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秋雨淅淅沥沥落下来, 发出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几缕秋风从半开的窗子中吹进来, 把清凉的雨丝温柔地洒在朱闵青身上。
秦桑一直以为朱闵青长得最好的是眼睛, 此时眼睛被遮起来了,她却发现他的鼻子也很好看, 长直高挺,鼻翼不宽不窄刚刚好。或许他现在有点紧张,鼻翼以很小的幅度微微翕动着。
紧张秦桑愣住,他为什么会紧张
朱闵青等了一会儿, 偏头朝着秦桑的方向, 继续追问道“你觉得我特别吗”
他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回答,意识到这点, 秦桑突然有点紧张, 想了想, 还是照实说了,“你长得特别好看,在人堆里挺乍眼的,一眼就让人注意到了。”
朱闵青的嘴角止不住地上翘, 又很快往下拉了拉,貌似平静地说道“所以在车马店,你谁也不找, 偏生拉住我的衣角。”
想起二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秦桑也笑了, “不过那时我特别讨厌你, 心想这人定是个冷心冷意的无情人”
“那现在呢,你如何看待我”
话一出口,朱闵青袖子下的手就攥紧了,不由自主放轻呼吸,凝神听她如何回答,却是良久没有听到她说话。
等待中,朱闵青一阵心烦意乱,今天被崔娆突如其来的表白一搅和,他怎的也脑袋发热,冒冒失失就问出这个问题
未来的路崎岖坎坷,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能走到哪一步,也许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平白牵扯她做什么
而且这丫头大概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他将满腹的心思都压了下去。
殊不知秦桑也在后悔,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才好像说了不得了的话。
一眼就注意到了只要他一出现,你的眼睛就只能看到他
崔娆的话和自己的话渐渐重合在一起,秦桑怔怔的,她不是那个意思,可好像又有那个意思。
屋里的气氛诡异地安静下来。
秋风冷雨,明明是凉寒的天气,可脸上身上一阵阵发燥,秦桑恨不得拿把扇子摇一摇。
她难道喜欢他可说喜欢,又和崔娆口中的喜欢不大一样,那般浓烈的情感,似乎还不够
那他呢
秦桑打量朱闵青一眼,但见他面色如常,刚才的紧张就仿若自己的错觉。
她微微吐口气,佯装镇定道“现在当然不讨厌你啦。”
意料之中的回答,朱闵青心下有些失望,又暗自嘲笑一声,你又期待她什么样的回答
“哥,”静默中,秦桑突然轻声道,“在车马店,我挺庆幸遇到的人是你,终归,你没有不管我。”
朱闵青低低应了一声。
这场雨淅淅沥沥的,接连几日都没有停的迹象,反倒越下越大,京城的街巷中全是积水,浑黄的水泛着白沫子,缓慢地流向两旁的排水沟中。
惊风密雨中,秋狩遇袭的案子逐渐有了眉目,崔应节得了朱缇的吩咐,将查案经过备细和朱闵青秦桑二人讲了一番。
竟是张昌的手下招揽的那些江湖宵小,与宁德郡王里应外合,在皇上眼前演了这一出大戏。
朱闵青猜到宁德郡王牵涉其中,然而没想到其中还有他的手笔。
“老大,别说你,督主都没料到,嘿,正愁没法儿收拾他呢,这可是送上门来的罪证”崔应节眉飞色舞道,“老吴盯着那中间人呢,督主吩咐不可打草惊蛇,省得张昌一退六二五,推卸个干净。咱只等拿到确凿证据,一举击溃他们。”
能扳倒张昌,对朱闵青来讲无疑是好事,然最初的兴奋过后,没由来一阵郁闷,叹道“这次你和吴其仁都立下了大功,你们忙得不可开交,我却在家无所事事。”
崔应节瞅瞅他的眼睛,笑着劝道“等你的伤好了,想闲都闲不下来。再说我们也没立下多少功劳,全是听令行事而已。”
“江安郡王才是厉害,硬是把来袭之人的招式全记住了,还一招一式地画了出来,我们拿着画儿去查,可省了不少事,要不然不会这么快查出来。”
朱闵青听了更觉烦闷。
秦桑很快察觉到他心情不畅,因笑道“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他和爹爹合作总不是坏事。”
崔应节也点头道“督主对他也蛮客气的,老大,这事明摆着是储君之争,你说宁德郡王这回算是彻底栽了吧,那江安郡王就是板上钉钉的储君呐”
朱闵青脸色一僵,低声喝道“噤声,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崔应节挠头,讪讪笑道“我就随口说说,老大,不是我瞎操心,你是没看到,朝廷上立储的风声越来越大,好些个朝臣们疯魔了似的往宁德郡王府上跑,连我父亲那个不大不小的官儿,都被人硬拉着署名。”
秦桑不屑道“等案子查明在皇上面前一放,他们且等着哭吧。”
朱闵青冷冷一笑,“刀架脖子上了都不知道,我看朱承继和张昌还能得意到几时”
“得意不了多久,”崔应节起身准备告辞,“督主说他得空就回家看你们,老大你安心养伤,我这就走了。”
朱闵青知道他差事繁重,略一点头并未挽留,倒是秦桑把人送了出来,立在廊下,犹豫着问道“崔姐姐可好”
“不大好。”崔应节坦诚道,“淋了雨,回去就病了,直到昨天才能下地。我妹子从小到大,就没受到这样的苦,唉,不过也好,总算过了这道坎。”
秦桑狐疑地盯着他“你知道崔姐姐的心事”
“我们可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兄妹”崔应节笑道,“她那点子心思,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秦妹子,阿娆朋友不多,你可别因为这事和她生分了。”
这话说得秦桑莫名其妙,反问道“我为什么因为这事和她生分”
崔应节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急忙道“是我说错了话,秦妹子莫怪,你有空去看看她。”
心中却叹道这丫头竟没吃醋,老大,你任重道远,兄弟先替你哀嚎三声
崔娆生病,于情于理都要去探望,秦桑寻思片刻,说道“烦劳你告诉崔姐姐一声,待雨停了我就去看她。”
不知老天爷是否听见了,后晌雨势愈来愈小,飘飘摇摇的牛毛细雨洒了一夜,第二日就云散雨收,天空放晴。
秦桑吩咐豆蔻备车,和朱闵青说了句“我去看崔姐姐”便登上马车出门了。
朱闵青默然枯坐,无聊透顶,只觉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半个多月以来,要么是秦桑过来陪他,要么是他过去找秦桑说话,一天十二个时辰,两人一多半的时间都在一起,有她在,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然她现在不在,猝然而生的空虚感,如同眼前漫无边际的黑暗一样,闷得他透不过气。
朱闵青坐不住了,唤来小常福,“备车,去崔家巷子口。”
小常福不确定似地重复一遍,“崔家巷子口不是崔家”
朱闵青不耐烦道“巷子口”
小常福一激灵,不敢再问。
大雨过后,京城街巷的积水还没排干净,街面上东一片西一片有不少的水洼。
小常福一路小心赶着马车。
光他小心是不够的,前面横冲直撞来辆马车,速度很快,从小常福身边经过时,不但没减速,那马车夫反而甩了两下鞭花,将马车赶得更快。
哗啦啦,泥水溅起老高,无数的泥点子扑过来,小常福躲闪不及,被溅了满脸满身,泥水顺着下巴往下流,那模样,甭提多狼狈。
再看自家的马车,半面车壁都花了。
对面的马车夫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根本没有下车道声“对不住”的意思。
小常福登时就怒了,扯着嗓子骂道“狗东西赶着去投胎么”
一声骂,把那人给骂回来了,“瞎了你的眼,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马车,等着找死呢”
朱闵青在马车里听得分明,敲敲车壁,“抽他,抽他眼睛”
小常福得令,二话不说挥鞭就上,一鞭子把那人抽了个满脸花,疼得是哇哇大叫。
却见车帘一掀,露出朱承继略显浮肿的圆胖脸,“太岁头上动土,哼,哪家的恶奴活腻歪了,来人,把他给我绑喽”
便有两个下人装束的壮汉围了上来。
“谁敢”冷冰冰的声音自车内传出,声音不大,却透着巨大的威压,令那两人不由自主停住脚步。
朱承继愣了一瞬,随即拍手大笑“朱闵青,是朱闵青那个瞎子对不对”
“啊,是我,好巧,郡王爷。”朱闵青慢慢走下车,循着声音望向朱承继,嘴角扯了扯,笑得意味莫名,“我今儿的运气真好。”
风似乎停了那么一下。
朱承继但觉一股寒意袭过来,不禁打了个寒颤,居然生出几分怯意。
转念一想,怕一个瞎子作甚,何况自己今非昔比,是皇上面前一等一的红人。
今日就要将以往受的屈辱讨回来
朱承继也跳下马车,踱着四方步走到朱闵青面前,故意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见他确无反应,遂讥笑道“朱闵青,你说你一个瞎子,不好好在家呆着,出来乱跑什么,你仇家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小心让人一刀砍了你。”
他说话时,朱闵青没说话,垂在身侧的手慢慢举起,蓦地抓住朱承继的脖子,用力往后一折,朱承继便“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朱承继疼得满头大汗,干张着嘴却发不出声。
紧跟着脑壳疼痛欲裂,朱闵青的另一只手扣在他头上。
他抬头,正对上朱闵青的“眼”,虽蒙着白布,可他仍觉得那里有两个黑洞阴森森地盯着他。
只听朱闵青道“郡王爷,你的眼睛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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