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的马皆是千里马——是江家人工培育的灵兽, 真地可以日行千里的那种,奔行起来如风似电,不消半日就出了铁衣镇, 直望麟趾洲方向而去。
散修世家盟会四方盟在塞上江南境内各处重镇皆设有会馆, 凡是盟会当中的世家弟子, 在外游历,皆可持身份玉牒入住会馆。
姜虞一行人赶了一天路,天近暮时,山路难行,便就近找了家四方盟会馆投宿。
姜虞一整个白天都不敢掀开帘子去看江玄的脸,她隐隐觉得若是自己出了这辆马车, 江玄绝对会用神机火铳打爆她的狗头。
为了脑袋不开花, 她只好龟缩在马车里翻阅眉山夫人赠予的炼器典籍,看着看着,眼皮渐渐沉重,加上千里马步伐稳重, 马车走得四平八稳, 简直好像催人入眠的摇床, 姜虞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听到叶应许隔着帷帘唤她:“虞师妹,下来吧,我们要去四方盟会馆投宿。”
姜虞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睡得身子发软,应了叶应许一声, 懒洋洋地爬起来,把典籍收入储物灵囊,慢腾腾地挪到帷帘后头。
“虞师妹?”
叶应许见她半天仍未出来,不禁轻轻叩了叩车辕。
姜虞被这敲击声惊动,浆糊一团的脑子终于清醒多了。
她将帷帘拉开一条细缝,悄摸摸地朝叶应许招了招手,蚊声道:“叶师兄,江少主在外头吗?”
“江少主与四方盟会馆的掌事人交涉去了。”
姜虞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才抱起十三郎,揭开帷帘跳下了马车。
四方盟会馆门脸开阔,大门前两侧置有两座占地宽广的马厩,俱都停得满满当当的,北宾南客,往来不休。
姜虞和叶应许从马厩出来,并肩朝大门走去。未及走近,便觉一股磅礴剑意迎面而来。二人皆抬头望去,只见会馆门前高悬一块擎苍木巨匾,匾上如刀削斧凿般镌刻了三字:四方盟。
那苍虬的劲力,行云流水般的运笔叫人望之不觉心生畏惧,只觉一笔一画中,皆暗藏了刀光剑影。
驻守本处会馆的小弟子瞧见二人神情,忙走过来,举起手里两把扇子挡住二人的视线,大喝道:“二位道友,醒来!”
姜虞心头巨震,猛然醒过神来,额上渗出细汗,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犹自心有余悸。
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差点被巨匾上的铭文吸走了神魂!
这匾究竟是什么东西,竟有如此夺魂摄魄之能?
姜虞侧目瞥了叶应许一眼,发现他面色微白,状况不仅没有比自己好多少,甚至看着比自己还要糟糕。
难道这匾对修为越高的人,负作用越大吗?
四方盟的小弟子穿了一身会服,绛紫袍衫,黑犀革带,粉底高靴,胸前绣了一幅黑色补子,上以暗金绣线绣了一只脚踏四方的麒麟——而麒麟,正是麟趾洲西门家的家徽。
那小弟子见二人已然回神,刷地收了扇子,道:“此匾乃是西门家家主闻弦前辈所书,笔意中凝聚了闻弦前辈毕生所感悟的剑意,等闲人不可直视,尤其是修为不够强剑修……更容易被闻弦前辈的剑意吞噬了自我意志。”
小弟子说着瞥了叶应许一眼,眸中隐含轻蔑之意。
叶应许此刻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西门家以剑立道,秋思仙府也是根基深厚的剑修宗门。两家平日里便互相追逐较劲,谁也不肯当剑道老二。
宗门风气如此,底下的弟子们一个个也有样学样。西门家的弟子若和秋思仙府的弟子在外面遇上了,很少有不明嘲暗讽,或者强行要“请教”对方剑术的。
叶应许平日里虽然并不在意虚名,但到底是秋思仙府的弟子,自己被人蔑视,便等同是自家宗门被人瞧不起。他心中虽不觉愤怒,只觉此人如跳梁小丑,却也不能放任此人随意诋毁宗门。
叶应许平静地望向那小弟子,道:“在下秋思仙府漱雪剑叶应许,有请兄台指教。”
那小弟子听完他自报名号,神情陡然一僵,一脸晦气地甩着扇子,狼狈逃去,边退边道:“神经,好斗,恃强凌弱,你堂堂一个七名锋之首,也有脸要我这个无名之徒指教……”
姜虞见分明是那小弟子挑衅在先,得知自己撞上铁板后,又不肯老实认怂,还在那里颠倒黑白,气得上前几步,扯住那人袖子,怒问:“你方才叨咕什么?!”
那小弟子见姜虞柳眉粉面,便是生气也不损颜色,反而愈添两分娇艳,不觉心神一荡,气势渐弱,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是冬藏仙府的女弟子?”
姜虞道:“姜氏的鱼鳞银甲,别说你不认得!”
那小弟子道:“既然你是冬藏仙府的女弟子,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别掺和,快快松手!”
叶应许慢慢抽.出紫霄宝剑,道:“请指教——”
那小弟子看他像是要来真的,急得脸红脖子粗。
“哎呀你快撒手!”
说着就要去拉扯姜虞的手。
姜虞见他伸过手来,正打算松手,旁边忽有一道残影闪过,接着“咯啦”一声,那小弟子的手臂便软软地垂落下去,竟是直接被来人弄脱臼了。
江玄一身玄黄法衣,负手而立,纱笠的白纱随风而动,如湖上涟漪。
他看着那位小弟子,眸中含笑,温声道:“失礼失礼,不小心下手重了些,还望兄台海涵。”
那小弟子骂咧咧道:“灵州江氏……”
他正欲骂些不好听的话,眸光忽然一缩,停在江玄脖颈间那道狰狞的疤痕上,过了片刻,瞪大双目,惊恐道:“你是、你是灵州江氏少主?”
江玄道:“不巧,正是鄙人。”
那小弟子霍然变色。
江玄伸手牵过姜虞的手,把她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些,远离了叶应许。
“这位是鄙人的未婚妻,而叶兄则是鄙人好友。”
那小弟子脸色越来越白,知晓自己这回要倒大霉了。他曾听闻过灵州江氏少主的“恶名”,据说那是位最擅长“表面笑嘻嘻,背后捅刀子”的主儿,自己惹到他的未婚妻和好友,还能有个好?
他心中慌乱,不知江玄究竟要如何整治自己,逃也不敢逃,好大一个人,竟吓得僵在原地打起摆子来。
姜虞原先听他出口狂妄,侮辱同门,心里甚为不快,现在看他吓成这样,倒有点不忍了。
江玄微微笑道:“你被除名了,待会便去执戒长老那里领遣退银两吧。”
那小弟子闻言如遭五雷轰顶,脸色惨白。
他不过是个无门无派,无家无族的散修,因为依附了西门家,才得以进入四方盟中,继而得到寻常人所无法拥有的修炼资源。
江玄这一句“除名”,等同于将他赶出四方盟,赶出西门家的庇护,等同于毁了他后半生!
“这不公平!”
那小弟子蓦地嘶吼出声:“这不公平,你这是公权私用!”
江玄笑道:“四方盟以和待人,你却枉顾盟会宗旨,肆意挑衅仙门同袍,招惹事端,我将你除名,正是名正言顺,天经地义,何来公权私用一说?四方盟中若还留着你这样热衷于挑拨离间之人,才是祸害。”
那小弟子脸色灰败,忽然双膝跪地,磕头求饶道:“求江少主高抬贵手饶我这一回吧,我日后定然不会再犯。求求你,求求你,我走到今日,实属不易,若被逐出四方盟,日后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江玄冷笑道:“你堂堂一个大好男儿,有手有脚,有何处不可去?”
那小弟子涕泪涟涟,只是求饶。
江玄听若未听闻,看也不再看那小弟子一眼,紧紧牵着姜虞的手,半是胁迫地将她拉入会馆中。
叶应许也觉江玄此举太过,欲待为那小弟子开脱两句,却见江玄回首,眸光在他身上定了一瞬,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杀意。
但那抹杀意转瞬即逝,快到叶应许几乎以为是自己眼睛出了幻觉。
奇怪,他有哪里惹到这位江少主了吗?他竟对自己起了杀心?
江玄扯着姜虞一路疾行,来到二楼一处半开放的雅间,伸手将她推了进去。
因为叫了叶应许同行,姜虞莫名有些心虚,不敢与他对视,自找了个位置坐下。
西门独秀见二人间气氛古怪,欲要询问,却又忽然想起这位思余表弟平日里对自己那若隐若无的敌意。
他担心自己若表现得太过关心,不免惹他生厌,遂闭口不提,打算静观其变,必要时再出手。
待叶应许入内落座,便有小弟子送上茶水饭菜,四人提筷,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中默默用饭。
这一顿饭,姜虞只觉得食难下咽,虽然她自认为叫上叶应许同行,也不是件多了不起的大事,顶多是没有事先和江玄通风透气罢了。
她着实不明白,江玄何以气成这样,气得连那副谦谦君子的面具都懒得戴了。
叶应许虽然在某些方面甚为迟钝,但在江玄对待他的态度上却颇为灵觉。他也觉得自己很冤枉,好端端地,这位江少主竟恨他恨到起了杀心,着实令他费解。
西门独秀也很懵,完全不知道三人间究竟是什么样一种“畸形”的三角关系。
雅间上方似有沉沉的乌云密布,姜虞用筷子拨弄碗里的米粒,无聊得只能竖起耳朵偷听隔壁几位道友吹水。
有一位说:“嘿,我告诉你们,我今日进会馆前可是在门前盯着那块匾看了一炷香。”
另一个逢迎道:“那是,冯兄怎么说也是秋思仙府教出来的高徒,闻弦老儿区区几笔鬼画符,还吓不倒冯兄,哈哈。”
砰!
桌子忽然发出一声巨响,桌面上碗碟俱震。
西门独秀拍桌而起,指间凝出一道剑气,“唰啦”一声,将隔离了两个雅间的竹帘撕得粉碎。
“无能鼠辈,安敢夸夸其谈,辱我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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