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小说:权阉之女 作者:瓜子和茶
    摇曳不定的烛光中, 小小的长命锁莹莹闪着银白的冷光。

    林嬷嬷起先还笑着, 见了长命锁身子猛地向前一倾,用狐疑的目光盯视着朱缇,“你打哪儿得来的?”

    朱缇微微睁大眼, 看上去有几分吃惊,“从青鸢尸首上搜出来的,林嬷嬷认得这东西?”

    林嬷嬷怔楞着,没有回答。

    她决计不会认错, 这就是小主子的长命锁,可是小主子不认得青鸢,更不要提送给她,那青鸢从哪里拿到的?

    若说世上还有另外一摸一样的长命锁, 那就是她儿子戴的那个!

    他还活着?

    不可能的, 带小主子逃出宫后, 她偷偷回家看过,家里烧得只剩几面黑乎乎的断墙, 听人说一家子都烧成了焦炭,早扔到乱坟岗了。

    当时京城混乱不堪,锦衣卫到处抄家抓人,她没勇气去乱坟岗找,只盼望小主子登基后追封自己的丈夫孩子。

    可现在……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哆哆嗦嗦抓起长命锁细看半天,慢慢的,她嘴唇白了。

    发暗的花纹旁边, 新刻着两行细小的字:世间无其人,凡尘唯青鸢。

    两行字体不同,首行略显粗犷,第二行字体娟秀,明显是出自一男一女的手笔。

    无其人,吴其仁……

    林嬷嬷但觉头“嗡”的一声涨得老大,一阵耳鸣心跳,下意识否认道:“不可能,哪有这般巧的事,绝对不可能!”

    朱缇斜睃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这可真是柳暗花明,我正愁线索断了没法查呢,来来来,林嬷嬷和我说道说道,这长命锁有什么来历?”

    “吴其仁究竟是谁?”

    “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是谁,没我他早饿死了,辛辛苦苦栽培他一场,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反过来想害我闺女!诶,你还没说这长命锁……”

    “这长命锁上的字是不是吴其仁刻的?”

    “嗯,比对过了,的确是他的字。这玩意儿大概是他和那个妓子的定情物,啧,他娘的,早知道有今天,我就不该心软把他放锦衣卫,就该直接扔宫里当个小黄门。”

    “朱缇!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朱缇看着她,语气很是莫名其妙,但投过来的目光满是讥讽,“我什么也不知道,林嬷嬷倒像是知道很多。”

    “是不是你假造的长命锁?”

    “真是好笑,我造这玩意儿干嘛?你这样激动……吴其仁是你什么人?”

    “人呢,他人呢?他早死了啊,我回去找过的,我不信,我不信——”

    朱缇徐徐踱到廊下,高声吩咐道:“把吴其仁的尸体抬上来。

    大雨倾盆而落,廊下好像挂起一道密密麻麻的雨帘,噼里啪啦砸在吴其仁直挺挺的尸首上。

    林嬷嬷跌跌撞撞奔过来,直愣愣看着地上的尸体,双手颤抖着抚上他的脸庞,细细描绘着他的眉眼,越看越像,越想越是真的。

    朱缇冷哼道:“他倒死得痛快,被朱闵青一刀砍死,算便宜他了!”

    上天好像爆裂似的一声雷响,震得林嬷嬷浑身一颤,“什么?是小主子杀了他!”

    “没错,幸好我那干儿来得及时,才救了我闺女的命。诶,林嬷嬷,你干嘛这样盯着我?”

    林嬷嬷白亮亮的眼神疯子一样盯着朱缇,五官都拧歪了,“你早知道吴其仁的身份对不对?你怎会好心从拐子手里救人?你找他就是为了辖制我!我可怜的儿啊——”

    “这误会可大了!”朱缇看看她,又看看吴其仁,斜扯嘴角一笑,“原来他是你儿子,你当年怎么就没好好找找呢?没准他躲在哪个犄角旮旯等着娘来呢,兴许多找一阵子就找着了。”

    他连连摇头,“可悲可叹啊,眼见母子就能得以相认,偏偏吴其仁听信了那个妓子的谗言,枉送一条命。哦,那妓子还是你闵……的旧人,真是死在了亲人手里,死了都是个糊涂鬼。啧啧,你说他冤不冤呐!”

    林嬷嬷痛苦着揪着头发,发了疯似地发出一阵似哭似嚎的嘶哑的叫声:“天哪!我苦命的儿,娘找到你了,你睁眼看看娘,看娘一眼!老天爷,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

    朱缇在旁提醒道:“在这里哭哭就算了,回府后千万别提这事,让朱闵青知道了,可叫他心里怎么过得去?你说这事闹得,奶儿子杀了亲儿子,唉,你节哀顺变吧。”

    “朱缇——”林嬷嬷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向前空抓着,鬓边几缕灰白的乱发紧紧贴在惨白的脸上,眼睛向外凸着,唇角挂着一丝血迹,恶鬼似的狰狞可怕。

    “你害了我儿!你这阉狗害了我儿!你和张昌是一样阴险狡诈的阉狗!我当初就不该信你——”

    一直守在门口的崔应节见状不对,急忙上前护在朱缇身旁。

    朱缇的面色已完全冷了下来,“害你儿子的,是挑唆他的青鸢,是藏在青鸢身后的那个蠢货,关我屁事!”

    林嬷嬷桀桀怪笑着,眼神发直,蓦地狂叫一声,胳膊直直伸着冲他扑过去。

    崔应节没有半分手软,甚至都没有得到朱缇任何示意,手起刀落,狠狠劈上了林嬷嬷的肩颈。

    漫天血雾,林嬷嬷的身子软绵绵倒下去。

    “嬷嬷!”

    淙淙大雨中,远远听到朱闵青惊得变了调的惊呼声,便见他用一种疯狂的速度冲出穿堂,越过庭院,一把抱住林嬷嬷,慌慌张张摁着她的伤口。

    “嬷嬷,我去叫太医,你千万撑住!快快,来人,来人,快叫太医!”

    朱缇没有发口令,所有的人都沉默着一动不动,崔应节手中的刀在雨幕中泛着冰冷的光,刀尖微微朝下,却始终对着朱闵青。

    大雨浇在朱闵青头上,他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林嬷嬷还没有咽气,她极力挣开朱闵青的胳膊,痛苦地抽搐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到吴其仁身旁,喉头发出一声似哭非笑的呜咽,头一歪,瞪着两只眼睛没了声息。

    自始至终,她没有看朱闵青一眼。

    朱闵青满脸的错愕,随即就觉得无力。

    秦桑站在穿堂门前,出神地望着廊下,仿佛要穿透迷蒙的雨幕,许久,才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顺着抄手游廊走到朱缇身边,秦桑轻声道:“这里交给女儿可好?”

    朱缇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一干人默不作声离开,偌大的院子只剩下秦桑和朱闵青。

    朱闵青跪坐在地看着那两具尸首,眼神木然空洞。

    秦桑站在他身侧,长久的沉默过后,她说:“你怨我和爹爹吗?”

    没有回答。

    这样的死寂让秦桑难以忍受,掂掇半晌,说:“下个月我回秦家庄给我母亲迁坟。”

    下半句她没说:你可愿陪我回去?

    朱闵青仿若没有听见,只轻轻给林嬷嬷合上双目。

    秦桑转身欲走,衣角却被他扯住了。

    她拽了一下,没拽动。

    朱闵青垂着头,昏暗的光影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攥着衣角的手颤抖着,手背青筋胀起,看得出内心极为不平静,仍旧一句话没说,只是固执地揪着秦桑的衣角不放。

    大雨直直下了一夜,天亮时分雨势才转小,濛濛细雨飘摇着,雾一样笼罩着京城。

    朱缇眼底的血丝清晰可见,显见是夜里也没睡好,“江安郡王那头昨晚来信儿了,说是十分感激你替他消去一桩祸事,想要登门答谢。闺女,你的意思?”

    秦桑连连摇头:“免了,他一来才是麻烦。”

    朱缇一乐,瞅一眼小自鸣钟的时辰,和秦桑叮嘱道:“不早了,爹要去宫里伺候着,给你留下一队侍卫,有事你就吩咐崔应节。”

    秦桑笑道:“我知道您担忧什么,大哥或许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可他绝对不会害我,您尽管放一百个心。”

    朱缇摩挲着下巴,长长吁了一口气,“就看他这弯儿要拐到什么时候了。”

    秦桑以为不会太久,然朱闵青办完林嬷嬷的丧事后,一日沉郁一日,脸上再无半点笑模样,每天早早上衙当差,回来便关在屋子里闷坐。

    秦桑没有主动寻他,说到底这事也是林嬷嬷自寻死路,怨不得别人。这事她和爹爹没法劝,只能等朱闵青自己想清楚。

    五月渐近,秦桑准备启程回秦家庄。

    离开京城那日,朱闵青没有送她。

    骄阳在湛蓝的天空中毫不吝惜散着热,晒得大地炎腾腾的,熏风刮过,官道两旁的庄稼地扑簌簌地响。

    秦桑的马车在数十个侍卫的护送下,一路向南驶去。

    这次崔应节仍充当她的车夫,一面敞着领子吹风,一面笑嘻嘻说:“秦妹子,还好督主把我派了出来,不然天天对着老大那张阴沉的脸,我都怕他下一刻拿刀砍死我!”

    秦桑闻言道:“提起这事,定要多谢你。”

    “谢我?我以为你会埋怨我,毕竟督主没下令杀她,都是我自作主张。其他人倒也罢了,林嬷嬷……老大对她感情不一般。”

    “她终究是个祸害,活着只会让我们和大哥的隔阂越来越深。”秦桑浅浅一笑,“你看得很透彻,主动把恶名揽了过去,怪不得我爹说你是最可靠的人,我从前真是小瞧你了。”

    崔应节嘿嘿笑了几声,却又叹气,“老大啊老大,可别把路走死喽。”

    他们身后一处山丘,朱闵青策马而立,遥遥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一向挺直的腰背有些塌,脸上现出一点茫然的无措。

    烈日逐渐西沉,马车消失在官道尽头,他不由伸出手,摸了摸耳边的红宝耳珰。

    手在空中紧握成拳,朱闵青一提马缰绳,向着秦桑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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