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来什么,果然还是被认出了。
只是这人怎么……说得每一句话都让她不自在。乔咿板着脸,唇抿得紧紧的,半天也不吭一声。
余杭倍感吃惊,但看见她窘迫的表情,就没再追问。
等两个女孩跑下了楼,他实在憋不住了:“师哥,乔咿该不会是你以前女朋友吧?”
周予白把耳机线慢慢卷在食指上,手一松,红色线圈绕着圈弹开,落在桌面上,他没答反问:“我才回国几天?”
余杭点点头:“是没几天。”
要是出国前就更没可能了,周予白是刚上完大一的那年暑假,就突然去了国外,算来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乔咿那个时候应该在念初中吧。
按理说余杭和他也是没可能认识的,余杭那时在念桦大附中,青春期做着明星梦,一心想考电影学院。
他爸爸是桦大动画专业的老师,逼着他子承父业。同他讲道理的时候,拿的就是他的得意门生周予白。
余杭心想才刚上大一的学生能有多厉害,不服气的跑到桦大。
那天教研室是被坏了,周予白在帮着老师修,女生们聚了几堆围在后边看。
人,余杭见到了。
抵过了他爸爸的千言万语。
匆匆时光,几秒回忆。
余杭回了神,更加疑惑了。
“师哥,那你怎么牵人家手……?”
周予白声音里带笑,一字一句:“她牵我。”
余杭问不出个所以然,想着乔咿那张乖巧的脸,恍然悟出缘由:“师哥在吹牛!”
“……”
周予白懒得理他,推了下墨镜要往外走。
余杭主动扶着:“师哥你这眼睛到底怎么弄的啊?”
“意外。”周予白言简意赅。
余杭感叹:“人眼睛玻璃体能出血,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说,昨天见你听着盯着电脑,上面还放着动画片,我还以为你好了呢,还不见啊?”
周予白“啧”了一声,似乎是嫌他话多,斜过视线,大言不惭道:“别废话,看不见。”
镜片后的眉宇琢磨不透,余杭到底怕他,瞬间噤了声。
-
楼下,两个女孩坐在靠窗的樱桃木小方桌边,乔咿低头看着书。
杨枚连书包都没打开,捧着脸惊叹着:“那个师哥真是帅哦!跟他一比,咱们学校那些长得都是什么歪瓜裂枣!”她向前凑了凑,“就是太有距离感,跟咱们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乔咿短暂地抬头,又不着一语地低下去。
“你说是不是呀?”杨枚手戳了戳她。
“可能吧。”乔咿神色无波无澜。
“他为什么说你俩牵过手?”没等回答,杨枚双手抱拳放在胸前,满脸兴奋道,“刚才他跟你说话好苏啊!”还学了一下,“‘乔咿,这么听话?’”
“他哪里叫我名字了?”乔咿眉头皱着,鼓着嘴催她,“你快别说了。”
“好好好,我不说,不过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他说你俩牵过手哇?”
这问题杨枚从下来就喋喋不休问了半天,乔咿觉得自己要是不交代,可能今天这书就别想看了。
她叹口气,壮士断腕般地放下笔,清了清嗓子。
店里没什么人,少女声音甜糯,像江南的雨天,绵绵惹人怜爱。
周予白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乔咿一本正经地说:“我俩是牵过手。”
似有预感,他左眼皮突突跳了几下。
“有天路口偶然遇到的,我看他是盲人,好心扶着他的手过马路。”乔咿认真说完,又补了句,“我是助人为乐,做好事留了个名。”
余杭缓缓转过头,看向后面的脸色已然比墨镜还黑的某人,心想,什么牵手,师哥果然在吹牛!
眼部出血其实已经吸收了一部分,周予白眼前的视线像蒙着雾,但足以让他看到。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小瞧人了。
下面两个完全没留意到,杨枚瞠目结舌:“是瞎了啊?天呐!刚不是说只是眼不舒服吗?”
她自问自答:“肯定是不好意思讲明……哎,我要哭了,好可惜啊!”
余杭故意咳了两声,才往下走。
周予白像模像样地扶着他,在她俩旁边那张桌边坐下。
余杭去吧台加热牛奶,又煮了两杯咖啡端过来,一杯美式放在周予白桌上,余下的端给她俩:“我去忙,有什么事喊我就行。”
杨枚坐不住,没一会儿跑去吧台找余杭玩。乔咿吃过早餐,轻轻抿了一口牛奶。
少女粉嫩的唇瓣上沾了甜腻的奶沫,懒得用纸巾擦,她舌尖伸出一点,下巴跟着微微仰起,像只餍足的小花猫,舔了舔唇瓣。
旁边似有道视线注视着自己,她捧着杯子缓缓侧过头。周予白单手托着下巴,懒洋洋地对着她。
一瞬安静。
乔咿深吸一口气,猛地把头转回去。那种无法忽视地存在感灼烧着她的神经,连周围的空气都陡然热了起来。
要是刚才她那种幼稚的小动作被他看到了,她得羞地钻进地缝里,再也不出来。
也不过几秒时间,旁边的人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乔咿坐姿不变,先是眼珠朝右移过去,然后才试探着转过头。
两张桌子隔着窄窄的过道,明明泾渭分明,气氛却又说不出的微妙。
墨镜后的眼睛令人琢磨不透,乔咿壮着胆子跟他对视。像是为了证实,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伸出舌尖,还是刚才的动作,轻轻舔了下唇。
那人没动,她的心缺莫名多跳了几下。
但最后,她终于松了口气。
还是看不见的。
乔咿很明显地呼出口气,这才放下戒备,重新低头开始看书。
她的课本仔细的包着书皮,边边角角都保护得很好。
周予白看着她在草纸上写写画画。她坐姿很端正,双手规矩地放在桌上,略压低一点头,扎着的马尾尖松松垮垮地扫在白净的耳骨上。
写了一会儿,好像遇到了什么难题,她咬着原子笔思考,眉心浅浅皱着。
“哦。”少女轻轻谓叹,清亮的眼睛有了喜色,又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的沙沙声像羽毛落在周予白的耳膜上,他眯了眯眼。
乔咿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做完那面试题的时候,旁边的人站了起来。
周予白说话的声音比一贯小了许多,但是乔咿还是听到了。他嫌弃那杯咖啡太难喝,手搭着余杭去吧台,指挥着重新做了一杯。
乔咿起身去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周予白重新坐回了椅子。店里陆陆续续来了一些顾客,有两个女生在一边毫无顾及地聊着天。
一个满脸遗憾地摇头:“我刚还想上去要电话的,一看是个瞎子,算喽!哎,长这么好看真是白瞎了!”
“是啊,残疾我是真不能忍。”另一个女孩咂巴着嘴,打趣道,“不过帅还是真的帅,戴着墨镜都掩不住,你刚注意没,他从我旁边过,比我高了一头还多,要是没瞎的话,搁咱们学校肯定能搅起血雨腥风!”
“肯定的。”女生举起手机,对着周予白想要拍照,“我要发到群里。”
乔咿绷着下颚线,走回自己的座位。
周予白撑着额头似在休息,那两个女孩拍不到正脸,正在找角度。乔咿静静看着,三两下收拾好东西,抱着移到了周予白对面,坐了下去。
她的位置刚好挡着那两个女生。
但她人本就小只,想必也是挡不全的,她又拿起书撑开了立在桌上。
后面的两个女生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走了。
周予白昨晚上没睡好,他原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看个小朋友写了半天作业。
现在心下有了点眉目,道不清,只品出一丝本能的愉悦。
他看着面前少女头顶柔软的发丝,勾了勾唇。
“我说——”
他一出声,吓了乔咿一跳。她还是扶着书的姿势,蒙蒙地抬起头:“啊,什么?”
她出了声,周予白全当她自我暴露了,悠悠道:“是小朋友啊,怎么想跟学长坐一起了?”
乔咿觉得可能是自己拉椅子的声音太大,被发现了。
“我……周围没有位置了。”乔咿看着旁边的空桌,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总不能说有两个女生要拍他,她坐过来挡的吧。
周予白往后靠,手臂闲闲搭在椅背上。
乔咿觉得自己有点委屈,也没法解释,怄了半天,说出一句不是此刻重点问题的话:“我不是小朋友。”
“哦。”周予白视线无声无息,问,“读几年级?”
乔咿捏紧了原子笔,一下一下按着笔帽,不自在地说:“一年级。”
周予白恍然点点头,认真道:“都已经小学一年级了?学长真没想到。”
乔咿震惊了,脱口而出:“是,是大一!”随即看到男人笑起来,意识到他又在调侃自己,抿住唇,不再出声。
越坐越觉得难堪,她手撒气似的一下下按着笔帽。
“砰——”
一不小心,笔帽弹了出去,正好落进周予白的杯中,摇摇晃晃沉了底。
乔咿眨眨眼。
繁花盛夏,空气再次凝结成了冰。
十几秒之后,她屏住呼吸,轻轻把手伸了出去。就在要碰到杯子的时候,周予白低低唤她:“小朋友。”
乔咿动作定在那里,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有了几分讨好:“学长,你什么事吗?”
周予白轻笑,没了下文。
乔咿这才松了口气,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用咖啡勺把笔帽捞了出来。
又把杯子摆好在刚才的位置,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这时店门口又进来了几个人,打头的李宏刚要走过去,看见周予白对面的乔咿,惊讶之余又多了份好奇,叫住余杭,抬抬下巴:“怎么回事?”
余杭正在收杯子,看过去,说:“哦,你说师哥对面的女孩啊,是我们学校的学妹。”
李宏摸着下巴琢磨几秒,笑了,道:“这俩人还真有缘分。”
“什么缘分?”不就是扶着他过马路吗。
不过余杭也觉得周予白今天有点奇怪,捂着嘴说:“师哥逗人家小姑娘半天了,平时她对女人哪有这耐心。你忘了没,之前那俩女的为他都快打起来了,师哥就说了一句‘无聊’。”
李宏不置可否。
余杭问:“诶!对了,老李你怎么来了?”
李宏正了正神色,指着后面的人:“这不是老爷子发话了,今天就是绑也要把他绑去相亲。”
余杭倒吸一口冷气:“我师哥也不容易!”
乔咿没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她刚站起来,又被周予白叫住。
“帮学长接杯水。”
乔咿差点怀疑他能看见,不过若是能看见,怎么会对自己之前的举动毫无反应。
“你这杯咖啡明明都没有动过。”这人怎么这样,乔咿手指推了推杯子,想到他看不见,又拿起来往他手里递。
周予白手指碰到,但并不接。
乔咿不服气地叫他:“学长。”
“嗯?”周予白尾音上扬,有种很拿人的温柔感。
乔咿压着烦道:“我让别人给你接水。”
周予白看着她气到微红的脸,就觉得更有趣了,他叠着腿坐,顺势抬脚拦了一下。
乔咿差点摔倒,蹲在地上,声音陡大:“你看不到别乱动呀!”
周予白俯下身子,第一次正儿八经叫她名字:“乔咿。”
“你要干什么?”她警惕。
周予白头发很黑,衬得露出的额头干净又桀骜,他的声音揉着漫不经心地笑,字字清晰。
“泡你。”
乔咿没了呼吸,忽地抬头,眼眶都发红了。
周予白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在她要彻底崩不住的时候,“啊”了一声。
“抱歉,口误。”他摊开掌心,说,“是泡它。”
男人手指修长,掌心正躺着一颗……胖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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