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衣僧猛然醒过神来, 正欲将“断水流”倾入水中,下一瞬,姜虞已飞至他身前, 长尾一甩, 打中他腹部。
花衣僧被这一击掀起, 重重撞到洞壁之上。
轰的一声,岩壁碎裂。
姜虞不给他留喘息之机,立刻迎身向前,与花衣僧缠斗在一起,想要从花衣僧手中抢回“断水流”。
但这毕竟是她第一次用半龙真身打斗,各方面都颇感不适应。虽觉体内潜藏着一股浩瀚无穷的力量, 但却不懂章法, 不知如何才能将这力量使出。
黄道姑扣住诸葛绮红,驱使蚀骨魔蝇牵制住叶应许,让叶应许无法靠近姜虞。
花衣僧与姜虞相斗越久,越是心惊。
他只差一步之遥, 便能跨入金丹之列。然而这位姜二小姐看着分明尚未筑基, 变幻出龙族真身后, 竟然有了与他一抗之力。
龙族威能,当真令人心骇,难怪当年仙门宗派要对四海境外的龙族赶尽杀绝。
太阴宫九大护法中,只有龙女相思的龙族血脉人尽皆知。
太阴宫本是由从各宗派叛逃而出的弟子所组建,一开始并不成气候,直到后来得到龙族一脉的支持, 才渐渐走上正轨。
到了后来,太阴宫势力愈发盛大,竟然直接架空了最开始扶持他们的几个龙族,褫夺了他们手中的权力,并暗中给各大仙门宗派送信,与正道里应外合设计将这几个龙族逐个击破,分批绞杀。
但太阴宫底下,还有五镇海渎、十八水府,这其中有不少誓死效忠追随龙族之人。
太阴宫为了掌握这批人,不得不在护法中设立“龙女”一职,由身怀龙族血脉之人担任,以便必要时可将此人拎出来“挟龙女”以“令诸贼”。
当然当年正道与太阴宫联手绞杀龙族之人的事情已过去几百年,早已渐渐为人淡忘,便是花衣僧身为大护法座下弟子,对于这些陈年故旧也不甚了了。
甚至于除了龙女相思之外,他对太阴宫中各护法的身份来历也并不清楚。
十年前,圣姑茱萸在嘲风谷中身陨,正魔两道对于茱萸之死可谓众说纷纭。
正道门派明面上秉持的说法是,姜冲之妻茱萸乃为是为了保护冬藏仙府弟子,遭到太阴宫妖人伏击,最后慨然赴死。
而太阴宫中流传的版本则是茱萸乃是被其夫姜冲和冬藏仙府府主问雪夫人联手所杀。
因为茱萸在乱战中暴露了龙族真身,问雪夫人认为弟弟的妻子身怀龙族血脉,却一直瞒而不言,甚至于成亲之后都不肯直言相告;并且还暗地里和太阴宫妖人谋划设计,害死冬藏仙府那么多弟子,其心可诛,其罪当死。
一方面是长姐严酷的质问,一方面是恩爱多年,直到今日才发现其真面目的枕边人,姜冲身处其间,进退两难,最后选择杀了妻子,随后也跟着自刎。
当然,这些传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花衣僧也难辨真伪。
他之前言之凿凿,不过是为了引开众人的注意力,给黄道姑打掩护。
然而直到这一刻,他亲眼见证了少女的半龙之身,忽然有些相信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了。
谁能想到,堂堂冬藏仙府的二小姐,被府主问雪夫人捧在手掌心里的小姑娘,竟然真地是龙族后裔?
花衣僧看到姜虞动作迟钝,便猜到她之前一定很少显露出真身,也很少使用真身的力量。
黄道姑看到花衣僧手下留有余地,像游戏般引逗姜虞与他缠斗,不禁不满道:“花和尚,此地不宜久留,速战速决,我们快走。”
花衣僧长笑道:“别急啊,要走我也得把这位姜二小姐一并带走。”
龙族血脉、女人——这就是上好的练功炉鼎。
天督城前任主事付家之所以能雄踞七十二洞天福地、三十六悟道靖庐上百年,除了依托家族根基之外,更重要的便是代代都有不少资质高绝的本家弟子。
而这些所谓“资质高绝”的本家弟子,并非全是天生天资纵横,有大部分全是被炉鼎“喂”出来的。
而付家所饲养的炉鼎中最顶级的,便是身怀龙族血脉的女子。
当然,当年的付家自称名门正道,这样泯灭天良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做。
天督城中各世家多年来受付家钳制,饱受付家压迫之苦。
直到有一天,一个付家的外门弟子从内部引爆了天督城的内乱,在灵州江氏、冬藏姜氏的助力下,一举掀翻了付家在天督城的统治,顺便也扫清了付家那些肮脏丑恶的陋习。
从此,天督城中不再存在受迫成为“炉鼎”的女子。
然而这喂养炉鼎的法子却随着天督城内乱流传到极乐净土,花衣僧偶然间得到一份,现下见到姜虞的半龙真身,只觉热血上头,一心要将姜虞掳了去。
只见阴暗的地底岩洞中,半人半龙的少女长尾甩动,拍向洞壁,便是石壁崩裂,天摇地动;拍向水面,便是一拍激起千层浪,乱玉飞珠。
花衣僧想要一个“完整”的炉鼎,因此处处留手。
黄道姑却担心江玄等人随时会去而复返,对花衣僧的企图大为不满,催促道:“你便有所图,也该先解决了后患。这边的几个人我都制住了,水底下的却随时都可能出来反将一军。”
这句话有如一记警钟,猛然将花衣僧从脑充血般的狂喜中惊醒。
花衣僧打算退到潭边,先将“断水流”投入水中,断绝了水底几人的生路,再慢慢磨刀霍霍,解决这个显然并不能驾驭血脉力量的小姑娘。
姜虞一看花衣僧往水边退,立刻猜出他的盘算,长尾一卷,拗断一只巨大的钟乳石投掷过去,先断了花衣僧的退路。
黄道姑见花衣僧受挫,喉间发出几声咕哝,正打算召唤蚀骨魔蝇牵制姜虞,忽然听到浪声大作,一抬头,便见一条水龙迎面击来,重重砸中她的肚腹。
黄道姑只觉体内灵炁一荡,无法自控地松开了抓着诸葛绮红的手。
姜虞用尾巴卷起黄道姑,朝花衣僧丢过去,正好砸中花衣僧右臂。
花衣僧右手被砸,盛装“断水流”的铁瓶脱手飞出,被姜虞用尾巴尖儿一顶,“嗖——”地一声朝岩洞外飞去。
花衣僧纵身飞起,欲伸手抢夺,冷不防姜虞一尾巴扫过来,正巧抽在他右臂上。
但闻“格拉”一声,花衣僧的右臂手骨碎裂,惨叫一声,软软地垂下手臂。
花衣僧受此重击,双目泛红,目中泛出凶光,终于冷下“怜香惜玉”的心肠。
经过一番打斗,姜虞慢慢发现自己这条长尾巴不仅动作灵活,而且十分有力。她正准备乘胜追击,再给花衣僧一记重击,忽觉尾巴尖上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
她眺目望去,只见花衣僧将沾染了“断水流”的瓶塞刺入她的尾鳍中,伤口被毒液侵染,周围的鳞甲立时变黑脱落,血肉糜烂,只在瞬息之间。
所幸瓶塞上的毒液只有一点,因此还达不到销肉毁骨的威力,但就这一下,也足够令姜虞丧失战力了。
姜虞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再度将花衣僧扫飞出去。
她从半空中跌落,长尾横亘,仆倒在岩洞入口,暗下决心,在江玄他们回来之前,一定要守住出口,让花衣僧他们没有机会拿到“断水流”。
花衣僧被姜虞最后一击震伤了肺腑,掉到潭边,半天未能爬起。
黄道姑正想趁姜虞受伤发动攻击,却不想忽有一道剑影,轻灵似风,幽如鬼魅,骤然从她身后刺来,一剑削掉了她的发髻。
黄道姑手捂断发,被凌厉的剑势逼得步步倒退,心下越发惊骇。
这秋思仙府的弟子当真名不虚传,便是眼睛瞧不见了,手中长剑依然威势不减,竟然能突破蚀骨魔蝇的围攻,悄无声息地潜到她身边。
叶应许瞧不见,不知姜虞伤势如何,但听方才的声响,猜测姜虞应当伤得不轻。
“虞师妹,你伤得如何?”
姜虞忍痛答道:“叶师兄你专心对付那个黄道姑,我性命无碍,不用担心我。”
姜虞说完,抬头看到诸葛绮红离得很近,遂喊道:“诸葛绮红,过来帮我把那个该死的瓶塞.拔.出来!”
那个玄铁瓶塞刺在她的血肉间,堵得她的伤口疼痛难忍,如果不是怕此时痛吟出声,会令叶应许分神,凭她这个怕疼的性子,早不知要叫唤成什么鬼样子了。
诸葛绮红往她这边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盯着不断流出脓血的伤口,喃喃问道:“你真的……真的是龙?”
姜虞疼得要死,见诸葛绮红到了现在还废话连篇,看不清楚形势,简直想一尾巴抽死这憨憨。
“不想被那群魔蝇咬死的话就快点过来为我处理伤口,别等那个花衣僧恢复元气!”
姜虞疾声厉色,诸葛绮红这才如梦初醒,快步走到姜虞的尾巴旁蹲下,伸手掰开尾巴上的伤口。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什么,诸葛绮红的动作十分粗暴,这一扯使得姜虞伤口再度崩开,疼得姜虞满头冷汗。
诸葛绮红看到埋在模糊血肉间的铁色瓶塞,忍住恶心,伸出两根手指,朝那枚瓶塞探去,孰料手指刚刚碰到脓血,指尖忽然传来一阵灼痛。
“啊!”
诸葛绮红猛然收回手,只见手指头一片焦黑,好似被火灼烧过一般。
诸葛绮红跌坐在地,惊恐地摇头道:“不行,我做不到,我真地做不到。你的脓血也有毒,我根本没法为你处理伤口。”
这时,花衣僧已经平复了紊乱的灵炁,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朝姜虞阴阴冷笑:“姜二小姐刚刚真是威风凛凛啊,倒是贫僧小瞧了你……”
……
碧水深潭百尺之下,是一片纯然黑暗的水底世界。
隔绝了一切光线和声音,唯有沉在潭底的龙棺蚌发出幽幽萤光。
江玄和空空如也在潭底的龙棺蚌中搜寻了一遍,终于找到西门独秀的藏身之处,合力把他从一只已经死去的龙棺蚌中拖了出来。
西门独秀面目惨白,身上负有多处剑伤,江玄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发现他脉息迟缓,显然是用了什么龟息之法,才能够在这水底下躲藏数日。
江玄朝空空如也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说:我先把西门独秀带出去,你继续在水底搜寻姜大小姐踪迹。
空空如也点头表示赞同。
江玄单手挟着西门独秀,往上游了一段,忽然停了下来,回转过头,冷厉的眸光直直射向潭底某处。
龙女相思濒死垂危之前,自行坠入碧水深潭中,尸体化石,被潭底的龙棺蚌衔走。
她的尸体藏在此处十数年,除了江玄,没有第二个人知晓。
这潭底大大小小,有上百个龙棺蚌,江玄将藏有龙女相思尸体的龙棺蚌藏匿在其中,设下了守护法阵。
而现在,这个法阵正在遭到破坏。
是谁?
会是那个姜大小姐吗?
此人破坏龙棺蚌上的法阵,有何目的?
少年皱眉,正打算折返回去,和空空如也交换任务,由他带西门独秀出水,自己则继续留下来查探。
忽然,水波疾动,一道绿幽幽的身影快如箭矢,穿透重重水波,撞到江玄胸前。
江玄伸手一捞,将那只毛毛躁躁的绿毛龟捞在手中。
绿毛龟手舞足蹈,普通人根本难以解读它这些动作背后的意义,然而江玄却是一下就变了脸色。
绿毛龟为他带来两个讯息——
一,岩洞中突发异变。
二,你那位小未婚妻受伤了。
江玄再次回头朝幽暗的潭底望了一眼。
一面是养母的尸体,一面是……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解开绿毛龟身上的禁制,令其化出原形,把西门独秀往绿毛龟身上一丢,义无反顾地朝水面游去。
……
花衣僧遭姜虞几次重击,可谓伤得不轻。再者他也惧怕姜虞此刻是故作虚弱,要引他过去,再趁机出手袭击。
花衣僧决定挑拨离间,分裂姜虞和诸葛绮红。
“小姑娘,多谢你方才赠毒之恩,若不是你交出断水流,我还未必能伤得了这位姜二小姐。”
诸葛绮红听到花衣僧忽发此语,深怕姜虞迁怒记恨,慌忙道:“我那是被你们逼的,都是你们的错!”
姜虞道:“诸葛绮红,别听他搬弄是非。”
花衣僧笑道:“现在讨论是谁的对错,还重要吗?反正毒.药是你给的,伤的也是你们自己人。你当时若是有勇气,就该拿‘断水流’来对付我,可你不敢。我看,你说不定心里也盼着你这几个同伴死了干净呐。”
诸葛绮红当时贪生怕死,交出“断水流”,事后才看清形势利害,心里已经后悔了,现在被花衣僧一说,更是心虚。
花衣僧再道:“反正大错既已铸下,与其后悔,倒不如一条道走到黑。只要你制住这位姜二小姐,我引荐你进太阴宫,拜入‘阎王点头’门下,如何?”
阎王点头,太阴宫四护法,与夏鸣仙府府主诸葛婠齐名的医毒双绝之士。
诸葛绮红虽然是诸葛婠的侄女,但其实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的侄女,和诸葛婠关系并不亲厚。加上她天资平庸,小心眼又多,在一众弟子中,其实并不得诸葛婠喜欢。
但花衣僧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还不足以说动她。
花衣僧看出诸葛绮红已经有点动摇的迹象了,便继续蛊惑道:“我听说这位姜二小姐是问雪夫人的掌上明珠……”
话未说完,忽然听到一道风声从脑后袭来,花衣僧紧急之中侧首躲避,只觉一道火光疾飞,在他耳边轰然炸开。
登时,花衣僧的右耳便被炸成碎肉。
花衣僧捂着耳朵翻身跃起,落地站稳后转身,便见少年扛着一只长柄火铳站在水潭边,浑身湿透,正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他面白如雪,双目微红,好似从水底爬出的恶鬼修罗,抬起枪口,转身往诸葛绮红腿上打了一枪。
诸葛绮红惨叫一声,捂着腿摔倒在地。
少年纵身而起,脚踏洞壁,紧追在花衣僧身后,手下不停,连发数十道灵符,道道皆奔花衣僧要害而去,势要取其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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