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是此言才落, 姜虞就跳了起来。
“不行不行, 这与要他性命有何区别?”
方如是冷笑道:“他心悦于你,愿意为你去死,我不过是考验一下他的真心, 又没有真的要了他的性命, 有何不可?”
“况且他现在都不肯拿金丹来换你的性命, 若是日后你遇上危险, 焉能指望他以命相护?”
姜虞大声反驳道:“我喜欢他,是我的事情。我为什么要他以命相护?我自己保护不了我自己吗?况且这本来就是我们二人之事,前辈你有什么权力来管?”
方如是摸索着护心镜边缘的花纹,卷着江玄的龙尾慢慢缩紧, 幽幽道:“就凭你们两个现在小命都捏在我手中,我想怎么管便怎么管。”
方如是说完, 便断开和护心镜的联系,不再听姜虞的反驳之语, 只用那冷嘲的目光望着江玄, 虽无言语,可那嘲讽的神色无不在说:看吧,男人总是说的好听。未得手前, 花前月下, 海誓山盟, 真要他们割肉放血,却又避之唯恐不及了。
方如是可以说是冬藏仙府开宗立派以来最天资高绝之辈。
冬藏仙府以符术、阵法为双绝,而符术一科的正式创立, 几乎可以说是由方如是一手促成。当时方如是在师门中风头之盛,甚至连冬藏姜氏都比不过。
如若不是因为龙族血脉曝光,以及后来淮阴西门氏的血咒事件,方如是甚至有可能取代当时的姜氏弟子,成为冬藏仙府开宗以来第一任外姓府主。
可世上没有如果。
方如是错爱一人,又用极度偏激的手段毁了那人,也毁了自己一生。
血咒之后,师兄冒着性命危险将她救了回来,设下封印阵法囚于此地。
这封印阵法虽设得精妙,但在方如是眼中还不算太难破解,棘手的是她的内丹毁于血咒,功体已大不如前,即便知道破阵之法,也是有心无力。
不成想她之前略施小计,引了现任府主出府,这冬藏仙府便乱成这副模样,将一条尚且稚嫩的白龙送到了她手上。
如果吞了这条白龙,方如是的功体就算回不到鼎盛时期,至少也有能力破开这封印法阵了。
但她到底存了一点同族之情,因此便借着试探的名头,一来试试眼前的少年能为这女娃娃做到何等地步,二来吞了他的金丹,借此破开封印,逃出浮游秘境。
江玄看得出方如是所言不是假话,若他不愿献出金丹,她是真的不介意一掌震碎阿虞的魂魄。
可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有所顾忌。
这疯婆子行事随心所欲,全凭心情,完全没有章法可言,他又怎么肯定将金丹给了她之后,这疯婆子不会反悔?
“前……辈,”江玄忍着身体的痛楚,断断续续道:“若我剖了金丹拱手奉上,前辈便可帮我救回阿虞,全须全尾地放我二人离开此地吗?”
姜玉抬首,偷偷看了江玄一眼,眸中流露出几分艳羡之情。
方如是好整以暇地调整了卧姿,上身侧躺,右臂枕在岩石上,半撑着脑袋,斜眸看向江玄。
“那是自然。”
“十个我和阿虞加起来,都不是前辈您的对手,若前辈吞了晚辈的金丹后,依然不肯放我二人离去,我二人又要如何反抗?倒不如现在就挣个鱼死网破,就算死在一起,也还算保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方如是手指勾来一缕白发,摆出小女儿的娇柔姿态,慢慢卷着,笑道:“你倒是聪明,知道我要这金丹有用。”
少年也笑了笑,眸光忽而变得冷冽,毫无畏惧地直视着方如是,沉声道:“前辈要晚辈这颗金丹,可以,但至少给晚辈一个保证,好叫晚辈知道这颗金丹付出得值得。”
“否则——我也只能自爆金丹,让阿虞陪我了。”
方如是起身坐直,抚掌笑道:“有意思,这么说,你是知道这金丹你给也得给,不得也得给,与其如此,倒不如拿来收买心爱之人的心。”
“你失了一颗金丹,就能换来我白龙族龙女一辈子死心塌地,这也不失为一笔划算的买卖,对吗?”
话音落下,龙尾猛然一收。
巨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袭来,挤压着少年的体魄,少年终于忍不住咳出一点血来,那血沾在唇角上,像一朵被捣碎的杜鹃花。
江玄点头道:“果然瞒不过前辈。没错,我愿意用一颗金丹换她一辈子死心塌地,这对我来说,再值得不过。”
护心镜中,姜虞坐在一片虚无的空间中,听到镜外的少年如是说道,眼泪不知怎么就无法自控地流了下来。
她轻轻摇头,一边擦泪,一边哽咽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全都是胡说八道……”
姜虞忽然想起来,西门闻香曾经给过她一张符纸,说执此符进入冬藏仙府的秘境,就能找到被藏在秘境中的符箓金册。
“前辈,前辈,我知道符箓金册藏在何处,只要前辈放了江玄,我就带前辈去取符箓金册。”
方如是听到姜虞不断在护心镜中哭求,吵得她耳朵都快炸了,终于忍不住用神识再次连通了护心镜,冷冷道:“你果然是随了姜家人的优柔寡断,岂不知恶人从来都是没有底线的?我要了他的金丹,难道不能再拿他的性命逼迫你交出符箓金册了?今日我就代你师长教一教你,什么叫作恶人。”
姜虞被方如是说得心中一凉。
她忍不住懊悔地想到要是她一开始就揭穿姜玉的假面,要是她一开始没有逃避,是不是今天就不会误打误撞闯入浮游秘境中,是不是江玄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可她还是太弱小了呀!
面对绝对强大的力量,她什么也做不到。
方如是看着江玄,凌空画了一道心魔契。
红色的咒符飘在半空中,散发着慑人的血光。
方如是扭身从岩石上滑下来,爬到少年身前,伸出手掌按到红色的咒符上,蛊惑般道:“立一个心魔契吧,这样你总不怕我骗你了吧。”
江玄勾了勾唇,咳道:“多谢前辈。”
举起手掌,坚定,从容地按了上去。
二人的声音同时在崖底响起,激起阵阵回响。
“我方如是,今日在此与汝缔结心魔契,一旦取得汝之金丹,即放汝与吾族小辈安全离开此地,若违此誓,五雷轰顶,神魂俱灭。”
“我江思余,今日在此与前辈缔结心魔契,自剖金丹,双手奉上,若违此誓,五雷轰顶,神魂俱灭。”
立誓完毕,心魔契成。
红色的咒文凝为两点红芒,倏然落到二人手臂上,化为一点朱砂模样的红点。
江玄以手捂唇,把涌到喉咙口的血悄悄咽了回去:“请前辈松绑,晚辈这便剖丹。”
“嗯。”
方如是松开龙尾,抓起姜玉,飞到刻满封印咒文的岩壁下。
她也不用符纸,用手凌空画了一道定身符,就将姜玉定住。
于符术一道,似她这般功体大损,仍然能够不借助外物,随心所欲地施展符法的,这世上恐怕唯此一人耳。
江玄半跪于地,一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虚悬在丹田之前,手上法决变幻。
须臾,丹田中亮起一道金芒,那光芒之耀眼,甚至穿透了皮肤和衣物。
无形的风漩在少年身周缓缓绕转。
姜玉目不转睛地看着江玄,心中第一次感受到一种难言的震撼。
怎么会有人愿意为另外一个人做到这个地步呢?
虽说形势比人强,这位江少主其实并没有选择,可要是换了她……
呵。
这要在她那个世界,就好比叫她从身上摘一颗肾去救重病在床的男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才不会做呢。
三条腿的蛤.蟆不多,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嘛。
换一个新的男朋友不就好了?
姜玉一瞬不眨地盯着江玄,看得入神,看得痴迷,生怕错过一点细节。
护心镜中,姜虞看不到外面的情况究竟如何,只能凭借声音和感知,隐约知道江玄真的动手剖丹了。
那一刻,她只觉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她跳起来用力拍打锁魂阵的结界,大声哭求,说不要挖江玄的金丹,她是龙族,她有内丹,要挖就挖她的,她的内丹肯定比江玄的金丹更好用。
可方如是就像没听见一样,一句回应都没有给她。
终于,那点璀璨的金芒刺透了少年的身体,像一颗生了尖锥的榛果,刺透腹间皮肤,被少年三根手指捏住,硬生生从丹田中拔了出来!
少年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托起那枚金丹,宛如托着一轮缓缓升起的旭日。
可惜,这轮刚升起的旭日很快就要沉落了。
那一刻,被囚在江家祖宅三年中的日日夜夜,如兰台走马般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刚被眉山夫人带到江家祖宅的头一个月里,他就像一只野性未驯的小兽,每日都在想着怎么从江家祖宅逃出去。
他试了无数次,也失败了无数次,最后摔断了腿,才不得不认命,安心在祖宅中住下。
眉山夫人说他凶性难驯,恶性难改,若入修行之道,拥有了比普通人更强大的力量,只怕早晚要贻害苍生,因此不肯教他术法。
他只好到藏书阁中偷书来看。
识字不多,一开始很多艰深的典籍全看不懂,连字都认不全。他便想了个法子,将那些不认得的字打散了,卑微地拿去请教祖宅的守卫。
祖宅那些守卫明面上敬他是少主,背地里却嘲笑说从未见过笼中鸟一般的少主。
所以,他是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有今日!
江玄捧着那枚金丹,捂着腹间的伤口,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岩壁下走去。
每走三步,他就要停下来站一会,蓄足了力气,才能继续前进。
腹间不断渗出鲜血,很快就染红了玄黄色的法衣,然后又滴落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江玄终于走到方如是面前。
他终于支持不住,单膝跪下,双手捧着那枚金丹,颤抖着捧到方如是眼前。
“前辈,金丹……在此。”
方如是低头看着少年浑身的血,眸光复杂,伸手拈起那枚金丹吞下。
金丹被吞下的那一刻,江玄终于支持不住倒在地上,因为疼痛,因为功体几近全毁,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模模糊糊中,他似乎看到方如是在瞬间从鸡皮鹤发恢复了青春貌美,看到方如是扯断了锁住双手的镣铐,看到方如是举起护心镜,施展术法……
最后,他感到一双手轻柔地扶住他的双肩,将他上半身托了起来,然后他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微热的泪珠滴落在他面庞上,少女抱着他哭得语不成声。
“为什么……”
他抬起右手,轻轻摸了摸少女的脸,伤口上的血不小心擦到她细白的面庞上,弄得她半张脸都染上了血迹。
“我能不能……”
不行,不能睡过去,他还有话没问完。
“我能不能……换你这辈子……只对我一个人死心塌地?”
少女的哽咽声慢慢停了,她轻轻地,却又坚定无比地回应:“好。”
听到这个答案,少年脸上露出微笑,意识一沉,陷入无边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阿鱼的心才真正沦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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