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玄静静地凝视着她, 乌黑的眸子里像是揉进了碎银,润泽,幽冷。
姜虞别开视线, 不敢和他对视。
她一看到他那双眼睛, 就忍不住想起少年方才强行亲吻她的场景, 还有他低眸抚唇,平声说“呵,没什么味道”时,那种明明看起来清冷禁欲,却又透出几丝欲.念辗转的模样。
这两个场景在她脑海中反复切换,激荡的情绪似一阵乍暖还寒的潮水, 引得她的身体微微震颤。
这时, 少年忽然抬步向她这边走了一步。
姜虞心里一跳,下意识地倒退一步,紧张得声音都有点变了调。
“你还想做什么?!”
少年不答不语,抿了抿唇, 又朝她这边跨了一步。
他一靠近, 姜虞就往后退。如是三四次后, 清瘦高挑的少年忽似玉山倾倒,整个人沉沉地朝她这边压了过来。
姜虞猝不及防,出于本能,伸出双手接住少年的身体。
下一刻,两人你上我下,一齐摔倒在廊桥上, 顺着廊桥的楼梯滚落下去,一直滚到桥下的草坪上才停住。
这一摔叫姜虞滚得头昏眼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少年的身体结结实实地压在她身上,二人之间紧密无间,她甚至能隔着衣物感受到少年的骨架形状和肌肉起伏。
她觉得身上像是压了一座大山,压得她几乎要窒息。
她伸手,用力推了推少年瘦削坚硬的肩头,娇怒道:“江玄!你给我起来!”
可回应她的只有少年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姜虞侧首一看,入目即是一张宛如冰霜雕琢的面庞,少年双目闭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浅浅的暗影,看起来无辜又无害。
任谁对上这样一张俊美的面庞,便是有天大的怒火,只怕也会慢慢冰消雪融。
姜虞盯着少年的脸看了一会,愕然发现对于江玄强吻自己一事,她心中竟是羞赧多于愤怒。
她默默对自己说道:我这是看在今日你被佘山夫人揍了一顿的份上,大人有大量,不同你计较。
江玄醉得不省人事,怎么叫都叫不醒,但二人又不能就这样躺地上,这要叫人看见,成何体统?
可少年醉了之后,身体死沉死沉,姜虞用尽全力,也没办法推开他的身体。正在她无计可施之时,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唤道:“夫人,少主在这里!”
姜虞听到这声音,更急了,她拼命想推开少年的身体从底下爬出来,却没有发觉,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时,少年双手五指微收,正在同她较劲,不肯叫她轻易脱身。
姜虞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料想自己是摆脱不了江玄这座大山了,只好先发制人,出声道:“是阿瑛姑姑吗?江少主喝醉了,快来帮帮我。”
只闻脚步声叠沓,不一会儿,便见几个婢女拥簇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妇人走来。在妇人的授意下,几个婢女上前,合力把少年架了起来,姜虞总算才得以解脱。
眉山夫人没有去检查亲生儿子受伤与否,反而先检视了一番姜虞的情况,见她只是衣裙散乱,并没有磕伤、碰伤,才对几个婢女说道:“你们先把少主送回房中。”
两个婢女合力架着腿长、脚长的少年往前走,姜虞和眉山夫人并肩行在后头,等回到江玄的居所,眉山夫人才摒退众人,牵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询问:“阿虞,思余没有欺负你吧?”
姜虞没想到眉山夫人问得这么直接,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嗫嚅道:“没……没有啊,江少主他只是喝醉了。”
眉山夫人如何看不出姜虞的异状,但她也不好揭破,只好代子道歉:“阿虞你莫要见怪,思余天生酒量极差,酒醉之后就容易失态。今日他醉后失礼,明日等他醒了,我定会狠狠教训于他!”
姜虞一听到“教训”,脑海中就浮现出四方楼中母子二人对峙的场景。
她暗呼一声“夭寿”,要是因为这件事情,让这对母子再生嫌隙,岂不是违背了她今日一番奔走的初衷。
姜虞赶紧摇头道:“没有没有,江……二哥哥不曾对我失礼。只是他醉后行立不稳,我伸手去扶他,没扶住,这才会双双摔倒于草坪之上。”
眉山听她这番解释,叹了口气,苦笑着摸了摸少女柔顺的长发,道:“好阿虞,湄婶婶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外出除秽,约莫三日后才能回来,这段时日里我能托你代为照顾思余吗?”
虽然早在四方楼中姜虞就偷听到母子二人的对话,但真等到眉山夫人提出请求,姜虞还是不免有些吃惊。想不到眉山夫人竟不是说笑,而是真地要拜托她帮忙看住江玄。
眉山夫人观少女神情,似乎有几分为难,不由问道:“阿虞你可是有何不便之处?”
姜虞轻咬下唇,心中有如天人交战,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勇气把今日潜入四方楼中的事情告诉眉山夫人。
她点了点头,郑重道:“湄婶婶有吩咐,晚辈一定尽力而为。”
眉山夫人取下耳上两只银珠耳珰为姜虞挂上,道:“思余心中有一道魔念,多年未消,我此次外出除秽,就是要为他斩断这道魔念。所以这三日之内,需得有人帮我看着他,不能让他离开眉山小筑半步。”
姜虞摸了摸耳珰上的银珠,问道:“湄婶婶,这是何物?”
眉山夫人道:“这是‘圈地为牢’的钥匙。”
眉山夫人说着倾身靠过来,附在少女耳边,以传音术说了一句口诀。
姜虞记下口诀,便和眉山夫人相携离开了江玄居住的院子。
待得二人离去后,原本因酒醉卧榻酣眠的少年随即睁开双眼。
少年躺在床上,静静地望了一会床顶,心中嗤笑:他这位母亲还是不太了解他。他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也没有继承江楚两氏的君子之风。
他从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
等到屋外的婢女也相继离开,少年才翻身坐起,走到西窗下,打开窗子,从储物灵囊中取出一面铜镜挂上。
月光洒落在铜镜之上,铜镜上如风过湖面,骤然间泛起点点波澜。
江玄手掐法决,指尖上红光一闪而过,化为一层薄薄的光罩笼罩着整个内室。
忽然,铜镜中出现一个黑衣蒙面的男子。
男子朝铜镜这一边的少年拜下,口中道:“属下庚辰蛇,拜见新任西府君。”
江玄负手立于窗前,冷冷一笑,道:“新任西府君?怎么,你还惦念着那位旧主子吗?”
男子身子伏得更低,声音里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属下永远都只有一个主人。谁是西府君,谁就是属下的主人。”
江玄问:“十八水府中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男子道:“府君那日在魍魉道上诛杀了西南府君霹雳真人,此举引得十八水府诸位府君极为不满,纷纷请书上秉,要求太阴宫五位护法大人撤去您西府君一职。”
江玄毫不在意:“让那几个老东西闹去吧。还有——你该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男子沉默了一会,道:“近来有不归寺的僧人乔装打扮潜入十八水府中查探,他们似乎在找一样多年前失落的佛门至宝。”
“哦?可查探出他们在寻何物了?”
“不归寺梵海青灯的灯芯,据说十多年前,还未走火入魔的九护法曾只身潜入不归寺中,盗走了梵海青灯的灯芯。九护法失踪后,灯芯也随之不知所踪。”
“影族探子探到消息,传闻十四年前,九护法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在一个叫游仙村的小山村里。”
“此事可已通报给几位护法大人了?”
“暂未。”
少年听到这个答案,满意地笑了笑,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的主人永远只有一个。”
那男子躬身拜下,应了一声“是”,身影便化为一蓬黑雾渐渐消散。
铜镜中的影像消失,又变回一面普通的镜子。
江玄走到桌边坐下,斟了一杯冷茶,于黑暗中慢慢品完,等到月匿星隐,下半夜的梆子“砰砰”敲起时,才背上天机匮翻窗而出。
少年的身姿如同一只轻盈的燕鸟般掠身而起,足尖从屋脊上疾点而过,不过瞬息,便来到女弟子客院。
他跳入院中,走到一间厢房前,拂袖一震,两扇槅扇悄无声息地打开。
屋中人尚自酣眠,好似丝毫没有觉察到外界的动静。蹲在床头的十三郎醒过来,还来不及叫唤,就被少年单手捏住了嘴巴。
江玄以指抵唇,轻轻地“嘘”了一声,反手挥出一掌,房门又无声无息地合上。
江玄在榻边坐下,一手捏着十三郎的嘴巴,另一只手摸向少女脸侧,想要摘下少女耳上的银珠耳珰。
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银珠,即将得手之时,少女忽然翻了个身,滚到床榻内侧,几乎整个人蜷进被子里。
江玄皱了下眉,抬手往十三郎头上贴了张定身符,提衣上了.床,单手撑在床上,倾身靠近那团被茧,轻轻揭开被子一角,伸手朝少女白皙小巧的耳垂摸过去。
他的手指刚刚碰到少女耳边蓬松的发丝,原本闭目沉睡的少女忽然睁开眼睛,两只圆圆的杏眸亮如星辰。
江玄微怔。
少女如闪电般探出手,握住少年骨节支棱的手腕,用力拉到眼前,撸起少年的衣袖,目光一扫,看到少年结实的小臂上印着一点醒目的红点,正是当日在黑水城中小魔头和她缔结心魔契时留下的印记。
今日在四方楼中见到母子相斗,又听了一番隐秘谈话,姜虞回来之后,越想越觉不对。
四方楼中的江玄不像初见时那位君子端方的江少主,反而越看越像那个早该死透了的小魔头。但从眉山夫人的角度来看,似乎这样的江玄才是真正的江玄。
姜虞心中隐约有了一些猜测,可事件之间的逻辑却叫她怎么也想不通。
虽然她不知道这位江少主在耍什么把戏,但现在终于可以确定了——这位衣冠楚楚的江少主,和那个丧心病狂的小魔头就是同一个人!
姜虞一想起自己竟然被人当成傻子耍得团团转,甚至还差点为那个小魔头的死掉上几滴鳄鱼眼泪,就忍不住气从中来。
她轻碾贝齿,抓过少年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夜之前的阿虞:江少主是个好人。
今夜之后的阿虞:江少主是个好人?呸!
——————————————————
感谢在2020-04-08 00:49:00~2020-04-09 00:0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闪闪闪 9瓶;仪 5瓶;Ea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