是太阴宫之人,那他身上必然下有三更催命符。”
“三更催命符?”
西门闻香解释道:“这是太阴宫用来控制十八水府和五镇海渎的东西。”
“太阴宫人,每隔三月,就要回到太阴宫中,领一张阎王府,以缓解身上种下的三更催命符。否则三更催命符发作起来,立时便要丢了性命。”
姜虞低头看着手中的符,隐约觉得上头的符文有些眼熟,好像……
和江玄托人传递给她的那张符有点像。
“我本已立下誓言,此生绝不再用符术杀人,但这小子欺你太甚,不给他一些教训,义父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我给你的这张符,乃是反写的阎王符,若与三更催命符相遇,便会提前引发三更催命符发作。你将此符藏好,出去之后,趁其不备,贴到那小子身上,了结了那祸害。”
(二)魔头受伤
姜虞将西门闻香给她的符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这下终于肯定,这布片上的符文确然与江少主给她的那张黄符一致。
那江少主给她那张符的意思……也是要她趁赵奉仙不备,出手偷袭他吗?
姜虞确实不喜欢赵奉仙对她的威逼胁迫和冷嘲热讽,但也没有讨厌他到欲置他于死地的地步啊。
姜虞心中犹豫,将这道阎王符收入储物灵囊中,忽地指尖碰到一样事物,她拿出来一看,却是在包厢中赵奉仙给她的计时沙漏。
现下沙漏中的沙子已漏了一半,姜虞见了,才蓦然惊觉时间飞逝。
她此刻心中除了感怀西门闻香对“她”的关爱,还有诸多疑问,但时间不多,目下也只能择其重点问之。
“西门前辈,晚辈心中有三桩事情,希望前辈能为晚辈答惑。”
西门闻香颔首道:“阿虞你问。”
“第一件事情就是,您对当年嘲风谷一战到底知晓多少?我母亲是否真地如某些人所说,是害死冬藏仙府弟子的罪魁祸首?”
西门闻香闻之,脸上隐隐有些阴戾之气闪过,但被他掩饰得很好。
“阿虞,你母亲是一位敢爱敢恨的奇女子,你只要记住,这世上她唯爱你父亲与你,无论她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们好。”
姜虞听了这个回答,便知西门闻香有所隐瞒,避重就轻。但他并未直接否认自己的问题,难道“她”的母亲真地向太阴宫通风报信了吗?
可她早已嫁与姜冲为妻,和过去一刀两断,又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但姜虞知道,西门闻香不想回答的事情,她再问亦无济于事。
“第二件事,您为何会被黑水城城主困在万里湖水牢中?”
西门闻香有些感慨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我挟符箓金册出逃,在嘲风谷中几乎丢了性命,等到清醒过来,人已到了黑水城中。”
“黑水城大城主敖宗说是受故人所托,要保我一命,却又将我囚在此处,逼迫我交出符箓金册。我早已答应师父,绝不让金册外传,是故多年来一直与敖宗周旋。”
“敖宗进不了我在苍龙木树洞外所设的结界,我这身残破之躯,也无法离开这龙宫的龙气滋养,这件事情,就成了这么一个两僵之局。”
姜虞听罢,不由抬眸细观西门闻香气色,见他虽然瘦削,但身上依然有股雪松般的凛然之气,瞧着倒不像将死之人,心中才暗自放下心来。
她今日出去,日后必定是要寻机会回来将西门闻香救出去的。
“西门前辈,我一直不明白,即便您当年男子身份败露,又为何一定要大闹一场,烧了藏书宝阁,携符箓金册出逃?”
西门闻香面色怔然,久久不语。
许久,才低叹道:“符箓金册是师父投注了毕生心血的事物,我不能让任何人毁了它。”
“当年我师父一过世,府中长老便提议找出符箓金册,将其销毁,免得书中禁术流传,贻害世间。但我觉察此事不对,几番查探下来,更发现冬藏仙府的长老中混入了太阴宫的奸细。此人提出此事,目的就是夺取符箓金册。”
“当时我被阵法反噬,身受重伤,已无力护符箓金册周全,又深知冬藏仙府那群长老必定不会信我,毕竟在她们眼中,我西门闻香从头到脚,满口谎言,连身份都可以伪造,还有哪句话能信?”
“为了不辜负师父的心血,我只好大闹一场,假装携符箓金册出逃。”
姜虞讶然道:“冬藏仙府仙府中混有太阴宫的奸细,那……我姑母知晓此事吗?那奸细还藏匿于府中吗?”
西门闻香摇头道:“我当年诸事缠身,已无心力将此人揪出,几番查探,也不过是锁定了几个身有嫌疑之人。”
西门闻香说着,探手过来,指尖轻抵姜虞眉心灵台。
顿时,姜虞便觉灵台一清,似有一股清流涌入其间,随着这股灵力涌入她识海的还有几个陌生的名字。
“阿虞,你若回到冬藏仙府,千万小心这几个人。”
姜虞点了点头,见西门闻香还在源源不断地给她输送灵力,毫无罢手的意思,不禁唤了一声:“西门前辈?”
西门闻香额上泌出一层细汗,苦笑道:“阿虞你根基太弱,就这么让你出去,独身一人对付那小子,义父终是不放心。你七魄有缺,此生想在术法上有所大成,必是极难。我为你渡灵打通灵脉,你出去之后,转修飞剑或炼器吧。”
“若都不喜欢,拜入夏鸣仙府门下也可。”
语音落下,姜虞但觉一股磅礴的灵力涌入四体百骸,灵力如甘泉,一波一波地冲刷着干枯堵塞的灵脉。
起初姜虞觉得周身暖如春阳,惬意自得,到了后来,渐渐感到灵脉有些刺痛,最后眉心灵台刺然一痛,眼前顿时一黑。
在双目无法视物的这段时间中,她脑海中有无数浮光掠影一闪而过,大多数是一对年轻男女生活在一起的场景。
男子额心处有一点梅花印痕,一身银甲白袍,风流楚楚,清贵逼人,而女子则妖娆妩媚,娇俏动人。二人站在一处,当真风采无双,一对璧人。
姜虞心中隐约知晓,这对男女,恐怕便是“她”那无缘得见的父母。
在那些如走马灯疾速飞过的光影中,姜虞看到他们或是对剑,或是弹琴,或是像寻常小夫妻般共入庖厨,携手作羹汤,只为哄小女儿开心,不禁在心中感慨,这真的是一对神仙眷侣,恩爱夫妻。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叫他们年纪轻轻便丧了命。
渡灵的时间分明很短,姜虞却觉得好似度过了一季春秋。
等到涌入体内的灵力变成涓涓细流,她眼前才慢慢恢复光明。
姜虞尝试运起体内周天灵力流转,虽然并未感受到明显的提升,但灵力的运转似乎比之从前顺畅许多,没了她与诸葛绮红打架时的滞涩之感。
西门闻香为她渡完灵,本就苍白的面庞愈发失了血色。
姜虞微微起身,展开双臂轻轻抱了西门闻香一下,道:“西门前辈,我出去之后,一定会想方设法将您救出此地,您等我。”
说着,取出冬藏仙府的传讯玉牒,交到西门闻香手中。
“这是我的传讯玉牒,您留在身边,我一得自由,就会传信给您。”
西门闻香收拢手掌,笑道:“好。”
姜虞站起身来,同西门闻香告辞:“西门前辈,两炷香时限将至,我必须要走了,您千万保重自己。”
姜虞说完,忽然用手抚过西门闻香左肩,从他的银甲上抠下一枚甲片,眉眼含笑,挑眉道:“西门前辈,借您一片铁甲去骗那个小魔头。”
提起赵奉仙,西门闻香脸色又不大好看了,他点了点头,阴沉沉地说道:“也对,这小子如此戏耍于你,不该叫他死得如此痛快。”
姜虞:……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纵然她与西门闻香一见如故,但时限既至,她也不得不走了。
姜虞心念一动,梦幻泡影便托着她往来路上溯游回转,回到宫门前等了片刻,宫门再次大开,四条半蛟换气归来,巨大的身躯在水底搅动,带得水流回转,似洪水般从宫门倒涌而入。
梦幻泡影逆流而出,如一颗流星般从四根铜柱间射了出去,猛然撞上守在湖石后的赵奉仙,两颗梦幻泡影如两颗彩色泡泡相撞,蓦然合二为一。
赵奉仙垂眸看了姜虞一眼,淡淡道:“我要的东西,到手了?”
姜虞装出一副劫后余生,可怜巴巴的样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赵奉仙遂不再多话,手上法决一变,梦幻泡影如离弓之箭,疾射而出。
终于出了水牢,姜虞紧绷的心弦不由慢慢放松下来,这一松懈,她才觉察手指上传来阵阵刺痛。
翻手一瞧,原来是昨日在库房中被鳞片划开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液如丝,从伤口漫溢而出,化为细细的血线在梦幻泡影中飘散开来。
姜虞正奇怪自己的血怎么会变成这样,忽觉周遭水流涌动,沉闷的“嘶嘶”声穿透水波,猛然撞上梦幻泡影。
姜虞正要回头去看,却不防赵奉仙忽然转过身来,一手将她揽入怀中,然后借势一转,二人所站的位置登时调转过来。
一只巨大的四趾鳞爪从赵奉仙侧上方用力抓落下来,穿透梦幻泡影,四趾末端的弯钩如金钩铁刃,“噗嗤”一下划破了赵奉仙后背。
霎时间,少年身后一片血色弥漫,血液在梦幻泡影中化散开来,从姜虞伤口中流出的血液所化成的血线,瞬间就被这血水吞没了。
赵奉仙像是感知不到疼痛,手上指诀变化,继续催动梦幻泡影前进。
距离登时拉开,那巨大的鳞爪滑过少年后背,勾出狰狞的伤口,重重地拍落在湖底泥沙中。
一爪落空的半蛟阿大有些愕然地抬起爪子,眯眼看向空无一物的水波。
奇怪,他明明在水中感应到龙血的气味,寻味追来,刚才一爪抓落,分明是打中了什么,然而那东西滑不溜手,一下就从他爪下溜脱出去,且不知用什么障眼法门,他这半蛟之躯,竟然堪不破。
现在,水中的龙血气味已然消失了,阿大不禁心中生疑。
难道是看守水牢太久,想化蛟想得疯魔了,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水蛇精本来脑子小,阿大越想越是怀疑人生,差点以为是自己道心不稳,招来了心魔。
另外一边,玲珑阁后厨。
梦幻泡影托着二人冲出水面,“啪”的一声,宛如一个巨大的泡泡在空气中爆裂开来。
二人落地之后,姜虞立刻将手绕到少年背后,一摸之下,满手湿黏。
姜虞吓了一跳,从少年怀中挣脱出来,绕到他背后一看,发现血迹分明浸透衣衫,然而他背上却是一片光洁,连一丝伤口都没有。
姜虞不禁失语道:“你……你不是……你方才不是被那条半蛟抓了一下?”
少年眉目冷然,蹙眉道:“蠢货,不是你的血,怎会把那脑仁子还没瓜子大的半蛟引来。有功夫关心我好不好,不如先看顾好你自己吧。”
姜虞:……
虽然话是这么说没有错,但这小变态真是气死个人。
姜虞心里本来还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要不是他忽然间和她换了站位,那只半蛟这一爪,多半就要落在她身上了。
结果听他这么一说,便似一瓢冷水迎头浇熄了热火,姜虞心中那一点点小小的过意不去顿时荡然无存。
差点忘了,这小变态自愈能力简直强得变态,一刀封喉都死不了,何况这一点点“小伤”呢。
忽然,赵奉仙转身在桌边坐下,面朝厨房大门,屈指轻叩桌面,道:“去煮你的红豆酒酿。”
姜虞:“啊?”
煮个鬼的红豆酒酿啊,她根本不会好吗?
刚刚那不是为了找借口把后厨里的人轰出去,才配合这小变态演戏来着嘛。
赵奉仙道:“敖烈来了。”
(三)千里传音螺
敖烈听闻后厨众人被赵奉仙一碗红豆酒酿吓跑,特地赶来查看。
这位小祖宗花样贼多,三天两头就要跑到他这极乐赌坊中闹腾,他可算是怕了他了,也不知他今晚这闹的又是哪一出。
敖烈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临到后厨,刻意放轻脚步,慢慢走到门前,整个人贴上门缝朝里一瞄——
少年此刻正坐在桌前,双手抱臂,神色阴沉。少女站在一口炉灶后忙前忙后,又要忙着看火,又要忙着看顾锅里的东西,忽然一抬头,险些没叫敖烈笑出生来。
少女白净的面庞上此刻这边一道灰,那边一道灰的,整的跟只花脸猫似的。
敖烈偷看了一会,见那少女从锅盛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端到少年面前,连带托盘用力往桌上一墩。
砰!
乒乓!
碗筷叮当,汤水飞溅。
敖烈心说,要完蛋。
红豆酒酿要冰镇了才好吃,这位姜姑娘居然敢给小魔头端碗热的,这小魔头只怕要把她也涂上蜂蜜丢林子里。
结果下一幕,却叫敖烈险些跌掉大牙。
只见少年忽然伸臂将少女一拉,少女立时身形不稳,一下仰身倒向桌面,上半个身子躺在桌上,下半个身子却挨地站着。
少年微微起身,双手按住少女左右手腕,将她上半个身子牢牢困在桌上,慢慢俯下身去——
敖烈闹得个面红耳赤,不敢再看,慢慢倒退着走出楼道,然后一甩袖子,一溜烟跑了。
后厨众人追在敖烈身后直叫:“二城主,二城主!”
敖烈头也不回:“别他娘的乱叫了,你们谁也不准说我来过!谁说漏了嘴,我把他脑袋拧下来!”
后厨众人皆不由抬起双手捂住脖子,满口保证:“二城主放心,我们坚决保密……”
敖烈气得回头丢了个赌盅砸过来。
“还他娘叫唤!”
……
等敖烈去得远了,姜虞才动了动腿,撇过脸去,道:“赵公子,你要把我这样摁在桌子上,摁到什么时候啊?我腰都要硌断了。”
赵奉仙松开她的右腕,指尖如兰,轻轻在拂过她的右耳耳垂,垂眸道:“你有耳洞。”
姜虞:?
所以呢?你羡慕是吗?
姜虞提脚往少年腿上轻轻一踢:“放我起来。”
赵奉仙道:“你这副耳坠不好看。”
说完,便自作主张地把姜虞两耳耳坠都摘了下来,然后才松开双手放她起来。
姜虞摸了摸空荡荡的耳垂,一时间颇有些不适应。
她伸手朝赵奉仙讨要耳坠,赵奉仙一扬手,就将耳坠丢进养鱼的水渠里。
姜虞:!!
“我要的东西呢?”
姜虞气呼呼地把那片银色铁甲拍到赵奉仙手里:“西门闻香把东西藏在冬藏仙府的四大秘境里,你有本事,就自己去冬藏仙府取吧。”
赵奉仙掂了掂手里的铁甲,问:“这是什么?”
“西门闻香在东西上设了一个斗转星移阵,每隔半个时辰,那东西便会转移一次,需携带他的本命手令前往,才能找到符箓金册藏匿之处。这个,就是他的本命手令。”
赵奉仙凝眉道:“是吗?我瞧这就是一块破铜烂铁罢了。”
姜虞柳眉倒竖,娇怒道:“爱信不信。”
赵奉仙遂不再多问,二人出了极乐赌坊,夜色已深,便打道回了城主府。
姜虞回到房中,估摸同院侍女皆已熟睡,才悄悄拿出江玄转赠给她的那一对海螺耳坠戴到耳上。
刚刚戴好,姜虞便听到耳畔传来潮汐起落的声音。
过了一会,海螺内传来一个清润温雅的少年声音,含笑道:“姜二妹妹,我等了你很久。”
姜虞埋头缩在被子里,小声道:“抱歉,江少主,我今日整日都被那小魔头缠住不得脱身,到了此时才有机会同你联络。”
江玄静默了一会。
姜虞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过了一会,还未听到江玄答复,忍不住唤了一声:“江少主?”
江玄叹了口气,苦笑道:“姜二妹妹,自你被问雪夫人接回冬藏仙府之后,我们便很少见面了。
我一直以为有小时候的情谊在,来日再见,断不会生分至此。可如今你却口口声声唤我为‘江少主’,竟再也不肯喊我一声二哥哥了。”
姜虞不知道该怎么回这话,但她听江玄语气甚是失落的样子,想了想,终是硬着头皮唤了一声“二哥哥”。
但这么叫了一声,她心里就觉得臊得不行,于是又喊回了“江少主”。
“江少主,我有一事想问你。”
“姜二妹妹请说。”
“江少主托暗桩送到我手里的那道杀符,可是反写的阎王符?”
江玄讶然道:“哦?姜二妹妹竟识得阎王符是何物?”
姜虞暂时不敢将西门闻香的行踪透露给第三人知道,于是只好扯谎道:“冬藏仙府的藏书宝阁中有许多典籍,我曾经在典籍上见过。”
江玄道:“没错,那道杀符正是反写的阎王符。”
“如果我消息探听无误,后日大婚,赵奉仙会把你从黑水城接回十八水府。在黑水城经由十八水府的路上,有一条极为崎岖凶险的峡道,名为魍魉道。”
“魍魉道全长五里,前三里两侧仞壁高耸,谷道狭窄幽深,正是最适合设伏之处。”
姜虞听到这里,反问道:“所以你打算预先在此设下埋伏,等赵奉仙经过这里时出手搅乱大婚的仪仗队伍,趁机将我营救出来?”
江玄赞许道:“没错。”
“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赵奉仙先你一步设下埋伏呢?万一他掳我来此,其实就是为了对付你呢?”
江玄沉默片刻,语音微沉,道:“姜二妹妹为何有此一言?”
姜虞巴不得扯着嗓子囔道,自然是因为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呀。
但她毕竟不是原主,未曾与江玄相处过,人心隔肚皮,理智告诉她——在不确定江玄能够信任之前,还是保留三分秘密为好。
姜虞不能说出她和十三郎交换了身体的秘密,想了半天,总算叫她想出一个理由。
“那小魔头一见面就逼我与诸葛绮红生死相斗,口中对我不是冷嘲,就是热讽,要说他看上我这张脸,想讨我回去作压寨夫人,鬼才信呢。他必定别有所图,我思来想去,只怕他真正想对付的人其实是你。”
海螺另一头久久无声,过了好一会,姜虞才听到江玄闷声笑道:“姜二妹妹好聪慧,我竟是比不过了。”
姜虞觉得他这话听起来有点古怪,说是夸她吧,又感觉有点讽刺。说是骂她吧,又分明是赞许。
她只好道:“如有机会,我会好好利用你给我的阎王符。但你这营救计划,恐怕得再好好谋算一番。”
江玄低声道:“好。”
然后千里传音螺之间的联系便忽然断了,姜虞再也听不到那浅浅的潮汐声。
她又尝试了几次,依旧无法和江玄的千里传音螺连上线,便只能作罢,收起耳坠,找了条手帕把受伤的手指包起来,然后就沉沉睡去。
少女沉入酣梦,九里院西院的院墙上,却有一个少年披衣散发,静静地坐在墙头上。
少年一手拿着一只白色的海螺,一手夹着一只符纸叠成的鹦鹉。
每每他催动灵力,那符纸鹦鹉便口吐人言,字字句句,竟与方才少女対言之人无异,甚至连声音都和那位传说中的江少主一模一样。
少年原先还是眉眼带笑的模样,似乎觉得这样很好玩,但等到海螺那头传来“如有机会,我会好好利用你给我的阎王符”这句话,便渐渐沉了脸色。
他垂下眼睫,定定看了看手上的符纸鹦鹉,掌心忽然燃起一点幽红焰火,将那只纸鹦鹉烧为灰烬。
他将海螺收入袖内,展身从墙上跃下,身影如电,瞬息移到一丛九里香前,抬手扼住一人脖颈,将那人从树后提了出来。
“说!你是谁?”
被少年抓在手里的,却是白日里大城主敖宗带回来的裁衣娘子。
只听那裁衣娘子哑声道:“我是灵州江家的暗桩,我家……我家主人有笔交易想和你做。”
“哦?”
少年唇角微勾,笑得恍如月下精魅。
“你家主人是谁?”
“我家主人是江家六长老,他和你一样,都想要江玄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有句话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
某个小作精要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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